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蓟州，太阳早已躁热难耐，灼人肌肤的热浪翻滚，路边的白杨树低垂脑袋，叶子发蔫，树林深处的知了一个劲的叫个不停。
对于孔冲几人来说，比起燥热的烈日，阿济格被戴力掳走更令几人上火。
这日刚过正午时分，孔冲与尚贵一脸丧气，领着十来名亲随，来到贺人龙的营寨之下叫阵。
因为阿济格的事情属于机密，他也不敢带太多人前来。
于是，两边人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起哑谜。
孔冲死死盯着山寨上的金盔银甲，扯着脖子率先大喊道：“贺疯子，把东西交出来，你要什么条件，本将都可以做主谈！”
“果真是一条好狗啊，主人不见了，立马就来找寻。”贺人龙戏谑的声音响彻山谷，“我要你的脑袋，你肯给吗？”
孔冲红着脸嘶吼道：“贺疯子，你他娘的也别给老子在这装大个。老子知道你营寨中的粮草不多，给个痛快话，东西给还是不给？”
山上的贺人龙听得一愣，顿了顿，用极为平静的语气回道：“咱粮草多不多，不干你的事情，但咱敢保证，在粮草断绝前，能把你家主子一起带走。”
“干他娘的贺疯子。”孔冲骂骂咧咧低喝一声，偏头看向尚贵，问道，“怎么说？这畜生明摆着把阿济格当免死金牌，准备拿来溜咱俩呢。”
“那又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咱的祖宗呢。”尚贵长叹一声。
孔冲闻声，一颗心也跟着沉到谷底。
尚贵继续道：“谈吧，军粮、装备、人口、通通都可以归还给他们。只要他们保证阿济格的安全，一切都不是问题。”
孔冲攥紧拳头沉默半晌，最终咬牙应下。
他虽然在阿济格面前卑躬屈膝，但在外人跟前却是趾高气昂，气焰嚣张。
那走起路来，周围的花草树木都得退避三舍，生怕被他的嚣张气焰灼烧。
像今天这般，被贺人龙一个外将踩在脚下凌辱，他只觉热血上涌。
不得不说，孔冲的确是有当恶犬的资质，对主人卑躬屈膝，对外人又耀武扬威，极尽威风。
不单单是他，整个满洲的汉军旗，多少都带有这种人格缺陷。
他强忍住心中屈辱，策马上前，抬头望向山巅上的贺人龙：“粮食，兵马，降卒，你要什么。开个价，本将一定给你筹备齐喽。”
贺人龙心中大爽，暗忖道：反正人在我手中，看他这架势，对于阿济格这般看重，不管我提些什么条件都会答应。
倒不如好好溜一溜这忠犬，反正他也不敢那我怎样。
想到这儿，贺人龙整了整衣着，一本正经地朝山下说出条件：“五千石的粮食，外加三百副甲胄，至于被你掠走的百姓与降卒，与咱何干。
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好！”孔冲没想到这么轻松，立马就答应下来，“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贺将军！阿济格可不能放啊，放了咱们兄弟的性命难保。”
一直未开口的王猛满脸急切，声音都不自觉高上几分，一旁的戴力冲他挥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贺将军乃是沙场宿将，自然知晓其中利害。”
贺人龙轻笑两声，冲戴力点了点头，随后又朝山下的十余骑看去：“那怎么行，你交的这些只是定金，等你什么时候交完全部，我才能放人。”
“定...金？”山脚下的尚贵与孔冲一下黑了面庞。
贺人龙这是打算把他们当猴耍啊，这粮食与兵器上了山，指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回了。
沉默数秒后，孔冲咬碎钢牙，怒目圆睁，喝道：“贺疯子，你莫不是把老子当三岁小孩诓骗不成？粮食上了山，你不放人，我能把你怎样？”
“你还有的选吗？”
此言一出，尚贵与孔冲顿时沉默了下去。
是啊，如今我为鱼肉，他为刀俎，他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要是你们，就乖乖把东西准备好。”贺人龙面庞涨红，越说越激动，“万一我山上兄弟饿得遭不住，拿你主子的零部件下酒，咱可管不住。”
听出贺人龙话语中的威胁，孔冲与尚贵两人面容阴沉到极致。
二人交换了一个神色，见对方眼中都有犹豫，孔冲抬起脑袋，切齿喊道：“最多给你们一千石的粮食，不过我们先看看人。”
“这个好说。”贺人龙说着，就让人将五花大绑的阿济格推了出来，“看好了，这就是你们两条狗的主子，别看迷了眼。”
山下两人见到，顿时两腿发软。
虽然那人神色狼狈，但从他的块头、所穿服饰以及轮廓来看，应当是阿济格无疑。
“戴力老贼，老子干死你亲娘！！！”孔冲扬鞭高指山寨，怒满胸腔。
骂完后，孔冲依旧怒气不减，气冲冲地策马折返。
贺人龙在山岗上瞧得真切，面容含笑，忍不住开口打趣他：“别忘了，把东西拿来，否则你主子身上少个什么东西，我可不敢保证。”
孔冲与尚贵没有回话，双腿一夹马腹，在泥地上溅起一滩烟尘，随后迅速消失在尘土之中。
回去之后，孔冲与尚贵商议半天，最终决定给粮食与兵器。
虽然这有辱脸面，但就目前的局势而已，他们根本就没得选择。
就这样，孔冲命心腹迅速凑了千石粮食，趁着夜色送到贺人龙的营寨下。
夜幕下，贺人龙借助火把的光芒，死死盯着山下的麻袋，身后军士更是眼冒红光，一个劲儿的吞咽口水。
“去，给老子把东西抬上来。”贺人龙舒展着眉头喝道，“今晚就让兄弟们敞开肚皮，吃他娘的个肚圆儿。”
“将军，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对面有麻烦怎么办？”一名黑靴小校略带几分担忧。
“你是猪啊，肉票都在老子手上，他敢乱来，老子就给他送只耳朵去下酒！”贺人龙偏头瞪了眼小校，粗着大嗓门骂道。
黑靴小校被这一骂，顿时清醒过来，他尴尬一笑，领着几十人就下上去将粮食洗劫一空。
及至大帐，贺人龙一刀劈开一袋粮食，“哗哗...”，黄色的麦粒瞬间从劈开的位置洒落出来。
一股诱人的麦香，盈满小帐，令得小帐内的众人精神一震。
他们粮食不足已经许久了，只不过这山中有些野菜、野果，再混上点滴粮食，勉强果腹。若不是有阿济格这头大肥猪，贺人龙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将部众的表情尽收眼底，贺人龙咧嘴笑道：“还愣着干甚，还不快他娘的拿些粮食，让伙房的人弄弄，先吃顿饱饭再说。”
“对对对...吃饱饭，吃饱饭。”
很快，山寨内热气飘荡，香味弥漫，一阵阵欢声笑语响彻营寨。
就在众人一片欢乐祥和之时，被绑在一处囚牢前的阿济格脸色铁青，心中百味杂陈。
他听着帐外的欢笑声，内心十分绝望，他知道他完了，接连兵败，就是努尔哈赤在的时候，他回去也难逃一死。
更何况，现在在位的还是他那“好兄弟”皇太极。
皇太极一直视自家三兄弟为眼中钉，肉中刺，上次回去就已经受不少的诘问。
幸得多尔衮与多铎，再加上众人求情，皇太极这才打了他一百军棍，准他戴罪立功。
今日再栽跟头，日后在大清国再无他半点容身之地。
一瞬间，阿济格眼中掠过决然，不过很快就又消失不见。
“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母妃的仇没有报，十四弟和十五弟还在等我，我得回去，回去帮他们，帮他们稳固势力。”求生的欲望一起，阿济格拼命说服自己。
他有今日之败，纯粹是因为孔冲无能，否则他绝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虽然从今日孔冲的表现来看，孔冲并不像是陷害他之人。但他毕竟是在孔冲大帐出事，绑走他的也是孔冲身边之人。
到时候，他完全可以把罪责全都推到孔冲身上去。
保不准，还能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阿济格眼中掠过一缕寒光。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踏踏的脚步声，阿济格忙闭上双眼，瘫倒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下一霎，一名小卒端着一碗热粥，迈步走了进来。
他瞧了眼一动不动的阿济格，叫骂道：“狗建奴，还不快滚起来吃东西，你倒是架子不小，当个俘虏都还得老子过来伺候你。”
阿济格听得血冲脑门，气满胸襟，猛然瞪大牛眼喝道：“你这狗奴才，也敢跟本王这样说话？”
哪怕是阿济格沦为阶下囚，但往日养成的气质与戾气依旧不减，含怒一吼，小卒吓得一激灵，止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再看向阿济格之时，眼中充满忌惮之色。
上下扫了眼五花大绑的阿济格，小卒见他没有战力，顿时恶向胆边生：好你个狗建奴，都这样了还敢吓唬老子，今天爷爷就让你看看，马王爷到底长了几只眼！
他阴恻恻地走动阿济格跟前，将米粥放到一边，随后猛然挥舞巴掌，重重掌掴了阿济格两巴掌。
“啪啪...”
两声脆响泛起，阿济格的脸颊上立马涌出两道血红的巴掌印。
火辣辣的疼痛自脸颊上弥漫全身，将阿济格从愣神中拉回现实，他看向那小卒，瞳孔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之色。
他不敢相信，一个小卒竟敢这样对扇他耳光。
以往都是他扇别人耳光，最近好像是个人，都能蹂躏他一番。
“看什么看，再看，大爷再赏你吃两耳光。”小卒见他愣神，狠狠骂道，“狗建奴，到了大爷这还敢摆谱，真是茅厕里打灯笼——找屎！”
阿济格勃然色变，挣扎着要与小卒拼命，奈何手脚通通被茶杯般粗的绳子绑住，发不出力。小卒找准时间，一个跨步又抽了阿济格两个耳光。
阿济格脑瓜子“嗡嗡”作响，两边脸颊上红得犹如鲜血。
“狗建奴，让你欺负俺们，让你欺负俺们，不在家里边待着。非要跑俺们这地方来杀人放火，狗建奴...”看着阿济格的模样，小卒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建奴往日凶狠模样，瞬间情绪崩溃，疯狂挥舞巴掌打向阿济格。
可怜阿济格被绑住身躯，想动也动不得，接连被抽上十来个巴掌，抽得他几欲昏厥。
帐外的四名守卫听得动静，觉得不对，立刻掀开帘子冲了进来：“干什么呢？！”
结果，入目的场景差点看呆几人。
只见阿济格倒在地上，脸颊红得滴血，一名红衣小卒跨坐在他的身上，两只手掌也肿得老大。
四人没有丝毫迟疑，一个跨步上前将那发狂的小卒扯了下来，确定阿济格没什么大碍后，为首小校这才长松口气。
他命人将阿济格送回原位，然后偏头瞪向小卒，喝问道：“赵老幺，你他娘的知不知道你在干甚？”
赵老幺低垂脑袋，不敢回话。
“行了，滚吧...滚吧，刚吃了几口饱饭，就他娘的不知道自己是谁的货。”小校满脸无语，同时不忘警告他，“记住，再有下次，老子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赵老幺道了声“谢”，然后灰溜溜地离开。
可怜阿济格被连抽了十多巴掌，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
朝夕如流光影荏苒，距离孔冲送来粮食很快过去三天。这三日，孔冲与尚贵也不攻山，只每日来山脚看看阿济格的生死。
大部分汉军旗的兵卒不知其中道理，但每日啥也不干，只干饭，他们倒也乐得如此。
其余两处高级军官也知晓不见了阿济格，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连饭都吃不下去。于是乎，其余两路大军也跟着止住进攻势。
洪承畴与左光先不明就里，以为是建奴的轨迹，愈发得变得谨慎起来。
与此同时，远在昌平城的左梦庚正与麾下众将商议对策，忽然接到戴力传来讯息。
他展开小纸条一看：戴力已擒得贼酋阿济格，具体处置，还望将军自行决断。
“好好好...这下咱们可以抓紧时间，对付来自左边的建奴了！”左梦庚看完眉飞色舞，当即拍桌道，“准备粮秣器械，明日随我出城去收复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