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跟着田三又走了约莫七八分钟,远远的,一座裸露的矿山映入眼帘。
矿山脚下新雪如盖,三十来间简易的茅草屋胡乱排列,寥寥青烟从中升起,展露出几分烟火的气味
忙碌的矿工们身穿单衣,挥舞手中铁锤与凿子,狠狠锤在矿石之上,激荡起阵阵火星。
矿石敲下后,再由专门的人推着板车,小心将矿石收拢,运送到专门地点存放。
乌泱泱一大片的人影,若是从天上看去,就如同忙碌的蚂蚁一般。
虽是冬日时分,但矿工皆是面色通红,汗如雨下。
一缕缕白色热气自其身上飘起,在空中打了个转,彻底消失不见。
矿山大门口,八九名身穿制式长袍,手持长刀的健壮汉子,来回转动目光,不时对准偷懒的矿工发出几声呵斥。
将远处的场景尽收眼底,戴力抹了把嘴,忍不住开口赞叹道:“看这矿山规模还不算小勒,每年产出的铁矿石应该不少吧。”
田三笑了笑,与二人介绍起这矿山的来源,以及刘田两家为这矿山打死打活的原因。
原来这矿山本是刘家人发现的,因为地处两家交界处,田家人仗着拳头大,本来定着两家共同开采,硬生生变成了他田家的私产。
刘贵不服气,好几次叫人打上门来,皆被田玄带人打了回去。
不过最近两年刘贵实力突飞猛长,再加上娶了恩赏四大土司之一,施南宣抚司的土司的族姐覃悦,腰杆子一下就硬了起来。
至于现任家主覃懋粢,早年丧父,被送到田玄膝下养育过一段时间。
很显然,这段时间他过得并不开心,因此对容美土司也连带着怨恨起来。
听完,戴力摩挲着下巴,开口打趣田三:“你一个平头老百姓,知道得倒是不少,看来平日里没少议论这些个头头们。”
田三挠了挠脑袋,露出两颗大黄牙,连连摆手:“我哪敢呐,都是平日里听那些酸书生们说的,我也就听了个大概,可不敢议论这些个大人物。”
戴力笑着摇摇头,不想计较这些琐事,紧了紧身上衣物,在高处绕着矿山打转。
王猛与田三二人见状,对视一眼,紧紧跟上他的步伐。
踏着积雪的小道行了约莫十来分钟,田三陡然抓住戴力胳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老弟...哥哥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戴力眉头微皱,偏过脑袋看向田三:“怎么了?”
田三指了指他转动位置,一咬牙,鼓起勇气开口道:“你这看也看了,若是真购铁矿,直接进去问就是。亦或者是去田土司的官厅,怎么在外边打转。”
这二人一人相貌平平,一人却生得虎背熊腰,如今又行迹可疑,他忍不住怀疑二人是刘家派来的探子。
“我们兄弟就两人,万一里边的人吃掉我们咋办。”戴力脑袋一转,瞬间想好托词:“这山高皇帝远的,我兄弟二人可不想留这喂狼。”
原来如此。
田三各自瞥了眼二人,疑虑消耗大半。二人身上财宝不少,万一进去过后,真被这些守卫留下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还是老弟你考虑周到,你们若是真想谈买卖,还得找田土司去谈才是。他饱读诗书,可是个大大的文化人。”
戴力笑了笑,朝王猛打了个眼色。
王猛会意,当即捂住肚子低垂脑袋,五官扭曲,额头上沁出冷汗,连连叫喊:“哎哟...哎哟不行了,我不行了。”
说话间,捂住裤腰带飞速往前方窜动。
“走远点!别他娘的熏着我们。”戴力一脸嫌弃,摆了摆手,挪动步子来到一处大石处坐定。
这里视线极好,放眼望去,整座矿山尽收眼底。
除却外边的七八个守卫,再加上里边的监工,准备轮岗的,几乎快有接近四十余人的守卫。
仅凭二人想要撬动这矿山,根本不现实。
想到这里,戴力皱紧眉头,对准一侧的田三问:“对了,你不是说,那刘家人经常与田家人打得要死要活么,怎么不见刘家人呢。”
田三正扫视风景,忽被这一打断,忙转过脑袋,讪笑道:“这大冬天的八成是怕冷,也不太打得起来吧。”
冷就不打了?!
戴力一拍脑门,差点没气背过气去。如此深仇大恨,岂是区区天寒就能够浇灭的。
望着戴力略带难受的模样,田三满脸不解。
看这架势,两边打不起来,这人咋还不高兴呢,就好似...好似盼着两边人打起来一样。
没错就是好似盼着两边人打起来的模样。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带着几分试探,轻轻说道:“那个,戴兄弟,你看也看了。现在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要不早点回去,喝壶热酒暖暖身子。”
戴力搓了搓手掌,哈出一口热气,笑着回应田三:“放心,等那小子办完事,咱们马上回去就是。”
田三微微颔首,站起身子活动活动蹲麻的大腿。
两刻钟过后。
王猛拍着肚子,满脸舒畅地回到二人视野,一边走一边哼道:“舒坦...舒坦,真他娘的舒坦。”
“你小子,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事情都办利索了吧。”戴力皱着眉迎上前,笑骂道。
王猛拍了拍胸膛,连连点头。
紧接着,一行三人迎着日渐西斜的朝阳,大踏步返回到城中。
匆匆吃过饭食,二人早早回到房间内,找来油灯,仔细比对王猛手绘的矿山结构草图。
此前他就是夜不收出身,打探情报一事倒是难不倒他。
“不错...不错,与我在上边看得大差不差。”戴力一边拿着草图找寻,一边与脑海中的记忆细细比对,连连开口赞叹。
戴力记忆超群,但凡是看过一两遍,几乎都能将其印在脑子中。
瞥了眼比对的戴力,王猛瞪大双眼,忍不住开口发问道:“怎么样,干不干?”
“就凭咱们两个人?”戴力白了眼王猛,顺手将图纸放下,摇头道:“等等吧,我已留下信号,等剩下的兄弟们到了。
“再借借刘家的力,将矿山掀个底朝天。”
说到最后,戴力眸子中寒光闪烁,攥紧了拳头。
紧接着,他又想到什么,重重一拍图纸,咬牙哼道:“你找机会把这份矿山草图,送到刘家去,看看他们还有没有胆色。”
王猛微微颔首,应承下来。
...
椒山玛瑙长官司。
刘贵府邸。
夤夜篝火,天空中飘起鹅毛大小的雪花,落在青石地板之上,留下白色的斑驳点点。
一名身穿棉袍,五官分明,蓄留着三髯胡须的男子站立窗前,静静欣赏着眼前雪景。
他伸手往前一探,任由雪花落在手掌被冰冷浸润,双眸之中越发变得凝重。
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材挺拔,双臂强壮有力,眉目之间难掩英气。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椒山玛瑙长官司的土司,刘贵。
二十二岁接任土司,经过六七年的发展,椒山玛瑙长官司的事业皆是蒸蒸日上。
与此同时也触碰到了容美土司的利益,一山难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虽然他态度强硬,一腔热血,但依旧难以抵挡两家之间的差距。
想到这里,刘贵紧握双拳,咬牙切齿,血红双眼。许久过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松开拳头,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无力之感。
“夫君。”倏地,一道悦耳的声音打其身后响起。
刘贵回头一看,一名身穿红色棉裙,五官秀气,身姿柔美的女人,眼眸含笑,直勾勾地看向他。
那女人约莫二十来岁,肌肤白嫩水润,明眸皓齿,浑身上下透着妇人的韵味。
“不是让你先回去休息么,这风大,小心冻着你。”刘贵走到那女人身侧,脱下棉袍,轻轻披在女人的身上。
感受到丈夫的关心,覃悦先是心中一甜,不过一看到丈夫的愁容,她心情立刻糟糕到极致。“夫君...是不是那容美土司又来欺负咱们了。”
刘贵笑着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摆手道:“你男人乃是七尺男儿,岂能受田玄那老贼的欺负。再者说了,这都是我们男人的事情,不需要你们女人插手。”
覃悦抬起脑袋,满是心疼地看了眼丈夫,带着几分试探性的语气发问:“要不我去...”
“不必了,小弟年幼,他那边也难得很。”刘贵脸色一冷,当即摆手制止妻子:“容美土司霸道了数十年,伯父早丧,田玄老贼竟让小弟养在他膝下。”
施南宣抚司怎么也是四大土司之一,覃懋粢更是土司继承人。田玄趁着覃福新丧,竟让覃懋粢到容美去给他当干儿子。
还美其名日,替好兄弟教育儿子。
如此奇耻大辱,不光覃懋粢就连整个施南宣抚司都时刻铭记在心。
覃悦担忧丈夫,轻抚红唇,带着几分哭腔问:“可是...可是若田玄老贼对你出手的话,你一个人又该如何抵挡。”
“他若是敢来,我就让他看看,我手中这把刀到底锋利不锋利就是。”刘贵紧握双拳,斩钉截铁道。
覃悦还想再说,忽然被丈夫抱住腰肢,往怀中一拉。二人紧紧贴着身子,刘贵嗅着妻子身上的香味,呼吸瞬间变成喘息。
一圈圈热气喷吐在娇妻雪颈,覃悦俏脸红透,假装挣扎几下,紧闭美眸,不再去管。
刘贵抹了把脸,大笑两声,低下身子,双手勾住娇妻腿弯将其抱起,直奔二人卧室而去。
直到第二日午间时分,刘贵方才支棱着从娇妻的美肉中挣扎起身。
临近年关,他最近忙的不可开交,回到家中几乎就是倒退就睡,几近一月没与妻子恩爱,昨夜好不容易逮着个空闲,一月的压力瞬间释放。
“呼...”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刘贵找寻地上衣物,三两下套在身上。
许是觉察到丈夫的动静,覃悦抬起疲惫的眼帘,带着几分慵懒说:“临近年关,你也该好好休息才是,若是把你的身子累垮了,手底下人可怎么办。”
刘贵低下身子,对准娇妻脸颊就是一吻,打趣道:“这点小事可不会累着我,要累也是你这个小妖精累着我。”
覃悦霞飞双颊,咬着嘴唇,剜了眼丈夫,“嗖”一下将脑袋埋入锦被,不敢去看。
望着娇妻模样,刘贵一笑,笑着与娇妻叮嘱几句,随后迈步走出卧室。
刚走出没几步,他收敛喜色,摆出冰冷的威严模样。
一路行走到土司衙门,刘贵刚一坐定,就有一名亲随递上一个礼盒:“土司,刚才有人来咱们官署,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什么人?看清楚了么?”刘贵一边接过礼盒,一边朝身侧的亲随问。
“没看清楚,是个小孩送的。”亲随摇摇头,将腰弯得更深。
刘贵了然,冲他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吩咐手下兄弟们都盯紧些,千万给田家人钻了空子。”
那人对准刘贵道了声“明白”,然后迈步走出小厅。
这时候,刘贵也打开了礼盒。
里边除却一张折叠好的薄纸之外,别无他物。
刘贵摇了摇头,暗笑这人小气,送礼竟然只送张草纸,怕是还不如这礼盒珍贵呢。
无奈地将草纸取出,平整展开,随意一瞥。
只一眼,刘贵顿时坐直身子,眼中写满惊诧之色。
这...这竟然是田家的那处铁矿山的草图,虽然极为简单,但该有的内容却是不少。
到底是谁送来的呢,难道是田玄那老狗的奸计,引我前去攻那矿山。
那矿山虽然只有四五十人守卫,但距离田玄的大营却是不远,若是两方人马交战,田玄能够迅速驰援。
往日里,他也就是派几个人,前去闹闹事,恶心恶心他,可没打算与田玄彻底撕破脸皮。
毕竟,田家经营容美足足有百年之久,根基不是他能比。
“这是有人想动田家,还想以我我导火索,引得恩施土司火拼?”很快,刘贵就瞧出此中端倪。
他可与施南宣抚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旦与田玄彻底开干,事态绝对会扩得更大。
“大一点也好,最好两家斗个两败俱伤。”刘贵低喃一声,眼中掠过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