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乔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如果尹九郎都没有机会见到端木容瑾,那他又会去了哪里?莫非他已经遇害?
随即他便否定了这个假设,尹九郎这样才智武功绝世之人,谁能轻易害死他?
“此地不宜久留,你最好速速离去。”端木容瑾见易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想问题,时而蹙眉,时而摇头,浑然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易乔回过神来:“多谢娘娘提醒,请全当没有见过全福。尤其下次如果再遇上,请千万不要上前相认。”
他不想解释太多,退了出去。
端木容瑾身处深宫,能少惹是非明哲保身已是不易,对于来去匆匆的易乔,虽然疑云满腹,却也不想过多追问。
易乔回去之后继续当值,几次险些露出破绽,幸而他机智应对,也勉强躲了过去。
第二天易乔趁出宫采买之机,逃离了皇宫。
在高墙深院中,举步之间如履薄冰,易乔知道尹九郎不易,却不知道原来这么难,这么压抑。
他扮个内侍待一天已经喘不过气,尹九郎周旋于皇帝与权臣之中,江湖与朝堂之间,这内心得多强大?
回到甲园,易乔放了全福,但也威胁他若敢将今日之事透露半个字,不用他动手,皇帝自然也不会放过他。
全福在宫里早已混成人精,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关系。
见易乔还是他这身打扮出的宫,料想宫中一切如常,便也放下心来,满口答应回到宫里绝口不提掉包的事。
易乔当天便骑快马赶往柏州,他生怕多耽搁一天,尹九郎就多一分危险。
回到匡园,满院子堆满了酒坛子,关柒影和阿荣练功的地方都没有了,两人干脆学易乔跑到树上去打坐练功。
易乔顾不得说什么,仔仔细细地看了司马羡娘这几日送来的竹叶青,却并无任何标记。
以尹九郎的心智手段,若非完全脱不开身,他定会想到办法给易乔传递消息的。
钜园的分布和传递消息的方法易乔都已经告诉过尹九郎,他无论身处何地,都能迅速联系到钜园或者隐门的人。
现在竟然杳无音信,此事恐怕大有蹊跷。
司马羡娘不知道尹九郎的身份,如她所说,是因为身份低微。那三个堂主想必是知道的,易乔只能想到找隐门的堂主去打探了。
如果他不在皇帝手中,那就是他最担心的——尹九郎已经和齐眺对峙上,如果落入齐眺之手,恐怕真的不会再有消息了。
易乔命叶疏明将匡园门前的灯笼换上两个新的,叶疏明不敢多嘴问为什么,他老老实实地差人去买来换上。
看着易乔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关柒影和阿荣都看出事情不对劲了。
“易大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关柒影柔声问。
“对啊,公子,为什么天天要买这么多酒?”
“书生失踪了。”
“啊!”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他武功这么高,谁能奈何得了他呀!”阿荣不可置信。
易乔不想多说尹九郎的身份,只解释说因为他去追查伶仃索命的线索,便一直没有消息了。
夜里还没到三更,易乔已经到了破庙等司马羡娘。
等到天亮,司马羡娘并没有出现。
易乔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倒头便睡,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连日的奔波加上精神紧绷,他头痛欲裂,已经开始出现幻听,耳边似乎能听见各种声音,人声,虫叫声,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纷纷钻进耳朵里,让他烦躁,甚至开始抓狂。
齐眺到底在哪?伶仃索命里的“木”到底代表什么?尹九郎是死是活?这些让他最关注的事情,一个都没有着落。
他觉得自己变得无力了,不像刚开始知道伶仃索命的时候,他踌躇满志,觉得前途虽然艰险,但自己一定能破除乌谢尔的复仇计划。
他们一步步接近真相,破坏计划,如今却感觉要功亏一篑了。就像提了一口真气,正要奋力一掌时,忽然目标消失了,自己一掌打到了空气中,无处用力,却再也没有力气打第二掌了。
这种沉重的打击,让他处在崩溃的边缘。
正在此时,隔壁厢房传来琴声。
季愫愫在世时,倒是时常抚琴,琴声优雅动听,让人心静神定。如今这抚琴之人显然是初学,琴声时断时续,还经常弹错了音。
易乔索性起身前往,原来是关柒影闲来无事摆弄季愫愫的琴。
“易大哥,是不是太早我吵醒你了?”
“不是,我睡不着,过来看看。”易乔看关柒影双肩绷得紧紧的,双手也十分僵硬,便忍不住点拨了她一下:“你要放松点,又不是要比武,弹琴不需要这么用力。”
说着,将她双手姿势做了调整,又把她肩膀按下去了一些。
这本是无心的动作,却让关柒影满脸通红。她索性站了起来道:“易大哥,一直听阿荣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从未见你展示,今日不如弹奏一曲?”
易乔自从父亲惨死之后,一把火把自己心爱的琴棋书画全部都烧了,这些爱好和楚沐旸的名字已经一同埋进了坟墓。
上一次还是给公子嘉弹《霄海晴岚》,如今公子嘉也死了。
看着关柒影渴望的眼神,心中有些不忍,便坐了下去。
许是许久未弹,他开始的时候有些生疏,渐渐地越来越顺,烦躁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冷静之后告诉自己:事情越是紧急重要,越不能乱。自己一乱,周围的人就会跟着乱。
一曲过后,关柒影意犹未尽,易乔却不肯再弹。
他教了关柒影几个基本的指法,便一个人去了琥珀酒馆。
酒馆卖酒的不再是司马羡娘,而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
易乔刚一靠近,就闻到他满身酒味,再观察他的言行举止,倒像是真的卖酒之人。
“店家,请问之前在这里卖酒的老板娘呢?”
“老板娘?小人尚未娶妻,小店不曾有老板娘。公子问的是羡娘吧?她前年来柏州寻亲,结果没寻到亲人,盘缠也丢了,就到我这酒馆里帮忙,我供她吃住。前两日她正卖着酒,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就不见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估计是在路上遇见亲人投奔去了吧,也不知会一声,没个交代。公子放心,酒是我亲自酿的,酒的味道保证和之前一样。”
易乔耐着性子听酒馆老板絮絮叨叨讲完,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便道:“我是来知会一声,从今日起不用再往匡园送酒了。”
老板知道匡园是大主顾,还想再和易乔说情,易乔却已无心应对,径自离去。
连司马羡娘都消失了,这下易乔真的无计可施了。
“阿荣,去叫叶疏明把院子里的酒都运走吧。兄弟们自己喝也好,送人也罢,快快搬走,我这辈子都闻够了这酒味。”
易乔回到院子里,看到堆得没地方下脚的酒坛子,更加心烦。
司马羡娘已经离开琥珀酒馆,这酒坛子自然也不会有记号了。
自己去京城才三四天时间,竟然又有变故。
本来想通过司马羡娘找到隐门的堂主,打探尹九郎的消息,如今线索全都断了。
如司马羡娘所说,隐门中人,都隐藏身份,即使擦肩而过,可能也不知道对方同样来自隐门。
茫茫人海,要到哪去找隐门的堂主?
“公子,刚才收到袁师伯他们的来信,说庄主的忌日快到了,问你要不要一起回山庄扫墓?”
第二日,阿荣拿着信来问易乔。
袁书和刘希音以为伶仃索命的事情已了,乌谢尔也死了,事情应该都了结了。
距离楚天舒命丧乌谢尔之手已经过去七年了。这七年易乔从一个不经世事的文弱公子变成江湖第一大帮派的钜园之主,个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易乔何尝不想回家亲自给父亲扫墓,但如今这个局面,又如何走得开?
“阿荣,你回一趟山庄吧!替我在父亲坟前好好上柱香。”
“好,我去给刘师叔回信。”
“等等……!”易乔忽然想到刘希音当初设计的灵通箱还有密信的特殊符号,曾听他提起这是参考隐门方法。
如此说来,刘希音或许对隐门的联络方式或许也知晓一二?事到如今,一切可能的办法都得试一试才行。
阿荣疑惑地看着易乔,等待下文。
易乔道:“我另外写一封密信给刘师叔,你用飞鸽传书尽快送到他手上。”
信里只有一句话:若知隐门事,请速至匡园——用的是“天字”暗语。
刘希音收到飞鸽传书,星夜兼程赶往匡园。
他知道易乔轻易不会用“天字”暗语,一旦启用,必定已是生死关头。
而“隐门”这个词,像他心中的一根刺,已经长在心里二十多年了。这根刺已经和血肉长在了一起,以至于平时根本觉察不到。可一旦提起,便是日夜难安的锥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