在追悼会上送走于波之后，李由又专心投入到IPC的工作中。航天员聂树海关联事件已经升级成A＋级事件，由IPC总部委员会直属接管，京北市地方委员会协管。聂树海主要活动地，李由作为京北区负责人，天然充当居中调派的角色，很多信息都会归集在他这里。
在GES天眼系统的协助下，IPC很快获取到聂树海来到安城后的行踪细节。聂树海从航天员中心退役后，在安城低调地居住了一年时间。而后在2038年年初，他悄然隐藏身份，有一段前往日本的行程，目的地是日本广岛。IPC日本方面负责人得到消息，很快提供了最大限度的协助，通过调取当时相关街道的监控和住宿记录，得到了聂树海在日本广岛的情况。
聂树海在日本广岛机场降落后，直接前往原子弹爆炸旧址。遗址纪念馆外壁的监控，捕捉到了他的身影。当晚附近的住宿记录显示，聂树海就近在一家酒店办理了入住。接下来一个星期的时间，聂树海几乎一直在旧址附近活动，从模糊的残留监控来看，他似乎是在寻找某种东西。之后，聂树海在附近长租了一间民舍，此后长期居住在广岛境内。当时聂树海使用了伪造的身份，所以并没有引起日本政府的注意，现在通过中日行程核对，对照监控中的身形，才确定了他的行迹。
聂树海在广岛居住了半年时间，其间他频繁出现在纪念馆外面的监控里。从零散的身影动作看起来，他一直在寻找某样东西。然后在8月上旬的时候，纪念馆外的监控远远地显示出，聂树海遇到了某个人，两个人进行了一段交谈。自这次相遇后，聂树海就很少再出现在纪念馆附近。直到半个月后，聂树海突然离开了日本，返回到安城故居。紧接着，就传出了聂树海病死的消息。
这些行踪调查结果，让原本就神秘莫测的聂树海事件，现在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聂树海在火星上到底经历什么？返回地球后一系列奇怪的举动又是为了什么？这两个问题是聂树海事件的核心。由于聂树海事件关联为人类社会内部力量，这是五大委员会之一萨马沃委员会的探索领域，所以IPC总部主要委托萨马沃委员会进行调查。
萨马沃委员会是以人类内部为探索方向的委员会，他们认为生育隔离的成因来自人类社会内部，是五大委员会中，唯一把危机成因推定在人类自身上的方向。他们一直坚信，毁灭人类的终会是人类自己。IPC成立后，萨马沃一直着手清查人类社会内部力量，他们起初认为，生育隔离是秘密反叛组织利用核武器技术，变异了人类的生殖细胞；后来又放眼到基因改造技术，寻找敌对势力的踪迹。
当时IPC建立天眼监测系统，很大程度上就是萨马沃极力推动的结果。萨马沃分部象征着人类社会自身的矛盾，他们在长期社会研究中，得出一个结论：人类社会每个人的思维都是封闭的，永远无法搞清楚一个人，是否怀着愤世嫉俗的报复欲，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有渴望终结世界的潜在危险。现在看来，聂树海事件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这个结论。
天眼系统建立后，萨马沃一直在监控着人类社会组织集聚现象，他们认为能够威胁到人类延续的力量，绝对不是个人能够成就的能量，背后一定有庞大的组织系统。实际上，全球各个国家或者地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隐秘的地下组织，其中表现为愤世嫉俗的组织不在少数。但现代政府的统辖能力很高，这些组织大多不成气候，组织成员多是一些怀才不遇的牢骚者，很难造成实质性地破坏，而能够关联到生育隔离的更是寥寥无几。起初萨马沃怀疑到南美洲有些制毒组织，但稍微调查后就能知道他们的深度，绝对达不到隔离生殖细胞的程度，勉强定义为C级事件。
而萨马沃介入聂树海事件后，很快注意到一个B级事件关联的组织，这个组织开始活动的时间，恰好是聂树海宣告死亡后不久，而且组织成员最先活动地，就是在安城。
起初萨马沃并没有在意这个组织，甚至严格意义上，他们并不是一个组织的形式。在聂树海死亡后的时间节点，世界各地陆续出现一群奇怪的梦呓者，他们在梦中经常重复“寻找时间”这个词。天眼系统监听到后难以理解，然后自动上报给了萨马沃。这时候萨马沃才惊讶地发现，世界各地都监听到了这种奇怪的梦呓者。很快萨马沃进行了深入调查，然后发现了更离奇的现象——梦呓者很大程度上都是本该意外死亡的人。
那段时间里，全球各地出现了很多奇怪的报案，原本备案为意外死亡的人，隔不久被发现幸存了下来。车祸冲下盘山公路的遇难者，突发海啸里失踪的人口，甚至一个小镇上地震里掩埋的居民，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萨马沃经过统计后惊讶地发现，自聂树海宣告死亡后的时间节点，全球各地的意外死亡率都骤然下跌，除了发生意外当场被目击死亡的遇难者，几乎就再没有人类意外死亡了。这一事件很快被定义成A级事件。
而另萨马沃感到更为惊悚的是，这两起B级事件与A级事件，竟然存在重合的交集，A级事件本该意外死亡的人，与B级事件里奇怪的梦呓者，身份上是完全吻合的。萨马沃介入聂树海事件后，很快又注意到三者也存在交集，梦呓者开始出现的时间，恰好是聂树海宣告死亡后不久，而历史记录里最早出现梦呓者的地点，就是聂树海定居的安城。三个事件重合之后，聂树海事件定义为A+级事件，是五大委员会之下，最高权限的事件。
萨马沃很快对梦呓者进行清查，并立即安排全天候监控，而就在前两天，梦呓者突然改变了梦话内容——时间在京北。接着萨马沃注意到，梦呓者中很多人都在秘密向京北聚集。
李由看着手里的情报，萨马沃之后的排查结果也会陆续同步过来。李由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力，现在是他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刻。李由想到了于波，他已经把于波送出了京北市，这个举动是不是太冒险了呢？他开始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李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只能希望一切顺利地进行下去。
从追悼会离开后，于波转乘国内航班，再次回到安城。一个很明显的变化是，这座小城陆续混进了很多便衣。作为聂树海的故居，这座城市成为了IPC核心排查区域，很可能就是反叛组织的窝点。大厦倾颓，第一道裂缝也许就出现在这里。
于波没有节外生枝，直接前往谷雨教授的住所。他注意到，院子附近巡查的便衣，比之前增设了一倍不止。聂树海事件已经扩大化了，作为他当年的妻子，谷雨时刻处在IPC的监视之下。不过对于谷雨教授本人，IPC经过多轮履历调查后，还是持信任态度的。
于波按动门铃，谷雨很快前来打开门。她一直被拘禁在院子里，几乎没有外人造访。看到于波后，她显得有些意外：“小波，我倒没想到，你真得会来看我。”
“我来找聂老师。”于波看着谷雨。
“诶？”谷雨向里拉开门：“进来再说吧。”
于波跟着谷雨进入客厅，招呼坐下之后，谷雨端着茶水走过来：“先喝口水吧。”
于波皱着眉头闻了闻，涩口的苦味冒了上来，他放下茶杯，推到谷雨面前：“宇航员在太空失重的环境下，很容易出现一种叫做“查理·布朗效应”的生理反应，就像是得了重感冒一样，嗅觉味觉变得迟钝，所以宇航员的饮食习惯会特别重口。”于波抬眼盯着谷雨，“聂老师，您好像没注意过这个习惯，您喝的茶，味道实在太重了。”
“什么？”谷雨显得一脸疑惑的样子。
于波又望向靠里的那间小画廊：“我记得日志上说过，聂老师回到地球的话，会坚持画些东西。
谷雨昂头似乎在回忆着：“有吗？我不记得他画过画。”
于波没有再多攀扯，他上前贴近了谷雨，眼睛盯在谷雨的左眼上：“聂老师，那些一直都找不到的原稿，会藏在哪里呢？”
“原稿？”谷雨仍旧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那么重要的东西，可能还需要反复品鉴，要一处不错地背下来，实在不敢保证。所以我觉得，一定不会轻易销毁掉。但就是找不到任何痕迹，会藏在哪里呢？”
“什么东西啊？”
于波继续说着：“侦查人员的经验是绝对丰富的，只要能藏东西的地方，他们就能挖出来。除非，在他们的经验里，那是个不可能藏东西的地方，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个地方。”
“小波，我有些糊涂了。”
于波贴着谷雨的左眼，那只眼睛因为患过眼疾而毫无神韵，像鱼眼睛一样一动不动。他透过瞳孔往里望：“我很好奇，你的眼睛能看到什么？”
“眼睛？”
“那个一直都找不到的底稿。”于波接着说，“如果是直接藏在眼睛里呢？”
“眼睛怎么能藏东西呢？”
“如果一双手能够隔离生殖细胞，也能够引导致密细胞，那么假设它能够在视网膜上编辑符文也很合理。只要大胆地作出假设，剩下的缺口就都很合理了。”
“什么缺口？”
于波继续说：“那么再一步假设，这双手能够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也不丝毫不会奇怪。”
谷雨渐渐安静下来，她向后端坐着：“小波。”
于波站起来，向谷雨深深鞠了一躬：“聂老师，请告诉我，大过滤器到底是什么？”
谷雨依旧端坐着，脸上表情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
“上次我从您这里回去之后，又进入到了梦里……”
谷雨伸手打断了他，她把茶杯推到于波面前：“喝口茶吧。”
于波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看着谷雨：“聂老师？”
“睡一觉吧。”谷雨轻轻地说。
于波突然感到一阵困倦，他慌忙地看了一眼茶杯，里面的水竟然自觉地已经空了。
“喝不喝都一样的。”谷雨温和地看着于波，“好好睡一觉吧。”
于波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脑袋昏沉沉的，地板像垫子一样柔软，他要睡着了。
于波最后听到谷的声音：“先把梦做完吧，看看你能不能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