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孔冲的营地内亮起了火把,震明天地,整座营地都变得透亮起来。
在数十名亲随的陪同下,阿济格龙形虎步地朝孔冲的大帐奔去,两眼如炬,犹如鹰隼一般扫视两侧军士。
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进入大帐,他褪去外甲,一屁股坐在主位之上。
扫了眼大帐内的众人,阿济格摆摆手,冲部下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与孔冲还有尚贵二人有些事情商议。对了,再命伙房做些饭食,做好送到大帐内来。”
七八名亲随恭声道了句“是”,然后迈步退出大帐。
一刹那,原本拥挤的大帐就只剩下阿济格、尚贵与孔冲三人。
只见阿济格一脸悠闲地端坐主位,孔冲与尚贵两人低垂脑袋,脑门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连大气都不敢喘。
对于这位性格暴躁的大清王爷,他们心中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一个失误,让这位王爷不开心,导致横祸加身。
只是过了许久,阿济格也不说话,只是低头俯在桌案上,翻阅孔冲处理的公文。
“刷刷刷...”
伴随着筏纸翻动的声音,孔冲与尚贵愈发紧张,却又不开开口打断,就好似犹如犯错的小学生一样,垂手站立着等候处罚。
沉默许久,阿济格将册本合上,然后缓缓抬起脑袋。
阴寒的眸子刚一接触到孔冲与尚贵,二人心中咯噔一声,挤出笑脸,说道:“爷,您累着了吧,要不有什么事情等吃完饭再说?”
“不必了。”阿济格挥手打断二人,随后板着脸问道:“孔冲、尚贵,你麾下的兵马各自统计的是多少人来着?”
二人心间一颤,偏着脑袋对视一眼,一颗心下沉到极致。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们二人为了吃空饷,都多报了五千的空额上去。本以为天衣无缝,现在看来阿济格应当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那可是五千人,不是一两百人,不好轻易推脱过去的。
“说啊!怎么不说话?”
二人正愣神间,阿济格将二人表情尽数眼底,心中暗笑,加大声音喝道:“你们不说,难不成是心里边有鬼?”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二人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们二人一时糊涂,各自虚报了三千兵员上去,还请王爷看在我们尽心尽力的份上,饶过我们一次。”
“只是三千吗?”
“三千,绝不敢欺瞒王爷!”
阿济格本来想着诈一诈两人,但是看见二人这反应,很明显是起到效果,于是继续问道:“除此之外,还有没其余的不轨之处。”
“啊?!”
二人叫了一声,猛然抬起脑袋,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阿济格。
听到阿济格的口气,二人顿时心中犯起嘀咕。
孔冲暗想道:“招降一人十两银子,我一共就招了不到百来人,一人也就赚了二两银子,两三百两的由头,应当不是这事。”
“那又是什么事?难不成是尚贵这小子,像阿济格报信,说是老子偷偷在营中酗酒?”孔冲想着看了眼尚贵,见他也面如土灰,摇头道,“不对,这家伙当时也喝了,而且二人一直在一起,应当不是他。”
“其余的事情,都是在出征前犯的,也不该阿济格管啊。”
尚贵心中也是翻江倒海:“难不成是阿济格已经知晓我倒卖军备?不对,那事儿干的如此隐秘,除非尚武出卖我,否则阿济格不可能知晓。”
“难道是玉娘被发现了?”
军旅乏困,尚贵便将一名貌美如花的侍妾扮做亲兵带在身边,每次战后,二人都会一番云雨共登极。
那小娘皮的确美味,陪他唠嗑能让他心情舒缓,在床底之间更是放荡形骸,只迷得尚贵骨软魂飞。
短短一月时间,尚贵隐约觉得两腰发酸,连胡子都多白了几根。
见到两人沉默不语,阿济格猛然一拍案几,大吼道:“好啊,看来你二人真是胆大包天,还不快给本王全都抖出来!”
孔冲无奈只得将贪污三百两说出,尚贵两害相比取其轻,也说出玉娘的由来。
说完,二人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等候阿济格的怒火。
不料阿济格却是轻笑一声,朝二人摆手道:“以前的事情,本将不想再追究,不过你们只剩下五日时间,若是五日还破不了贺人龙的大营,后果不肖我多说。”
二人跪在地上,筛糠般点头:“多谢爷宽宏大量,我们一定奋勇杀敌,报答爷的恩情。”
本以为一顿鞭刑逃不掉,谁成想阿济格如此大方,直接赦免了二人罪责。
二人激动之下,对准阿济格一通感恩戴德,孔冲更是说道:“爷,那银两我都留意呢,我这就给您送过去。”
阿济格悠悠颔首,看向孔冲的眼神更为顺眼。
尚贵瞧见暗骂一声孔冲无耻,思索片刻,咬牙说道:“军中寂寞难耐,普通的女子怕是入不了您的眼,王爷若是不嫌弃,就收下玉娘,权当是缓解寂寥。”
孔冲闻声一拧眉,暗骂道:好你个老王八,为了讨好阿济格竟然连女人都贡献出去,真是厚颜无耻,不是个人种。
面对孔冲的鄙夷眼神,尚贵丝毫不顾,只是笑眯眯地看向阿济格。
阿济格沉默数秒,义正言辞地回绝道:“战事要紧,有什么事情等拿下洪承畴的大营再说。”
“也好,等拿下洪承畴的大营,爷您再好生收拾那小娘皮。”尚贵笑着回道。
阿济格懒得在这个问题与他掰扯,于是转过话题:“先吃饭吧,有什么事情,吃饭的时候再说。”
二人入席而坐,不一时,热气腾腾的饭食就被端了上来。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聊起最近战况。
洪承畴大营的前营已溃,现在已经收缩防线,依靠着连山的中军大营进行抵抗。左光先那边与贺人龙都差不多,久攻不下。
且伤亡巨大。
阿济格起初还以为是两边人马畏战,夸大战况,结果今日来此一看,还真不是孔冲、尚贵偷懒畏战。
此地山高路抖,贺人龙早已站住阵脚,轻易上去不得。
“对了,上次贺人龙来降的部众不是说,他军中已有断粮的迹象么。”忽然,阿济格好似想到什么,皱着眉反问孔冲:“怎么现在都过去这么些天,迟迟没有断粮?”
孔冲手中动作一滞,讪笑一声,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也不曾知晓,八成是贺疯子故意节约口粮,这才导致我以为他快断粮。”
阿济格听后眉头皱得更深,一侧的孔冲忙宽慰道:“爷,您就放心吧,就算是贺疯子没有断粮,我也一样能打下这山寨。”
“希望如此吧。”阿济格心情一下沉闷起来,随意刨了两口饭菜后,占据在孔冲的大帐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进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大殿。大殿内宫灯如昼,梁上吊梁画栋,铺红的御道两边各自站立着身衣的管吏僚佐。
在御道的尽头之上,一座金黄的龙椅赫然屹立。
他踩在柔软的红毯上,周围的官吏顿时一齐转身,朝他跪拜参见口呼“万岁”。
声音震耳发聩,余音绕梁,惊得阿济格后退三步,低头一看。他身上正穿着一件明黄色,绣着五爪金龙的崭新龙袍。
“我是...皇上?”
他愕然的自喉咙中吐出一句,多尔滚与多铎立马迎了上来笑着对他道谢。
就连那位现在大清国皇帝,也一改桀骜不驯,缓缓朝他迈步走来。
“臣皇太极,参见皇上。”
“哈哈哈...”
阿济格坚毅的面庞满是笑容,拍了拍皇太极的肩膀,然后迎着众人的簇拥,行至龙椅前。
那龙椅铮亮发黄,龙纹栩栩如生,直看得人两眼发红。
他坐上龙椅,冰凉的触感顺着屁股传遍全身。
虽然屁股上仅有触觉神经,但他竟然在心中感到十分的甜蜜。
“砰砰砰...”
正当他在接受满朝文武的朝拜之时,屋外忽然狂风大作,凛冽的寒风吹得他睁不开双眼。
“啊!!”
倏地,伴随着一道惨叫声响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大殿内扩散开来。
众人回身望去,就见一条足有盆口粗的黑色巨蟒,一口咬住多尔衮的肩膀。
鲜血淋漓,距离的疼痛疼得多尔衮五官扭曲,张大嘴巴大声喊叫。
“十四哥!”
“十四弟!”
阿济格与多铎眼眶欲裂,大喊着扑上前去,一把抱住蟒头拼命往后拖拽。
那巨蟒猩红的瞳孔猛然凶光掠起,用血盆大口死死咬住多尔衮。鲜血汨汨的流淌出来,甚至能够隐约看见他肩膀上的白色骨头。
“啊...”
二人掰扯间,多尔衮脸色惨白,五官疼得扭曲成一团。
“快来人帮忙,快来人帮忙啊...”阿济格急得满头大汗,一边用力掰扯一边大声呼喊。“快来人帮忙,救救朕的弟弟,快...”
喊声落下,无一人上前帮忙,皇太极等人面容冰冷,一脸戏谑地看着搏斗的兄弟三人。
不一时,多尔衮血满衣襟,早已昏厥过去。那巨蟒忽然一扭头,兄弟二人顿时倒飞出去,与金柱猛然碰撞,然后瘫倒在地。
巨蟒好似有灵性一般,完全不管其余众人,它高高扬起脑袋,转动猩红的瞳孔左右一扫。
阿济格与多铎顿时如坠冰窟,打了个冷颤。
下一霎,巨蟒扬起面盆般大小的脑袋,直冲多铎而去。
多铎躲闪不及,被巨蟒一口咬住肩膀,疼得他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那彻骨的疼痛钻入骨缝,瞬间令得他张大嘴巴,不要命的大声呼喊。
一侧的阿济格眼中盈满血泪,扭动身躯,挣扎着朝多铎爬去。几乎每爬动一步,都会在干净整洁的地板拖出一整条带血的印子。
“滋滋滋...”
骨头断裂的声音夹杂着多铎若有若无的惨叫,传递过来,回荡耳边,宛如钝刀割在阿济格心中一样。
“十五弟!!”阿济格泪如泉涌,颤抖着身子朝皇太极喊道:“皇太极,我求求你,救救我十五弟,救救他,我把皇位让给你,让给你还不成吗?”
皇太极身后众人漠然的注视着这一切,沉默数秒后,皇太极方才冷声说:“朕需要你让吗?朕本来就是大清国的皇帝。”
“你们兄弟三人,成日想着跟朕作对,现在也算是自食恶果,有什么可求饶的?!”
皇太极的话语中夹枪带棒满是无情,阿济格听得脸上青红交接,但依旧压住性子求饶道:“以前都是我们兄弟糊涂,现如今多尔衮已死,还请皇上宽恕多铎性命。”
“哼。”一不待皇太极回话,一侧的杜度率先开口说道:“你们兄弟三人图谋不轨,这大蛇降世乃是上天的征兆,皇上岂能干预。”
“皇上,我们毕竟是一父所生,还望皇上发发慈悲,饶恕我们兄弟这一次。”阿济格放下尊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见到阿济格这模样,皇太极心中没来由生起一丝畅快。
想当年,他的一个侧妃就因为没给八岁的阿济格行礼,竟被父亲命令给强行休掉。
那时候,他真是恨不得将阿济格碎尸万段。
现在大仇得报,他畅快了一会儿之后,反倒是是没有想象中那么舒服。
皇太极转动点漆般的眸子,扫了眼阿济格与血肉模糊的多铎,心软道:“行了,都起来吧,朕这次就看在先大汗的面子上,饶恕你们这一次。”
说完,他一挥手,那条黑色大蟒蛇竟凭空消失不见。
阿济格连滚带爬,膝行往前边奔驰而去,那距离不过十来米,他却感觉好似有千里之远。
他望着血肉模糊、昏迷不醒的多铎,顿时感觉犹如万蛇啃咬。
此刻,多铎肩膀破开一个大洞,甚至能够看到里边的肌肉跳动,若不是微微颤抖的身躯,八成早被当做一个死人。
阿济格见到弟弟的惨样,“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然后一把将其抱住,死死捂住那流血的大洞。
心中恨意滔天。
忽然,阿济格意识开始恢复,然后一咕噜从床铺上坐起。他迷糊着眼睛扫了眼四周的环境,长松口气,一摸后背。
一股热流顺着手掌传遍全身。
“呼...原来是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