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晚上的激烈争吵,孔冲与尚贵不想给对方当炮灰,又不敢违抗阿济格的命令,于是商议得出一个结论:两人一起去!
两家各出一半人马,一起去攻贺人龙的营寨。
时值五月下旬,骄阳如火,灼热的阳光毫无遮掩从天空中垂落,山间的泥土被晒成黄褐色,两侧的翠树低耸脑袋,叶子蔫吧。
灼人肌肤的热气,从地上涌起,散发出一种令人想要呕吐的气味,然后在空中打了个圈,彻底消失不见。
树上的知了也叫个不停,使得人心情愈发烦躁起来。
孔冲二人早早吃过早饭,三通鼓后,就领着自家兵马来贺人龙的营寨前搦战。
洪承畴的大营位置颇为不错,东西北三面环山,险峻陡峭。
唯独南边开了一道小口子,作为通过的大道。
而在他的大营两边,还有两座青翠小山,宛如门神一般将洪承畴的大营拱卫其内。
贺人龙与左光先各自领着依山结寨,互为犄角之势,死死钳制主阿济格进去的大路。
在兵马的簇拥下,孔冲来到贺人龙的营寨下,以手遮眉前远眺,就见颇为陡峭的山路上,旌旗猎猎,迎风招展。
主干道路上荆棘遍地,怪石堆砌。
一名名手持武器的军士站立一侧,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随后等候来犯的之敌。
孔冲将轮廓尽收眼中,心情沉到谷底。
贺人龙做足了准备,强攻山寨,哪怕是他能拿下这座营寨,也得付出不小代价。
而这些汉军旗的士兵,又是他叔父的老家底。
打光了,在建奴说话都不敢大喘气。
尚贵也是与之深有同感,他麾下的军士也是一点一点儿,从嘴巴里扣食,这才养了这么些兵。
要是都打光了,建奴可不会好心帮他补充。
想到劲处,二人不约而同的偏过脑袋看向对方,视线交错下,两人眼中尽是苦涩。
“要不您先请?”孔冲面带微笑,颇有礼貌地指了指山寨。
尚贵咬牙骂道:“去你娘的,不是都说好了,一起上么?你不动,老子反正是不会动的,谁爱动谁动去。”
孔冲自然不指望尚贵当先锋,于是很快收拾心情,棱着眼朝身后的军士喊道:“兄弟们,冲上去给老子拿下"贺疯子"的营寨。先登山寨者,赏百金,银千两,官升三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喊声落下,孔冲的军阵响起道道低沉喝声,士气立时为之一振。
尚贵也不甘示弱,在孔冲的条件上又加了些砝码,偏要与之争个高低。
孔冲心中暗骂两声,不过也不再深究,只是催促麾下列好军阵。
一时鼓角铮鸣,尘土飞扬,一队队军士在上官的催促下,列出阵型。
几通鼓响后,现场再度恢复平静。
尚贵与孔冲对视一眼,掣刀指山,大声咆哮道:“兄弟们,冲上山去,宰了"贺疯子"咱们进京城去,抢粮,抢钱,抢女人!”
“杀,杀啊!!”
“宰了"贺疯子",杀...”
一刹那,乌泱泱一片的人影,手持钢刀,踩踏着朝上山涌去。
山坡上,贺人龙银盔金甲,立于一处箭楼之上,目光漠然地扫视着山下的炮灰。
此地绝对称得上易守难攻,道路狭窄逼仄,坡度陡峭。
这般密集的冲锋,只会适得其反。
白色的尖石落下,砸到乌泱泱的人群,立刻会在人堆中迸射出一朵血花。
不过很快,后边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涌动。刚刚出现的缺口,瞬间被填补完毕。
散发着寒意的冰寒箭羽,蹭蹭山下射去。
犹如密密麻麻的蝗虫,越过最高点后,猛然下坠,在下方激荡起声声凄惨叫声。
尸横遍野,血流成渠。
将战况尽收眼底,贺人龙走下箭塔,亲冒箭矢来到主道上,提刀防守。
打这望去,只见几名跑到快的刀盾手,左躲右闪,一手举盾一手提刀,竟然好运般地冲到土坡前来。
这些人个个身体壮硕,神色凶悍
见到贺人龙把守要道,也不害怕,反而两眼血红,脸上写满了兴奋。
因为贺人龙身上的铠甲告诉他们,这绝对是明军中的关键人物。只要能够抓住他,升官发财,娶得美娇娘不再话下。
就在他们高兴之时,贺人龙身后弓弩手拈弓搭箭,将其瞄准。
“嗖嗖嗖...”
数十道箭羽离弦而出,宛如穿花蝴蝶一般,在掠过划过漂亮弧度,直射敌军。
为首壮汉眼皮一跳,立刻高举盾牌,同时大喊道:“兄弟们,冲过去,舍得这身剐,咱们日后就吃香的喝辣的了!”
“当当当...”
几声清脆的响声泛起,箭雨通通被铁制盾牌格挡,几名刀盾手脚步加快,急速掠至贺人龙的跟前。贺人龙两眼血红,咬牙切齿。
重重挥舞大刀,掀起尖锐劲风,一刀砍向一名冲得快的敌军。
那人举刀横挡,只听得“哐当”一声,敌军后退两步,满脸骇然。
贺人龙掣刀跟上,对准贼军要害挥落长刀,敌军横刀在手,咬牙与之对砍。
“当当当...”
二者对碰下,激荡起清脆声响,回荡山间。两人且战且走,一路上火星四溅,敌军越战越胆寒,不住往身后退去。
贺人龙抓住机会,一刀砍在贼军肩膀。
“啊!”
那贼军疼得五官扭曲,张得嘴巴大声惨叫,贺人龙两眼喷射出红色烈焰,双手握住沾血刀炳,猛然往下一滑。
哗啦。
长刀顺着肩膀滑落,连带着将贼军半条臂膀砍了下来。
刹那间,贼军鲜血狂涌血满衣衫,满脸惊恐地大声嚎叫。贺人龙连败数阵,多日压抑,今日沾到血腥,顿时激发凶性。
他高高举起刀炳,刀尖朝下,一刀刺入敌军脖颈。
“噗...”
一朵血梅瞬间在贺人龙的脸上绽放开来。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脸上血迹,淡淡的血腥味,还混合着一丝甘甜。
这种味道令他如痴如醉。
嘶...
正当他愣神间隙,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他偏过脑袋一看,一名敌军手中抓着一杆长枪,正刺在他的后背。
或许是敌军力度不过,再加上这铠甲防护不错。
因此,铁枪并没有刺入身体,只是在铠甲上激荡出一圈火花。但饶是如此,被偷袭的耻辱以及后背上的疼痛,顿时使得贺人龙屈辱万分。
心中戾气暴增,贺人龙左手抓住枪杆,右手重重挥出长刀。
刀落。
少年的人头在空中翻飞,满是惊慌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张宛如修罗的面容。
他没想到,一次简单的抉择,竟把自己的性命都给送掉。
杀掉两名贼军后,贺人龙左突右砍,居高临下,接连斩杀掉五六明侥幸冲上来的敌军。
此时,他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污浊的黑色在衣襟处汇聚成水柱,滴落在地,一把长刀的刀把更是被鲜血然后,握在手中,黏糊糊滑不溜秋的。
身后的军士见主帅如此勇猛,顿时士气大震。
他们咬牙切齿,怒目圆睁,血红眼珠,不要命地挥舞手中长枪与投掷滚石。
整座山寨化身成为一头不知疲倦的战争巨兽,嘶吼咆哮,疯狂吞噬着来犯敌军的性命。
一时血肉翻飞,惨叫声响彻云霄。
贺人龙喘了两大口热气,以刀撑地,扫视起战局。
只见拥堵的小道上,尸体塞道,血流汇聚成河流,在坑洞间形成殷红血潭。
山坡下,冲锋的贼军冒着箭羽滚石往上冲锋,尚未冲抵寨门,就犹如麦子一般跌到一大片。
贺人龙看得两眼发热,冷峻的面容上总算是露出笑意。
作为军中宿将,他清楚的知道,敌军的士气已经溃败。
无论如何,今日时间他这寨门算是守住了。
想到这儿,贺人龙眼中不由得眼角湿润,眼珠朦胧。这才是他的兵,这才是响当当的秦军,秦军的兄弟,个个都是好男儿。
绝不是见了建奴,就只知道打败仗的孬种。
自入京勤王以来,连败几阵,损兵折将,丧土失地,贺人龙和手下兄弟那叫一个憋屈啊。今天,总算是靠在这小山,打了一场漂亮仗。
他相信,这只是开始。
是他洗刷耻辱的开始,也是秦军洗刷耻辱,重振威名的开始!
一念及此,贺人龙振作精神,提着带血长刀,来回在山间各处走动,亲自激励士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喊杀生逐渐声了下去,暗淡的夕阳洒下最后一抹余晖,为这山间增添了几分悲戚肃穆。
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安静地躺在地上。
沾血的兵器散落一地,在夕阳的映照下,寒光闪烁,让人心中不禁泛起寒意。
贺人龙冷冷一扫,见到山间零星的贼军,顿时长松口气。他清楚的感觉到,下边的攻势慢了,贼军冲锋的速度与斗志逐渐被瓦解。
第一天,算是挨过了。
“将军,收兵吧,今日士气已溃,若是再冲,也只是白白耗费兄弟们的性命。”山脚下,一直时刻关注战况的副将满脸焦急,连忙对准阴沉着脸的孔冲说。
孔冲脸色青红交接,变换好一会儿,这才抬起脑袋看了眼尚贵,问道:“尚将军,今日你可还有把握,攻上这山寨?”
尚贵摇摇头,叹息道:“撤军吧,这山寨果然易守难攻。”
副将一喜,连忙道了声“谢”,然后命人敲打金锣。
“当当当...”
几声急促的声音泛起,攻山的军汉如闻仙籁,抓起武器,撒丫子就往山下跑。
等到部众彻底退出山下,孔冲恨恨回头一瞥山中旌旗,打马回转。
身后部众见了,垂头丧气,如丧考妣般地跟着主帅身后,摇晃着身子,迈步折返。一路上,众人皆是沉默不语,任由悲戚将队伍笼罩。
等回到前营,孔冲立马让人温了几碗酒,要了几碟小菜,送到自己大帐来。
分兵之后,他与阿济格的大帐不在一处,再加上多日未曾沾酒,今日又心情郁闷。孔冲想着反正阿济格不知,抱着侥幸的心态,小酌起来。
三两口小酒下肚,孔冲面庞泛红,将烦恼忘了个一干二净。
红着脸嬉笑道:“啧啧...还是这酒好啊,有酒就能忘却人世间的一切烦恼,去他们的阿济格,去他们的贺疯子,通通都给老子滚!”
现在他又开始怀念沈阳城中,那温暖干净的阁楼,美味可口的饭菜,以及家中的娇妻美妾。
那香香软软,又白又嫩的身子。
简直令他如痴如醉。
若不是叔父逼他来出此,说是什么积攒军功,他才懒得来呢。打仗风餐露宿不说,还他娘的有可能战死,哪有在城中。
当个富贵少爷,每日搂着娇妻美妾,享受人间之乐来得痛快。
想到这儿,孔冲自嘲一笑,拿起酒杯又享受地喝上一小口,啧啧嘴巴。
“踏踏踏...”
倏地,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孔冲身躯一颤,手忙脚乱地将酒杯藏好。后来又发现这是自己营帐,于是骂骂咧咧,又将美酒拿了出来。
大大方方地摆在桌上。
“将军,戴兄弟求见您。”屋外的声音响了起来。
“进来吧。”
得了允诺,戴力整顿衣着,笑着迈步走进大帐。大帐烛光明亮,孔冲穿着一件白色长袍,独坐在案几前边独酌。
“老弟啊,你可真是会享受。”戴力笑着开口赞叹道。
孔冲笑着摇摇头,示意戴力坐下,二人对立坐定,孔冲举起酒杯与一碰,随即一饮而尽。
喝罢,他捂住脑门,哭诉道:“老哥啊,弟弟心里苦啊,这手下人不中用,打不下"贺疯子",老弟我的脑袋迟早得搬家了。”
话语中带着几分不满意味,戴力听得真切,也不管他只安慰道:“阿济格是王爷,老弟你的叔父也是王爷,我还就不信,他敢动你。”
“我叔父那个王爷,和他的那个王爷不是一个王爷。”孔冲连连摆手摇头,“人家才是亲生的,像是我们都是后娘养的。”
知道就好!
戴力心中暗自嘲笑,表面却夸赞道:“什么后娘养的,阿济格不过是一丧家之犬,我看皇太极迟早办了他。”
孔冲听得发毛,连忙捂住戴力的嘴巴,喝道:“你想死可别拉上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