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两方人马的拉扯持续到半夜,事情闹得愈发不可收拾。连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御史,都被惊动,匆匆赶到明月楼来。
那五城兵马司的御使王玄乃是东林党人,瞧见薛国观如此,瞬间大喜过望。
他当即顶住压力,将薛国观扣了下来。
官员狎妓虽是潜规则,但一旦把这事儿摆到明面上来,高低也得治他一个,酒后失德。
虽然称不上什么大罪,也足以恶心恶心这位阉党。
说不得,他王玄还能得个不畏强权,敢于与权贵抗争的威名。
吴襄与大太监高起潜交往甚厚,王玄自然也将他等同阉党,一同拿下。
唯独左梦庚,乃是侯恂的后辈,王玄笑了笑,将左梦庚拉到一旁:“贤侄待会儿,可从后门退去,我就当没见过你。”
这怎么行?
左梦庚惊了一跳,连忙摆手道:“王御使还是公事公办为好,小子犯了律法,若是您徇私枉法,岂不是污了您和东林君子的名声。”
王玄一愣,他没想到左梦庚会说出这样幼稚的话,强吞咽了一口唾沫,他试探性地问:“贤侄啊,你如今刚立下大功,正是领功受赏之际,可不能受此小事耽搁。”
闻言,左梦庚心中欢喜,表面却愁眉道:“唉...小子一时冲动,犯了律法,咱也不求什么免罪了,只求王御使能够公事公办。”
王玄拗不过左梦庚,无奈,他只得将三人押回,采用春秋笔法着重点了吴襄与薛国观。
次日一大早,崇祯洗漱完毕,踱步到西暖隔坐定。刚一落座,几封印有关防火漆的奏折,早早摆放在深色长桌上
崇祯拿起一封,打开一看。
“臣,五成兵马司巡城御史王玄有奏:昨夜酉戌之交,宁远总兵吴襄与内阁大学士薛国观,酒后失德,狎妓明月楼中,嚣张咆哮,颇失朝廷官员体度。荆州卫指挥左梦庚,见二人如此,上前制止,三两句劝解一出,宁远总兵吴襄倚仗权势,竟对左指挥行凶...”
崇祯看完,脸色气得铁青,重重将奏折掼在桌上。
一侧的王承恩瞧得真切,吓得身躯一抖,暗忖道:陛下如此生气,难不成是前线有吃上一场败仗?
不对啊,昨日不是还是胜报么,怎么今日惹得陛下不快。
想到这儿,王承恩愈发紧张起来。
沉默数秒过后,崇祯皇帝再度将奏折拿起,冷冷说道:“王承恩给朕拟旨,申饬王玄。”
“啊?是。”王承恩连连点头。
写好旨意过后,崇祯一刻不停,催促下边的小黄门将其发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他的心情这才舒缓一些,问道:“朕让内阁议一以,左梦庚的擢升辽东副总兵之事,内阁可有结果了?”
王承恩忙上前几步,答道:“温阁老说,左将军年少,怕是当不得如此大任、我朝良将如云,不如在找人替他一替。”
“呵...”崇祯皇帝一笑,忽然笑声戛然而止,厉声质问道,“既然他们这么有主意,那朕这个皇帝干脆让给他们好了。”
崇祯皇帝一通怒吼,王承恩被吓得站立不稳,差点趔趄着跪倒在地。
虽然他心中也不希望左梦庚去辽东,但主子发话,他也只得顺着话茬接过:“奴婢这就去让内阁再议。”
说着,提步就走。
“等等。”崇祯挥手叫停,王承恩忙转过脑袋,问道:“皇爷,可还是有什么事情?”
崇祯皇帝思索片刻,第一次以询问的口吻,问王承恩:“你觉得,左梦庚真的适合当辽东的副总兵么?言者无罪,你尽管大声说就是。”
听话听音。
王承恩知晓皇帝迟疑不绝,心中暗喜,尖细着嗓子说出自己的想法:“皇爷,孙子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道,存亡之地,不可不察也。"”
“昔日赵孝成王以年轻的赵括为将,统帅四十万赵军,结果赵括刚愎自用,导致四十万赵军尽数没于秦军之中。”
崇祯打断道:“你是说,左梦庚只会纸上谈兵?”
“不对啊,他连战连捷,怎会是纸上谈兵之人。”
王承恩笑着摇摇头:“不不不,臣想说的是,左将军虽然有所小胜,但指挥的人马最多就是五千,若是以一下让他统领数万的兵马,到底会捉襟见肘。”
赵括或许真的是个万人将,但至少不是能统领数十万人的大将。当然,因为他的刚愎自用,自武灵王惠文王积攒下来的家底,通通被其一战败了个精光。
要知道,人屠白起之名,那都是打赵括打出来的。也别说他什么冤枉,是个人来都打不过秦军。诚然,赵国的失败已成定局。
但败,也分小败,中败,大败,溃败,全歼。
一场拉锯的国战,硬是被赵括打成了一场秦军对赵国主力的歼灭战。赵国弱吗?并不弱,哪怕是主力尽丧与长平。
李牧也一样能带领赵国仅存北地边军,狠揍秦军。
可想而知,赵括有多误国。
听完王承恩的例子后,崇祯身躯一震,面庞青红交接,最终无奈叹道:“真不想让他当赵括,朕想让他当朕的卫青,霍去病。”
“那陛下就更不能拔苗助长了。”王承恩舒眉一挑,苦口婆心道,“左将军二十之龄,威不能服众,功却盖三军,陛下这时候封赏他,日后封无可封,岂不...”
崇祯皇帝眼珠掠过一道精光,王承恩止住话头,不敢再说下去。
“怎么说,朕这小子是真去不了辽东了?”崇祯喃昵自语一句,随后自嘲一笑,“罢了,罢了,就让他再历练两三年,等两三年后,再让他去吧。”
说罢,他再度拿起折子,斥道:“好个左梦庚,酒后狎妓,给我仗责五十,罚俸半年。其功勋待有司考评后,再行定夺。”
...
伴随着皇帝处罚左梦庚的消息一出,原本诚惶诚恐的温体仁,长松口气。看来,皇帝也并不想让这位年轻人,出尽凤头。
虽有保护之意,但也着实让侯恂的气焰弱下三分。
这日刚过午间时分,温体仁反剪着双手,一步一晃的往内阁内奔去。内阁位于皇城午门的东南角,占地颇大,最左边,树立着三栋三层楼高的阁楼,那是内阁大学士的办公地点。
阁楼前,还树立着一块石碑,上边刻着密密麻麻的碑文。
在三栋高楼对面,还有数十间砖瓦平房,用于接待来客以及给内阁的书办们办公。
此时侯恂端坐在自家小阁内,满脸愁容,心中思绪万千。
王玄被下旨申饬,左梦庚被罚俸半年,如此重重行径,全都释放出一个不好的信号。虽然局势还不明朗,但官场向来捧高踩低。
以往他得意时,办公之地摩肩接踵。现在只一天时间,却门可罗雀,鲜有来人。
正待他闭目养神之际,忽然听得书办来报,说是首富温体仁来访。
他来做什么?来看本官笑话的么?哼,阉党可真是势利小人,刚刚得势就迫不及地前来嘲讽,老夫还偏就不给你这个机会?
在脑海中胡乱想了一通,侯恂摆手道:“就说本官身体不适,已经回府了。”
...
左梦庚卧室内,左梦庚着一件白色单衣,血肉模糊的屁股露在外边。一名丫鬟手中捧着药罐,小心翼翼地用玉勺沾起药膏,涂抹到左梦庚的屁股上。
伴随着着药膏入体,一股凉意顺着左梦庚的屁股,传遍全身。
如此往复十余次后,左梦庚心情好上许多,他抬起头,笑着瞧了眼丫鬟,说道:“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再叫你的。”
“是。”丫鬟糯糯道了一声,收拾好东西,扭身就走。
这时,门外的傅玄与疯驴子等人一同闯了进来。瞧见左梦庚这惨样,傅玄眉目一挑,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道:“这一通板子打得值啊,现在外边都传开了,说是你失了圣眷,要对你动手呢。”
“谁爱说谁去说呗。”左梦庚浑不在意,拿起枕边的一个橘子剥了起来,“对了,我让你们采购鸟铳,还有招募的师傅,可曾招募齐了?”
“快了,差不多就是这两天儿。”杨有财答道。
“那个洋鬼子呢,他愿不愿意跟咱走?”左梦庚紧张追问。
“那个洋鬼子傲气的很,还非要让咱们传他那什么狗屁的道。”杨有财摇摇头,抱怨道,“咱当时就想了,咱老祖宗的道都多少年了,还轮到得他来传什么道么?”
“这不是连祖宗都不要了么?”
“他爱传就让他传,你赶紧把人给我控制住,就是绑也得给我绑到江陵去。”左梦庚变得异常激动。
因为激动,牵扯到屁股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疯驴子急忙道:“将军放心,我这就去把那西洋鬼绑来。”
左梦庚有种不妙之感,小心叮嘱他说:“跟人家客气些。,来者是客,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将动用武力。”
“我办事儿,您放心。”疯驴子说着,叫上杨有财撒鹰似地跑了出去。
待他出去后,傅玄往前挪了挪,开口道:“从外边的风声来看,现在皇帝应当不会强要你去辽东,不过,日后可就说不准了。”
左梦庚一笑:“够了,只要到了江陵,我就是鱼入大海,鸟出樊笼。若是再想抓住我的身形,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也是。”傅玄一颔首,随即接着左梦庚的话茬说,“既然事情已毕,咱们还是早些返程,免得夜长梦多。”
听他用的“咱们”,左梦庚心中一喜,感觉屁股后边的疼痛少上好几分,说道:“青主放心,等到了江陵,就是你大展拳脚的好时机。”
傅玄往后倒退两步,整衣凝神,对准左梦庚重重一拜:“傅玄本是一介书生,承蒙将军信赖,感激涕零,日后若有驱使,将军只管说话。”
左梦庚下意识去伏,又拉扯到伤口,疼得他嘴角一抽。傅玄玉众人惊了一挑,忙起身上前,扶住左梦庚颤抖的身子。
将其扶回原位后,郭老四咧嘴笑道:“将军,我看您还是好生休息吧,万一乱动在上边留下些什么伤疤,我们回去可不好与夫人交代。”
“去你娘的!”左梦庚抄起床垫,猛然砸去。
郭老四作怪似的惊叫一声,一个侧步躲到侯杰身后。侯杰也是正色道:“将军,我看郭老四说不错,你还是好生休息,早点儿好,早点儿回家。”
几人七嘴八舌,吵得左梦庚脑瓜子“嗡嗡”作响。
“滚滚滚,老子看见你们就烦。”
几人嘿嘿一笑,有序退出卧室,走在最后的侯杰还不忘将门带上。
一刹那,左梦庚只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趴伏在床头,凝视着半开的窗棂,一抹绿意涌入眼眶,连带着他的心情都好上几分。虽然挨了这一顿毒打,但总归达成自己的目标。
不用去辽东当炮灰,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至于后边皇帝返回,想把自己调去辽东?到时候,可由不得这位皇帝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他到了江陵,皇帝想再征召他,那可就不是这么简单。而且,国内的流民又有气势之处,接下来,皇帝估计又要把重心放到流民身上。
流民,建奴,轮番登场。
这个看似庞大的大明帝国,现如今,距离奔溃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与其当朱家的死忠,为这艘破旧的大船陪葬,倒不如跳船求生,早些搜刮些有用的东西才行。
正待他思索间,大门嘎达一声打开,一道倩影打外边出了进来。
“不是让你...”左梦庚眉头一皱,张嘴张到一半,忽然看清来人,他变了副脸色,笑道,“是你啊,不是让你好生休息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玉娘。
玉娘看着左梦庚的惨样,美眸湿亮亮的,呜咽道:“奴家是公子买回来的人,公子受了伤,自然该由玉娘照顾才是。”
说着,摇曳着莲步就要向前。
左梦庚只觉香风扑面,然后一股柔腻火热的身躯,钻入到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