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荣眼看就要见到仇人,哪里还顾得了许多,便要自己冲进去找。
小沙弥伸手去拦,哪里拦得住。
阿荣正要往里走,忽然眼前一晃,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他伸手去攀那人的肩头,想让那人闪开,结果那人纹丝不动。
阿荣又使上了内力去推,依旧推不动。一怒之下,索性使出曹嵩平教的掌法,掌风阵阵,却半分不能奈何此人。
众人定睛一看,这人竟是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和尚。
老和尚身穿青、泥、茜三色布料拼接的百衲衣,白眉白须,站立如松,眉宇间自有一种六尘不染之气。
易乔连忙喝住阿荣,道:“阿荣住手,不得无礼。”
又朝老和尚作揖:“大师见谅,我们并非普通香客,乃与无因和尚有旧缘未了之人。”
“阿弥陀佛,既入空门,便无旧缘,施主们请回吧!”老和尚中气十足,丝毫不像古稀之年的老人。
小沙弥朝老和尚合十,低声喊:“住持!”
原来这便是镜台大师。
易乔等人不敢怠慢,纷纷朝镜台大师施礼。
“大师有礼,晚辈心中有一惑,烦请大师指点迷津。”易乔恭恭敬敬地合十。
“如此请施主们到客堂奉茶。”
众人落座之后,易乔便开口问:“晚辈日前路遇一难事,不知该如何自处,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施主请讲。”镜台大师目光灼灼,神情间却有一种能让人心气平和的力量。
“那日我骑的马忽然发了疯,眼看着就要撞向左边小路上五个行人。左边路窄,五个行人无处可避,如果马儿冲撞过来,必然要死于马蹄践踏之下。”
关柒影和阿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他们本以为易乔要说大坝之事,却听到这样一段故事,顿时有了兴趣,眼睛瞪得大大的。
尹九郎料知道这个故事是杜撰的,却也不明白易乔有何深意。
镜台大师听到这里,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易乔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如我及时提转缰绳,将马引向右边田埂上,可以避免伤及这五人性命;但田埂上放牛的牧童便躲不过这马蹄,也是必死无疑。此事如果换做大师是我,大师会作何选择?是继续听天由命让这匹疯马杀死五个行人,还是牺牲一个无辜的牧童换取五人性命?”
镜台大师听完易乔的话,道:“阿弥陀佛!既有思虑,便有意业。有业便有苦乐之果。佛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易乔听了镜台大师此番言语,自知无法说服他,便起身告辞道:“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倒是晚辈执着了。”
“公子,你和老和尚说了这半天,我怎么一句没听懂啊!那现在还去找厉中渊那厮吗?”阿荣看易乔这就出来了,提也没再提要见厉中渊的事,着急了。
“不找了。”易乔叹了一口气。
“为何?”
“镜台大师既然有所阻拦,我们另外想办法吧。”
“为什么不对镜台大师明说大坝之事,出家人不是要普度众生吗,镜台大师要知道厉中渊能开闸放水,想必不会阻拦吧?”关柒影也不解。
“老易刚才就是想问大师,如果大坝的事让厉中渊去做,他怎么看。”尹九郎听懂了易乔的问话,解释道:“那匹疯马便是要决堤的大坝,五个路人代表下游百姓,牧童是厉中渊。在这个事情上,厉中渊没有责任去冒险开闸门。镜台大师的意思是此事应该顺其自然,不要强求。”
“可是厉中渊不是无辜的牧童,他是杀人如麻的恶人。如今我们既然找到了他,就算他不肯帮我们开闸,我们也必然要取他性命。”阿荣对厉中渊恨之入骨,日夜想着报仇之事,哪肯轻易放弃。
尹九郎道:“镜台大师的武功已是独步天下,我们联手都未必能赢。他若一心想保护厉中渊,我们根本无计可施。”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们想去报仇,此乃天经地义!那个老和尚武功能有多高?阿荣,你若打不过,我帮你便是了!”向若一向沉默寡言,听到阿荣想报仇,终于开了口。
尹九郎心中暗笑:这向若武功有多高不知道,但这直肠直肚的心性倒真是和阿荣合得来。
没等易乔劝阻,向若已经返身去找镜台大师了。
镜台大师看易乔等人去而复返,便念了声“阿弥陀佛”。
向若道:“老和尚,我要与你比武,我若赢了,你便交出他们要的人;我若输了,我们便离开。”
镜台大师道:“俗世种种,不过尘劳。施主们又何必如此执着。”
尹九郎道:“原来佛法也有边,边界之内的人想保护,边界之外的人想拦阻。否则镜台大师何以不肯交人。”
“低眉菩萨是慈悲,怒目金刚亦是慈悲。不过是老纳守老衲的本心,施主守施主的本心罢了。”
“废话少说,出招吧!”向若解下背上的布袋,取出一把“剑”。
说是剑,也不算是。因为这个三尺长剑不仅没有开刃,甚至没有锻打,剑身只是一方铁条,头部用破布缠了几圈,当是剑柄了。这把“剑”看起来更像是一根铁棍。
阿荣奇道:“向兄弟,你这把剑好生奇怪!”
“师父说我武功太高,剑若开刃,杀气太重,会死很多人,所以这把剑并没有打磨。平时遇到的人武功太差,我都没机会用。今天听你们说老和尚武功很高,我才有机会拿出来。”
向若说罢,持剑而立。
镜台大师双手合十,口中只念“阿弥陀佛”。
向若的出手果然是快,像一阵疾风。
只见他剑花一挽,厉光四射,剑尖像雨点般往镜台大师身上招呼。
尹九郎心中暗道:怪道阿荣如此推崇他,年纪轻轻的,功夫果然十分了得。
只是这剑法却并未像是哪家门派的功夫,他那师父叫吴明多半也是个假名字。
这小子倒是傻人有傻福,稀里糊涂就拜了个高手为师。
镜台大师依然站在那里,双手合十,闭目念经,似乎在他身上落下的便真是雨点一样,丝毫不为所动。
向若将自己毕生所学一气呵成,一套“星合月”独门剑法使完,镜台大师只是百衲衣上布满了剑洞,身上丝毫没有异样,可见内力已炉火纯青了。
“虎行若病,鹰立如眠,不愧是真正的高手!”尹九郎赞叹道。
“老和尚,我明明每剑都刺中你,为何像刺入棉花一般?”向若又惊又赞,和阿荣当初见他出手的表情如出一辙。
关柒影悄悄和阿荣道:“当初我听师父说,天底下最厉害的内功心法可做到“绵而无力,硬则似钢”,想必镜台大师便是如此。”
想到师父,关柒影又黯然了一阵。
阿荣叹道:“向兄弟的剑术超群,镜台大师的内功精湛,我等望尘莫及啊!”
易乔向来认为尹九郎的武功已是当世绝顶高手,如今看到这一老一少的过招,便知这世上果然是“天外有天”。
镜台大师对向若道:“施主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武学修为,实属不易。只是武功学无止境,更重要的是修心修性。”
向若一向骄傲,如今比试高下立见,他拱手道:“师父说过:若有一天我被人打败,便要回去继续研习,十年后方可再出江湖。今日我输得心服口服,十年后我必再来问剑。”
向若继而转身对阿荣道:“阿荣,你是我下山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要回焰木山了,有缘再见!”
阿荣没想到向若到处找人挑战,结果好不容易遇到了真正的高手,却要回去闭关十年。
向若看了众人一眼,算是告别,便径自走了。
镜台大师又对易乔等人道:“无因此生只在寺中修行,不会再下山,这世上有他无他都一样。诸相即生即住即灭,即有即空。阿弥陀佛!”
众人不仅打不过镜台大师,连说也说不过,只好怏怏下了山。
回到住处,尹九郎道:“镜台大师果然是“半生疯魔,半生成佛”。”
“书生,你这话是何意?”
“这是江湖秘辛,想当年镜台大师也是怙恶不悛之人,后得高僧点拨,最终放下屠刀,成了镜台大师,还做了渡航寺的住持。”
“难怪他守着厉中渊,也是想效仿那位高僧了。”关柒影点头道。
“若厉中渊确实已经放下屠刀,一辈子都不出这山门,我们自然奈何不了他。但若他死性不改,我们便设计诱他下山,离开镜台大师的庇护,他便不是我们的对手。”尹九郎道。
“书生,就你鬼点子多,你快说说看。”阿荣迫不及待。
尹九郎便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听得阿荣连连摆手,关柒影却拍手叫好。
易乔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如今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是夜,尹九郎施展绝顶轻功,偷偷潜入渡航寺。他在暗中偷偷打探,终于找到了厉中渊所在。
他回到住处,凭印象将厉中渊的画像画了下来。
“果真是丹青妙手,栩栩如生!”易乔忍不住夸赞。
“接下来就看阿荣的了。”尹九郎拍了拍阿荣的肩。
阿荣百般不情愿,易乔去抱歉地笑笑,掏出了剃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