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杀持续到破晓时分,逐渐小了下去,大帐内贺人龙正在耐心倾听,忽然听得喊声停止,眉头一舒,伸了个懒腰从长塌上站起。
瞥了眼帐外的熹光,如释重负般的笑道:“总算是可以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睡觉?!”王通一脸惊愕,“马上上下的二狗子就要攻山,您怎么还睡得着?”
贺人龙笑笑不说话,掀开帘子迈步走出大帐,放眼望去,一抹鱼肚白夹杂着火红在白云之间若隐若现,山坡下堆满尸体,新旧的血腥味与绿草清露混合。
凉风送爽,空气中弥漫着一缕淡淡的芳香味道。
贺人龙将周围一切尽数眼底,然后沿着小道快步走到自家大营,催促麾下部众生活做饭,快些换岗顶替疲倦的士卒。
一连忙了两个时辰,直至山隘的每一处军士都换下之后,贺人龙这才长松口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倚靠着一处怪石睡了过去。
王通一直跟在贺人龙身后,看见贺人龙心宽至此,不由得暗生敬配。
仗都打到了这个份上,他竟然还能够睡得早,这心得多大啊!
周围的军士见主帅呼吸均匀,睡得香甜,纷纷侧目瞥了一眼,然后心中的恐惧消散大半。
将为三军之胆魄,将不乱,他们这些兵卒就乱不了。
...
“废物...废物,一帮废物!”山下大帐内,孔冲望着狼狈不堪的部众,咬牙切齿,血红双眼骂道,“你说说,我耗费这么多粮食,养你们这么多废物,有什么用处?!啊?!!”
帐内,七八名被骂者身上挂彩,全都低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见到众人不说话,孔冲怒气更甚,歇斯底里地朝众人咆哮道:“说啊,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今天全都变成哑巴了?!”
众人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久才有一名老将上前回话:“少将军,非是我等推脱,而是那山寨的确易守难攻。再加上又是夜间,兄弟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飞上去吧。”
“借口,借口,都是借口。”孔冲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在帐内来回奔走,“这通通都是你们无能的借口,阿济格只给了咱们七日时间,若是完不成要求,阿济格要我的脑袋,我一定先摘了你们的脑袋!”
正当孔冲还欲继续破口大骂的时候,忽然听得外边传来一阵声响:“将军,该吃饭了。”
他这才觉得肚饿,收敛了怒火,摆摆手帐内众人退下,冷声警告道:“今日攻山都给老子卖把子气力,谁若是胆敢偷懒,休怪老子手中的钢刀不认人!”
孔冲的声音杀意凌然,显然动了真火,众人听出其中意境,忙表起忠心,如筛糠般点头应下孔冲的命令。
“滚吧!”
“是是是...”
一声声急促的声音接连响起,诸将逃一般地离开大帐。
“一帮废物。”望着几人狼狈模样,孔冲仍愤恨不平的骂了一句,脑海中思绪万千。
虽然他很生气夜袭没有取到预期的效果,但至少消耗了山上守军的体力。
今日白日攻山应当是好机会。如果今天白日还不行。
那就难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接连攻击受挫,山上的守军居高临下,士气如虹。而他手下的兵卒则会愈发丧败,保不住还有可能导致营啸。
这还是孔冲第一次独立领兵,自然大意不得。
思忖间,帐外伙夫端进饭食,孔冲骂了一早上,闻到食物气味顿时胃部一缩,抄起碗筷就将饭食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之后,孔冲拍了拍肚子,大踏步走出大帐。
屋外光线太亮,顿时刺得孔冲打了个喷嚏。
他用手遮挡双眼,透过手指缝隙打量高挂在穹顶烈阳,刺眼夺目,一阵灼热肌肤的热浪顿时从四面八方将其笼罩。
“该死的鬼天气,这才五月底,怎么就这般热了!”孔冲皱着眉揩了揩额头上的热汗,满脸怨恨地嘟囔道。
天气炎热,只站着就晒得人蔫吧,哪里还有气力去攻山。
孔冲心中的躁郁不安。
为什么好处全让贺疯子占了去,居高临下,又有烈日相助。不行...不行,得快些催促人攻山,不然等这烈日一起,手下兵卒就更难捱了。
想到这儿,孔冲加快脚步,迅速与尚贵点齐兵马,对准山间猛烈冲锋。
大旗之下,戴力望着山上矢石如雨,攻山的二狗子犹如蝗虫,被滚石与箭雨砸落下来,心中一阵热乎。
照这样打下去,这群二狗子别说七日。
就是半个月,都不一定拿下这座山寨。
东边建奴抵住,昌平城就是安全,那他包括左梦庚几乎什么损失都没有,就能捞上一份儿功劳。
一念及此,戴力的心情就更好了,同时还想起左梦庚出发前的嘱托:如果有可能,把阿济格给留下,还有不要伤了他的性命,活着的阿济格比死了的更值钱。
戴力当时就犯起了难,阿济格可是建奴的三军统帅,他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可能把他留下。
如果不是顾忌左梦庚,他估计当场就要和他理论几句。
这时候,王猛侧身凑上前来,偏头指了指身后小道:“你看,那边又来了几名建奴,看来这些建奴,还是完全不放心这些个二狗子啊。”
戴力回身一看。果然就见七八名建奴骑着战马快速靠拢。
为首一人约莫三十来岁,广额阔脸,虎背熊腰,着一身金盔金铠,腰挂弯刀,行进间虎虎生风,威风凛凛。
见到那建奴来临,孔冲与尚贵也是早早翻身下马,满脸谄媚地迎了上去。
“这...这是阿济格?”瞧见两人表现,戴力一愣,有一种被馅饼砸中的感觉。
“什么阿济格?”王猛反问。
戴力小心瞥了眼四周,然后将王猛拉到一处无人之地,四下确认无人后,方才开口说道:“就是建奴的王爷,将军让咱们把他逮住,用来去和建奴换东西。”
“啊,是他?!”王猛惊得叫出声来。
“小点声!”戴力咬牙瞪了眼王猛,小声感叹道,“本以为,我都见不到这位建奴王爷,没想到今日还真让他送上门儿来了。”
“你打算怎么做?”
“我看这人自负得很,周围不过七八个建奴,只要把他周围的建奴弄散,一切都好说了。”
“那孔冲呢?”
王猛依旧满脸担忧,孔冲的大营里边至少万把人,一旦他们对阿济格不利,剩下的人还不得把他们剁成肉泥啊?
“你是笨猪吗?有了这么一头大肥猪在手里头,孔冲还敢动弹?”戴力浑不在意。
只要能够劫持住阿济格,准保叫孔冲半个屁都不敢放,建奴知晓主帅被擒,群龙无首,明军若是趁机冲杀。
斩将夺旗,不在话下。
如此滔天之功,戴力想想都兴奋。
听出戴力话语中的意思,王猛沉默数秒,方才怯怯开口回道:“阿济格武艺高强,我怕我不是对手,害了兄弟们的性命。”
万一没擒住阿济格,那他们就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你怕了?”戴力上下打量起王猛。
“我不是怕,是怕我能力不够。”
“狗屁,怕就是怕。要想富贵,就得搏命,你想想,要是咱们哥几个把阿济格拉下马,回去后是怎样的光景。”
王猛闻声沉默不语。
戴力继续道:“难道你就不想让你婆姨,让你娃娃过得更好?”
“想啊!”王猛答道。
“想,你还怕这怕哪的,没机会咱们暂且不说。现在有了机会,不干上一票,你就甘心一辈子当个小人物?”
“那好吧。”王猛挣扎片刻,勉强答应下来,“不过没机会就算了,比起滔天功劳,我这人更加惜取自己的性命。”
“那是自然。”
...
山脚下,阿济格望着冲锋的二狗子,冰冷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一抹笑容,一侧的孔冲瞥见,心中乐开了花:“爷,您就放心好了,七日,七日之内我保证将贺人龙的脑袋,给您摘下来。”
“万一摘不下来,我就把你的脑袋摘下来!”阿济格缓缓偏过脑袋,狞笑道。
孔冲脸色一下红透,低垂着脑袋怯诺不语。
“哈哈哈...”阿济格大笑出声,拍了拍孔冲肩膀,“你放心,你这样听话的狗奴才,我怎么舍得摘下你的脑袋。”
“对对对...爷您留着我的脑袋,还能干大事。”孔冲连连跟着附和。
阿济格笑声停止,然后一脸仰头看向山寨。
沿山的小道上堆满尸体,殷红的血迹染红花草,汇聚成没过脚脖子的血潭。
冲锋的人踩在上边,直溅起一滩血花。
“杀啊!!”
冲锋的人群中,一名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的壮汉冲得最为勇猛。
他脚步灵活,一边躲避山上滚石,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扫视周围战局。在他的左侧山墙上,有七八名明军,右边则是一处沟壕,里边涌满尸体。
正前方有一处硕大怪石,石上密密麻麻,全是明军手持枪矛的明军。
他下意识想要后退,身后的人拿着刀枪涌了上来,抵住他往前喊道:“别退了,他娘的督战队就在下边,上去还有个活路,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壮汉猛然回头一看,果然就见三十余名,身穿棉甲,手持钢刀的汉子,目光凶狠地来回在山上扫动。
“去你妈的。”
壮汉恨恨骂了一句,随后调转目光,血红双眼,咆哮着就往山上冲锋。
“嗖嗖嗖...”
山上箭矢如雨,壮汉高举盾牌,将身体死死龟缩在盾牌中,同时脚下飞速瞪大。他知晓,在这山路上,只有越快抵达上边,才能多上一分活路。
畏畏缩缩,只会死得更快。
不一时,壮汉就越上去十来个身为。
两侧山墙的军士顿时一急,纷纷举起手中的长矛刺去,那壮汉运气极好,长矛要么刺在盾牌,要么刺了个空。
他左右跳动,毫发无损。
正待他冲抵山门之时,一根长枪凌空射来,壮汉一个扭身艰难躲过,不带他喘口气,又是一杆长枪刺向面门。
壮汉只觉脊柱发凉,膝盖一曲蹲下身子,长枪立时顺着他的头皮擦了过去。
一股轻微的疼痛,带起一丝血腥味传了出来。
他伸手一抹头皮,摸到一丝粘稠,顿时怒火中烧,血红眼珠就朝那名军士砍去。
刹那间,山上枪如苇列,梨花暴雨般朝壮汉射来。壮汉横举盾牌,抵住身前,“哐当”二者对碰,一阵刺耳的声音骤然炸响。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汉子退后好几步,差点一个趔趄跌到在地。
身后的二狗子将他接住,整顿片刻,继续顺着狭窄的甬道往上冲锋。
“滚石!滚石...”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壮汉抬头往上看去,凹凸不平的山路上,直接滚下一排的灰色落石。
壮汉眼珠瞪得老大,赶忙一个扑入到他左侧的死人堆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气味,熏得他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忍不住把昨天晚上的晚饭都给吐了出来。
不过为了活命,他只得强忍酸臭,匍匐上边。
透过尸堆的缝隙看去,滚石顺着山间滑落,撞上血肉之躯,顿时爆发出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有人被撞断了腿,有人直接被落石砸断了手,还有更倒霉者直接被落石砸中脑袋,当场毙命。
到处都是将死未死的二狗子,躺在地上哀嚎连连。
壮汉暗自庆幸自己聪明,不然下场比这些人好不到哪儿去。
日渐西斜,最后一抹余晖洒落山间,山下的阿济格皱紧眉头,忍不住挥手道:“收兵吧,再打下去,今日士气已溃,明日再战。”
听到阿济格发话,一旁的孔冲长松口气,命人收兵。
几声锣响,山上的二狗子犹如潮水一般,往下退去。这下可轮到那壮汉犯难,在他的周围至少有十来双眼睛盯着。
只要他敢动,立马就会被刺成筛子。
他转动眸子来回打量周围环境,心中暗忖道:“看来只能等晚间时分,再寻计策离开,我赵虎福大命大,自然不会在此地赔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