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哥是不是已经出发去岭南了?”阿荣道。
范修文是癸园园主,为人不喜多言,但办事牢靠。他本是行侠仗义之辈,谁料妻子与自己的徒弟私通,合谋陷害他入狱,硬生生坐了三年牢。后来易乔无意中得知此事,便顺手搭救了他。后来才知道凭范修文的武功监狱根本困不住他,只是他已经心如死灰,坐不坐牢都无所谓了。范修文没到居然会有这样一个陌生人“多管闲事”,觉得一切都是天意,便也想开了,去了最远的地方,成了癸园园主。
“我们到时他便已经出发有几日了。”易乔本来想问塔吉古丽怎么样了,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便想着等四下无人再问阿荣。
尹九郎似乎知他的心意,故意问道:“你们都出来了,谁照顾那个西朔美人?”
阿荣道:“之前岑师姐的精心照料,她伤势好得快。可能是看你们太久没回来,她便找岑师姐打听你们的消息,后来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了。我们还以为她和你们在一起呢。”
“她又不知道灵通箱的消息,哪里可能跟到这里。”易乔道。
“先别管她了,好好想想明天怎么过九岗岭吧!”尹九郎似乎一反常态,没有了之前从容应对一切困局的波澜不惊,倒是对九岗岭格外担心。
九岗岭。
夏客在《四方要略》里描述的九岗岭是这样的:“林大且密,遮天蔽日;风冷刺骨,露寒沁肤;飞禽走兽不乏其中,黑白鬼影时见于内。”
易乔此刻很想问问夏客,他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是如何穿越九岗岭的。
众人下了马,易乔和尹九郎走前面,中间是季愫愫和关柒影,阿荣断后。
如果说长右宫是充满杀气,那九岗岭就只能说充满阴森的鬼气。即使大白天,密林里也透不出什么光,各种蹿来蹿去的动物时常发出各种略带凄厉的叫声。
九月仍属三秋,又靠近地处炎热的岭南,众人在赶路的几天都穿着单衣,到了九岗岭却觉得寒气逼人。
“夏老夫子在书里写的都一一应验了,现在就差没看见“黑白鬼影”了。”易乔道,“大家小心点,尽量不要惊动无常鬼。”
关柒影本就是小姑娘,饶是武功长进了,听到有什么“黑白鬼影”仍是不寒而栗,她一直紧紧抓住季愫愫的衣袖。季愫愫本来只觉得有点阴森,被关柒影这么一抓,自己也不免紧张了几分。
众人走了一段,所幸并无异常,正想松一口气,忽然听到关柒影身后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说道:
“影儿……纳命来……”
关柒影吓得腿一软,便要摔一跤。幸而季愫愫反应快,扶了起来。
季愫愫回头瞪了阿荣一眼,又怕惊动了“无常鬼”,不敢出声。
原来是阿荣看关柒影害怕,故意捏着鼻子装鬼吓她。
阿荣做了个鬼脸,不再说话。
关柒影想到自己这么胆小也觉得羞愧,不好意思和阿荣理论,便咬紧了银牙,拉着季愫愫继续往前走了。
“影儿……纳命来……”
没走多远,这细声细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回连易乔都生气了,回过身来道:“阿荣,别闹了!”
结果身后三人都不见了!
尹九郎觉察到了异样,也回身来看。
“书生,你适才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就我们的脚步声,还有些飞禽走兽的声音。我便没当回事。”
“不对,刚才那句话不是阿荣说的,我现在回想起来,声音不同。”
易乔和阿荣一起生活二十多年,况且他耳力一向很好,仔细分辨,就算是阿荣捏着鼻子说话的声音也是能分辨出来的。
“想不到他的武功竟已如此之高,我竟丝毫没有察觉他们什么时候被掳走的。”尹九郎叹了一口气,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要知道阿荣三人武功虽然不是顶尖高手,但也不弱;即使打不过,也不至于一点声响都没发出。
“听你这意思,难道你知道是谁?”
“老易,此刻开始,你要寸步不离在我身旁,我先护你过了九岗岭,再回头来救他们,希望还来得及。”
“这是什么话!肯定要先救出他们,我们一起来的,便要一起离开。”
“我并无把握能救他们,我甚至没有把握能护你离开。他竟然真的练成了“大翼神功”。”
“御六气而游无穷,借大翼而得神功。”这句话是易乔小的时候袁书给他念《逍遥游》时,顺口提及的,江湖百年来孜孜以求的“大翼神功”,可以集天地之阴、阳、风、雨、晦、明六气于一身,练就一种绝世神功,真正做到无影无形,其实就是内力和速度的巅峰。
难怪连尹九郎都如此忌惮。
尹九郎又叹了口气,他今天特别喜欢叹气。
他道:“正是这个已经在江湖绝迹多年的武林绝学。”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本来想反对我们抄近路的?”
尹九郎的确是有此担忧,但看易乔如此迫切想救殷无染,便抱着一丝侥幸,心想夏客都能安然无恙,他们未必会有事。
“多说无益,如今打也打不过,叫逃你又不愿逃,白天都看不清,到了晚上更加难救了。”
“对于打不过的人,我向来喜欢讲道理。”
“你以为都是三愿庙的假和尚吗?”
原来那时他也在。易乔心想。
“这位高手怎么称呼?”易乔问道。
“他原来叫檀格,但现在人称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不应该是两个人吗?”易乔又问。
“你见到他时就知道了。”
易乔若有所思,道:“看来,还是有不少人能从九岗岭活着离开的。”
“除了你说的夏客,还有谁?”
“如果没有谁,怎么会有人知道他叫檀格,还能给他起诨号?”
“有道理。”尹九郎点点头。
“你先走吧,我去会会他。”
尹九郎虽然知道易乔心智极高,但此时却觉得他在说胡话。
“你一定在想我是不知死活。”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我和夏老夫子有个共同的特点。”
“都是酸腐文人?”
“差不多吧,我们都不会武功。说不定这个檀格对不会武功的人会网开一面?”
尹九郎冷笑两声,不置可否。
两人翻山越岭一路走一路找,天已经全黑,却不见檀格和阿荣他们的踪影。整个九岗岭似乎并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等等,你有没有觉得刚才走过的一个地方,特别凉快?”易乔问道。
“这座鬼山从一进来不是都特别凉快?”尹九郎说的倒也是事实。
易乔没有争辩,他往回慢慢走,拨开蓊蓊郁郁的杂草,顺着冷风找去。他自小怕冷,对于天气稍微寒冷一点就要加衣服。如今虽然体质有了好转,但是对冷热的感应却依然十分敏锐。
“小心!”尹九郎低声道。
原来杂草遮挡之中,竟然有一个山洞。山洞没有火光,也没有人声,但却时有飞鼠飞出。
易乔指了指山洞,示意要进去。
尹九郎取出怀中的火折子,找来枯草和木棍,点燃了火把。
山洞里原来竟满是飞鼠,火把一亮,飞鼠受惊,纷纷飞出了洞口。洞里幽暗昏黑,火把的光照得不远,尹九郎怕易乔也被檀格无声无息弄走,两人各持一个火把并肩而行。
忽然易乔停了下来,神情恐惧,手中的火把也在晃动,全身都禁不住颤抖。
尹九郎察觉出异样,顺着易乔的目光看去,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强行定了定心神。
黑白无常。
眼前这个人,比无常鬼恐怖得多。
或者,不知道该称其为人,还是称其为树,或是——树人。
这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恶臭,一头全白的长发散落,早已看不出年龄。只见他赤身裸体,脸颊上和全身长满了像树皮一样的黑色肉疙瘩;双手虽然勉强还有手型,但每根手指前面都长出了很多黑色赘肉;双脚比一般人的大了一倍,全是厚厚的肉疙瘩覆盖着,已经看不出脚趾在哪里了。
更另人惊悚的是,檀格忽然用他那双已经完全变形的手抓起一把不知道何处得来的剑,三两下将自己手脚的肉疙瘩砍掉七八分,动作异常熟练,砍掉之后竟似舒服了很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手脚却没有一滴血流出。
易乔和尹九郎都算是经历过许多江湖事之人,见此情形竟发不出一言,被吓得倒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