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翘虽是机灵,但事发突然,贤妃又是临时起意逼她攀诬穆桑榆,如何能谋划的天衣无缝,自是破绽百出。
她僵在地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看着豆大的汗珠子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
“话虽如此,但宫里人多嘴杂,常在从别处听了关于那面膏的什么闲话,也是有的。”
穆桑榆莞尔一笑,直言道,“罢了,索性本宫来说,也不用贤妃一句一句的教这个宫女了。想必,接下去就是要说,常在在宫里听人说起,本宫用的面膏极好,所以也派人去太医院讨要。这是本宫蓄意放出去的风声,又在太医院安插了人手,事前预备了一罐子动了手脚的面膏,待常在来要,就落入了本宫的圈套之中。本宫设下这等毒计,便是因妒忌云氏得了陛下的青睐,想谋害她不能得宠。贤妃妹妹,本宫这故事编的可还能成么?”
一言落地,她也不等梁成碧回话,径直又道,“这接下来,当然是要请陛下做主,派人前往长春宫大肆查抄,掘地三尺也要挖出物证来。没有东西不打紧,查抄之时派人塞进去些就是了。”几句话,说的众人一起变了脸色。
宣和太妃沉声呵斥,“这话荒唐,皇宫大内怎能有这等胡闹之事。”
“这事的确荒唐,但只凭莫须有就要攀诬嫔妾,难道不荒唐么?!”
穆桑榆柳眉倒竖,直视宣和太妃。
这些话,并非是她临时想出来的。
她重又看向银翘,“攀诬本宫,那是莫须有。但有件事,本宫却有实在的凭据。银翘,本宫记得你。你是七年前入宫的宫女,家住京城甜水巷,父母兄长俱已亡故,唯剩一个侄儿,你疼爱有加。近来,你这小侄子得了一份肥差,进了相府做亲随,家中又在乡下添了几亩良田,新起了三间瓦房。这等好事砸在你头上,你当然要哈巴狗也似的效忠了。”
银翘登时软了腿脚,瘫在了地上。
梁成碧煞白了脸孔,死咬着下唇,后退了一步。
这件事,她母家府上做的极是私密,穆桑榆怎会知晓?!
但这些事都在宫外,银翘的侄儿又是个不起眼的白丁,穆桑榆怎会知道的这般清楚?!
“妹妹这话,当真令姐姐诧异。妹妹久居深宫,怎会知晓外头的事情?别是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再生出误会。”
“有与没,只消派人出宫打探就是了。横竖这里头的人都清楚明白,那些田产又不会长腿跑了。”
穆桑榆睨着梁成碧,淡淡丢出一句话,登时就噎的她哑口无言。
其实这件事,也算是她占了重生的光。
梁成碧确实一早就买通了银翘的家人,以此为胁,迫使银翘做她耳目。
只是,上辈子银翘跟了云筱柔一段时日,对她死心塌地,便将这些事和盘托出。云筱柔果然大度能容,宽恕了银翘,还与梁成碧密谈了一回。
至此之后,银翘便成了她的左膀右臂,而云筱柔与梁成碧也结为了金兰姐妹。这一世,她算是抢占了先机。
“够了!”
黎谨修冷冽的话音,喝断了这场争执,森冷的眸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这场戏演到了这个地步,他再看不明白,那也枉为人君了。
只是,穆桑榆再一次的出乎他意料,干净利落的破开了这一场乱局。
与姜汤那次一般,她没有依靠他。
甚而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看他一眼,探寻过他的意思。
他就这般不值得她倚赖么?
压下心头的不快,黎谨修发落众人。
“云氏病重,令她好生将养。待好时,指派宫中教导姑姑,再仔细教教她规矩礼法。”
这一言,虽并未从重发落云筱柔,却也算是暂且绝了她的可能。这规矩立法都要从头学起,可见她在陛下心中是个什么印象。
宣和太妃几乎要气背过去,只是碍着众人面前,勉强还端着太妃的架子。
梁成碧脸色亦有些不大好看,她晓得,陛下既不待见了云筱柔,她自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果不其然,黎谨修那冷淡如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皇宫乃祥和之地,如今却闹得这般乌烟瘴气。你这个贤妃,看来颇为不称职。这宫权,还是暂且放下,回你那翊坤宫,好生修身养性,收收心思。”
梁成碧满面凄楚,两滴泪瞬时就从眼角滑了下来,她拿着帕子捂了口鼻,谢过陛下恩典。
“这婢子不老实,也不配在主子们身边服侍,还当什么掌事姑姑,真是尤其可笑。罚入浣衣局为奴,永不听用。”
看着银翘被太监架起来拖出去,穆桑榆挑了挑眉。
这宫女上辈子跟着她主子,可也算是这大周后宫的风云人物。云筱柔得势之后,她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走到哪儿屁股后面都跟着一班小宫女、小太监。
云筱柔能得宠,她没少帮着出谋划策。自己落魄之后,她也曾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
这一世,书中一位重要角色,居然就如此轻易的惨淡收场了。
穆桑榆正在心中感慨着世事无常,却忽觉一道暧昧不明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抬首,果然见黎谨修正看着自己。怎么的,不都说明白了么,还要找她的麻烦?
穆桑榆挪开了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生恐按捺不住,让他看出自己心底的厌烦。
黎谨修如此处置,这场闹剧看来也就要这般收场了。
能保全自己,已是万幸,黎谨修怎样看待她,都不重要了,她也不在意。
至于适才顶撞宣和太妃,黎谨修若想罚她禁足,那她可是求之不得,正好理直气壮的不必再见他了。
眼看着陛下的目光几乎黏在了穆桑榆身上,宣和太妃、梁成碧等人几乎气歪了鼻子,忙碌了一晚上,倒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云筱柔白肿成了个猪头,谁也没落着个好,倒是让陛下觉着,清白无辜。
迟迟得不来她的回应,黎谨修有些窘了,只得收回了视线,清了清嗓子。
“这夜半三更,闹得鸡犬不宁,都散了吧。”
穆桑榆正巴不得这一句,忙随着众人一起俯身行礼,恭送陛下。
黎谨修又望了她片刻,最终拂袖出门。
“”起身,再不看余下众人一眼,亦向外行去。
黎谨修踏出殿外,迎面夜风袭来,果然甚觉寒冷,仰头只见漫天星斗,冷月高悬,心里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穆桑榆来时说的那句话。
“夜风甚大,臣妾一路行来,只觉寒彻骨髓。”
她当真,只是觉着身上冷么?
看今夜永寿宫的情形,显然她在宫中树敌众多,大有寡不敌众之势。黎谨修忽然想起当初纳她入府那夜,初次临幸她之后,他将她抱在怀中,许诺会一生待她好。
这些年来,他的确给了她无上的荣宠,她在他跟前也总是快活的,但他看不见的时候,她又是什么样子,自己竟全然不知。
这还是头一次,这位大周陛下的心,竟会因一个女人而沉郁。
“陛下。”
沉沉的嗓音响起,宣和太妃从殿内出来,走到了他身侧。
黎谨修有些不耐烦,一大把年岁的人了,就该安分养老,还搀和后宫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当真一点儿也不顾惜身份。
“太妃娘娘,夜深了,早些安置吧。”
听出他话中的冷淡,宣和太妃的心又沉了几分,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不是老身硬要说惹人厌的话,但要六宫祥和,务必要雨露均沾,满园芳菲才是正理。这因宠而骄横,最终走错了路的,先帝在世时,已不知出过多少回。如今宫里的嫔妃们都年轻,难免心浮气躁,就该好生养养性子。这般,也是为着她们好。”“朕要宠爱何人,不必旁人来指摘。”黎谨修心头烦躁,更没耐性再与她客套周旋,“太妃娘娘往后长日无事,就在宫里颐养天年吧,少操心费神,才是养生之道。”
宣和太妃脸色微白,将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个她看着长起来的孩子,还是第一次这样与她说话。
黎谨修本欲再说些什么,忽然见穆桑榆从一旁偏门里出来,穿了斗篷,下了台阶,正要上轿。
“太妃回吧,改日得了空闲,朕再去问安。”
丢下这句话,黎谨修大步流星也似朝着穆桑榆走去。
宣和太妃立在檐下,看着这一幕,微微叹息了一声,只得黯然离开。
穆桑榆走到轿子跟前,正要吩咐,却听身后一人道,“贵妃娘娘,且留步!”
这是李德甫,那必是黎谨修到了。
她只得停下,转身果然见那昂藏身影,穿过夜色向自己走来。
穆桑榆垂眸,福了福身子,“见过陛下。”
依旧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