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落,满院枯枝败叶,屋舍也显残破,显是许久无人居住了,在月色之下,显得阴森渗人。
此刻,院中却是稀稀落落站着三五个江湖人士,各执兵刃,仔细留意着院外的情况。中央正房之中,有四人分东西北三面环坐一处。
借着月色,可以看见北面上位之人约莫四十余岁,面白无须,目光阴鸷,身着宽袍大袖,一双手拢于其中瞧不真切,乃是魔门玄天宫宫主郭天佐;西面那人一副道爷打扮,藏青道袍,背负长剑,年纪约莫五十上下,手持一杆浮尘,闭目端坐,一身气质瞧着仙风道骨,却总与人似是而非之感,乃是魔门青阳派掌教青阳真君;东面则是一双青年,年长那人居上首,一袭月白华服,手执折扇,唇角带笑,正是魔门浣花派首徒姚常;而他下首那人二十出头年纪,一袭玄色儒衫,面目亲和,眼神温润,便是其师弟姚崇了。
“侯景那掉书袋的怎的没来,派你们两个小辈来此,他就是这么对待圣门大事的?”说话之人嗓音尖细,如同钢刀刮耳,令的人周身直起鸡皮疙瘩,正是身处上位的郭天佐。
姚常闻言,微微蹙眉,一闪而逝,旋即言辞悲苦地说道:“好教两位前辈知晓,师尊本是令姚崇师弟率精英先行,其余人等于扬州集结后,走水路前来会合。未曾想,遭了歹人算计,重伤落水,失了踪迹,其余弟子也尽皆战死。晚辈侥幸,受命先行探路,这才避过围杀。只恨晚辈修为不济,救不得众弟子,只能保全有用之身,以图将来!”言语间,眼角竟是滑落几滴眼泪,尽显痛惜悔恨之状。
下首姚崇闻之,也是面露悲戚,双拳紧握。
郭天佐闻言,眉头紧皱,轻哼一声,说道:“此番玄天宫、阴姹派、鬼谷派俱都推托不来,你浣花派又未战先败,当真无能已极!”
姚崇正待发怒,却是被姚常按下。只见姚常眼含恨意,语带凄惶地说道:“我派遭此大难,只怪技不如人,不敢争辩。只盼两位前辈看在同是圣门的份上,助我派报此大仇,我派上下定当铭感五内,必有厚报!”说罢,便是冲二人抱拳一礼。姚崇见此,虽是不愿,也只得随之抱拳施礼不提。
郭天佐闻言,却是双目微眯,身子向后一靠,并不接话。倒是一直闭目端坐的青阳真君此时睁开了双眼,淡淡地扫过姚常二人,说道:“贫道虽不喜侯景为人,却不得不佩服其一身修为。放眼天下,能重伤他的人不多。不知是何人所为?”
姚常恭声回道:“乃是江南行台尚书令李牧与玉瑶楼楼主公孙玉瑶二人。师尊念及辽东公孙氏,本不欲与他二人为难,未曾想他二人却是包藏祸心!师尊一时不察,方才遭此大难!”
青阳真君闻言,与郭天佐对视一眼,旋即对姚常二人说道:“同为圣门一脉,此仇我等自是要报的。只是眼下要事当前,还当以大局为重。待此间事了,自会相助尔等报仇雪恨。”说罢,袖袍一挥,淡淡说道:“既侯景失踪,此处也用不到你二人,且去安抚好门人,听命行事便是。事成之后,自少不了尔等的好处。”
郭天佐颔首轻笑,显是赞同此议的。姚常见状,躬身一礼,拉起面色不虞的姚崇便退了出去,径自回返自家驻地不提。
待二人走远,郭天佐方才呵呵一笑,说道:“想不到那掉书袋的也有今日,枉他平日里见面仗着修为稍高一线便耀武扬威的,想想还有些痛快呢,呵呵……”
青阳真君却是眉头紧皱,幽幽说道:“眼下可不是幸灾乐祸之时,那李牧和公孙玉瑶俱是出身公孙氏,如今那公孙弘也已现身淮安左近,单凭你我二人之力,这一趟如愿啊。”
郭天佐却是浑不在意,依旧笑呵呵的,就这么看着青阳真君。青阳真君见此,顿时若有所悟,说道:“你早有准备?莫不是其他三道也……”
郭天佐摇摇头,面上是遮掩不住的得意,说道:“那三道推托不来却是不假,不过本座早已遣了得力之人进入淮安王府,你猜怎么着?”不待青阳真君答话,又接着说道:““皇极玺”根本不在淮安王府。”
青阳真君闻言大惊,说道:“那我们这趟岂非白来了,还无端端暴露了行藏?亏大了,亏大了呀!”
郭天佐见状,摆摆手,语带喜意地说道:“牛鼻子你且稍安勿躁,待本座把话说完。”见青阳真君看来,方才继续说道:“虽然“皇极玺”不在淮安王府,但是淮安王这人却是个可用的。”
青阳真君闻言又是一惊,不由一手指天,轻声说道:“你是说……”见郭天佐点头,青阳真君大喜,说道:“竟不想,还有此收获!若是这淮安王能用,那我圣门大业可期也!”说着,不由笑出声来。
郭天佐也是咧嘴一笑,片刻之后,又说道:“此事若成,届时南北俱起,我圣门便可重现往日荣光,凭此功勋,我等自可号令圣门!是以,此次不为“皇极玺”,只为坐实了淮安王之心!”
青阳真君闻言,不住点头应是,旋即问道:“你可有方略了?”
“自然!”郭天佐双目微眯,应道:“本座已收得消息,淮安王心意已定。如今侯景失踪,正可用他浣花派吊着公孙弘等人,教其无瑕他顾。你我则寻机趁夜潜入王府,当面说项,以坚其心。”
青阳真君闻言,抚掌而笑,赞道:“正该如此!”
当下二人商定,各自散去准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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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姚常拉着姚崇回到驻地,屏退左右,与房中叙话。
姚崇仍对郭天佐二人愤愤不平,姚常见此只得安抚道:“师弟且消消气,如今师尊失踪,师门实力大损,合该忍辱负重,以图日后才是。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大计。”
姚崇闻言,深深地看了眼姚常,半晌方才说道:“师尊重伤落水,师兄可曾细细找过?”
“自是如此!”姚常面露难色,愤愤说道:“正是遍寻不着,为兄这才不得不赶来淮安,唯恐师弟不知内情,着了那两个老狐狸的道。师弟为何这般问?”
姚崇心念急转,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只面带忧戚地说道:“小弟只是忧心师尊安危,有些乱了方寸,倒叫师兄见笑了。”
姚常闻言,拍拍姚崇臂膀,说道:“为兄也是担心,只是为了师门大计,你我兄弟还当忍耐一时,仔细谋划才是。”眼见姚崇仍是心神无属,只得无奈道:“既师弟一时难以平复,那便先去歇息吧,明日再议便是。”
“谢师兄体量,那小弟便告退了。”姚崇起身拱手一礼,径自退走回房去了。
姚常斟上一杯清茶,悠悠然品上一口,赞了一声“好茶!”随即,望着姚崇离去的方向,暗道:师弟啊师弟,你还真是关心那老东西啊。可惜,你再也见不着了。不过放心,过不了多久,为兄便会送你去他跟前侍奉,全了你的一番心意,呵呵……
想罢,姚常放下茶杯,起身在房中转悠起来,心中细细回想与郭天佐等人的会面,自觉话语间未曾露出破绽,这侯景之死当时已经扣在了玉瑶楼头上,这才放心的更衣歇下。
反观姚崇,回到房中后,他也在回想姚常的说辞。他很清楚这个师兄的为人,也因无意间听到他与婉如的密议,知晓了他对师尊和自己的不满。故而,他很是怀疑姚常的说辞。只是一时之间也窥不出破绽来,只得静观其变罢了。
姚崇庆幸的是,师尊已传了他完整的《寒冰真劲》,更将这本秘籍交予了他,而姚常并不知晓此事,还当秘籍在师门之中。如此,假若师尊已死,姚常要对他下手,他也有几分把握战而胜之,便是不敌,也有万全的把握逃脱。
说来,姚崇还是感念侯景恩德的,若非侯景收养,他可能早已死于饥荒。入门后,更是亲自教授他习文练武,学得一身本领。虽然侯景后来的为人,姚崇不敢苟同,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念头,还是让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并不能做什么。只希望那个年轻时温润儒雅、心怀抱负的谦谦君子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回来。
念及此,姚崇不由得重重叹息一声,摇头不再多想,默默地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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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公孙弘高坐上位,一身粗布麻衣也换成了国公朝服,双目如电,周身威势骇人。其下三百玉麟卫皆单膝跪地,俯首候命。
只见一人越众而出,拱手说道:“禀大将军,半柱香前,魔门玄天宫、青阳派、浣花派首脑于城西废弃宅院中密会!未免打草惊蛇,兄弟们没有靠近,故而不知所议何事!请大将军示下!”
公孙弘锐眼扫过一众玉麟卫,沉声道:“盯紧了即可,旁的不必理会,本帅自有安排!”那人唱喏一声,退回队伍之中。
公孙弘又看向一人,沉声问道“张鹤年,嵩阳剑派、海沙帮等众可有部署妥当?”
张鹤年正是这三百人的领头校尉,闻声出列拱手回道:“回大将军,各派计二百高手皆已按大将军吩咐布置妥当,管教魔门贼人无处遁逃!”
“好!当督促各部,不得轻动,待吾号令行事!”公孙弘高声吩咐道。张鹤年闻言,自是无有不遵,唱喏一声,退回队伍之中。
见诸事妥当,公孙弘挥退众人,独坐上位,闭目养神。良久,一道身影来到跟前,冲着公孙弘便是一礼,高声道:“学生阴世师,拜见燕国公!”
公孙弘睁眼,眼中神光乍现,片刻又复归平静,看向下方的阴世师说道:“世师何以来迟?”
阴世师闻言,赶忙躬身施礼,回道:“回燕国公,淮安王世子似对学生有所怀疑,学生甩开盯梢之人,方才到此,累燕国公久候,学生惭愧!”
公孙弘伸手虚抬,阴世师只觉一股巨力将之拖住,不自觉已站直身子。公孙弘这时开口道:“世师不必如此多礼,老夫并无怪罪之意。”旋即,不待阴世师答话,又说道:“傅敬廷此子确有几分心机,不过眼下即将收网,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再有三两日,你便可功成身退,阖家团圆了。”
阴世师闻言,面露喜色,恭声说道:“还要多谢燕国公护持,不然学生只怕已为魔门妖人所害。学生提前恭贺燕国公马到功成!”
公孙弘抚须颔首,笑道:“这也有世师你的功劳在。若非你将计就计,扮作魔门谍子,此刻岂能如此坐待功成!哈哈……”
阴世师却是连连摆手,笑道:“学生不敢居功,还是魔门出的好计,竟欲遣人扮作学生,更兼燕国公好手段,这才计成!”
说到此,二人相视一眼,俱都开怀而笑,久久未息。二人又商谈良久,议定诸多细节,阴世师方才告辞离去。
公孙弘看着离去的瘦弱身影,不由想到一年多前初见之时。那时阴世师还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公孙弘偶然在河边遇到他,瞧他形容枯槁,了无生趣,还道是要投河寻死,自是出手将之救下。一番交谈下来,阴世师却是令公孙弘大为改观,其思虑周详、行事谨慎,兼且熟读经史,是个人才。惜才之下,公孙弘不由得劝解起来,这才知晓阴世师只是彻夜读书,又屡试不第,心有郁气,这才到河边来散散心。
虽是闹了个乌龙,但公孙弘却是不以为意,将仍住在客栈之中的阴世师接回国公府,好教其专心读书。阴世师感念恩德,当得知公孙弘遇到难处时,便积极筹谋划策,更是自告奋勇亲自充作最危险的谍子。
眼见阴世师已没了身影,公孙弘不禁暗道:此子忠勇多智,却不能为朝廷所用,惜哉!只盼此番功成,他能谋个好前程吧。
公孙弘正独自思量着,陡然感到左近多了股气息,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只因那个气息他无比的熟悉,不由得看向一角,连声音都有些颤抖:“玉瑶……”
绝色女子自角落中走出,一袭红衣耀眼,一身气质绝伦,一双凤目威而不怒,正是凌波仙子公孙玉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