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静室
一堂乌木书桌,其上的笔架按照毫毛粗细静悬排列着大小不一的毛笔,五枚挂钩,却是四支毛笔,当中的阙失让追求完美的人观之,定会顿感不爽,而桌后的座椅空空如也,显然这支毛笔并不在此处。
静室内间,蒲团对侧,韩冰一边踱步徘徊,一边执笔在手捧的簿册里写着什么,原来它在这儿!
写完一段,笔尖离开纸面,韩冰步履停滞,笔冠抵着下颚,思考了起来。
“你呀你!后悔了吧?心疼了吧?”竹欣端着一盏热茶款款走近,取笑道。
思绪惊扰,韩冰撇头不甘示弱地道“哪有?你哪看出来我后悔心疼了!”
咬住笔杆,韩冰右手接过递来的茶水。
“哼,还嘴硬!不后悔?!不心疼你搁这儿瞎写个啥?”竹欣取下丈夫口衔的毛笔,拿起左手的簿册,青丝甩动,她飘然转身,唯留一缕清香在原地萦绕。
“昨夜你把纱儿教训得那么惨,哭得眼眶都肿了,我看她还理不理你!”竹欣行至书桌旁,纤纤玉指捏着笔杆缓缓靠近笔架,笔冠上的细绳小孔对准挂钩,芊芊素手灵巧地一点,伴着轻微的晃动直到静止,当中的空缺填补完成,这般笔架下大小毛笔的排列过渡才再度变得自然悦目。
“唉…原本想着帮你说几句好话,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呢,那我还是走了吧。”竹欣的戏谑隔墙传来。
正饮着热茶的韩冰循着妻子的声音闯出,一番着急忙慌竟是被水呛到了喉咙,“咳…咳咳…欣,你别走,你走了,我写的心得体悟不是白写了吗,我还得拜托你转交给纱儿。”
“拜托我啊?”竹欣巧笑嫣然,使人如沐春风。
韩冰望着妻子的笑容,一阵失神,木讷地点了点头。
雪白柔嫩的手掌抚摸过韩冰的脸颊,当移到他的下巴处时,竹欣食指一抬,笑容瞬间消失,道“呀!我没空啊!”
下巴让人抬起,韩冰的头只得略微后仰,透过屋顶的天窗远眺着阴郁的苍穹,他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母女俩联合起来对付他,令韩冰着实有些难以招架,旋即讨饶道“别啊,别啊!帮帮忙好不啦?”
“哼!我叫你装!”竹欣卷起簿册在韩冰的臂膀拍了一下,“记仇”道。
也难怪,父母之爱终归是有所差异,女儿受责导致不开心,做母亲的当然也不开心,只能把气撒在始作俑者身上。
“心疼是不假,但我却不后悔!纱儿如此高的天赋,成天偷懒,只顾玩耍,再娇惯溺爱,真的是害了她!”
瞧着簿册尚在竹欣手里攥着,韩冰心知妻子多半是在唬自己,于是折返内间,掷下茶盏,抄起蒲团旁的两个小本子。
“纱儿要是个男孩,我真想像大哥教育绝儿那样,揍他一顿。”重回竹欣的视线,韩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喏,这黑的是袭术谱,蓝的是魂术谱,再加你手里的簿册,全部给纱儿送去吧,有我的注解引导,她定可事半功倍。”
袭术谱,即利用精神力发动攻击的一种手段,由于精神力无形无影,故称之“袭”。
魂术谱,乃锻炼魂识的方法,魂识强则精神力也强,它看似等同于炼兵士修炼的心法诀,但还是存在本质的区别。
魂识的锻炼方法是根据当前凝神者的境界不断调整的,因为精神力越强,再使用之前的魂术谱锻炼,效果定然是大打折扣;而炼兵士的元力汲取自天地元气,说白了就是引元气入体,修炼方式几乎是固定不变了,其元力是否雄厚主要取决炼兵士本身的体质容纳,这也是铸器境的由来,锤炼肉身打好基础以贮存更多的元气。
心法诀的作用只是对炼兵士的元气品质进行改造,并不会直接影响到炼兵士本身元气修行的进展,好的心法诀修出来地元气质量必然也好,高质量的元气更加凝实,密度更大,那么身体贮存的元气便能更多,故此会产生间接的关系。
总而言之,凝神者修炼的魂术谱更换速率的确要比心法诀频繁,除非该魂术谱的品阶真的非常非常顶尖,这也是凝神者相较于炼兵士进步更加困难缓慢的原因之一,毕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拿的出好几本魂术谱来应对不同境界的需求,这种底蕴也只有极少数世家能做到,韩府算其中一个。
作为母亲,竹欣对韩纱的境界基本没啥执念,她只希望女儿能平安快乐,无忧无虑的成长便好,倘若此届百城大比没有改变规则,甚至连韩冰也觉得无所谓,没有名单对比的刺激,他压根就不会往那方面想,毕竟韩纱年纪摆在那儿,控物镜圆满也不赖了。
可惜,坏就坏在今年的百城大比规则改变已成定局,竹欣尽管打心底里不愿韩纱、潘绝参选这种极富危险性的竞争。可事实上,她也无能为力,她既插手不了潘岳对儿子的殷切期盼,也阻拦不住潘绝为父雪耻的决心。
如此潘绝参加百城大比,韩纱必定跟随,要是因境界实力低惨遭淘汰,从而无法继续跟着她的绝哥哥,韩纱自己都会恨死自己,此一节竹欣自然是料想到了,为了女儿不掉队,那么,韩冰眼下的补救措施确实值得考虑考虑。
怀揣着复杂矛盾的情绪,竹欣软了几分语气,“嗯…帮你嘛也不是不行,但今儿你就别到处乱逛了,老老实实呆在静室吧,免得碰到纱儿害她逃了,另外今晚也别去竹屋了。”
韩冰听着妻子的要求,颇觉无语,明明是韩纱不用功,怎么反倒像是他受了处罚,禁足在了静室,这找谁说理去,难道不应该是韩纱来静室吗。
“怎么?不同意?”竹欣眼眸一瞪,作势便要拧丈夫的腰肉。
“不不不,你说啥就是啥!”韩冰两手一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好不容易妻子表态,他哪敢忤逆。
一物降一物,韩冰只能默默地自我安慰,我是好男人,好男人都怕老婆,这好像也不是啥丢人的事,对吧。
……
城主府,坪地
铛——
“还剩最后一刻钟!”
啰音响亮,阮千绣的提醒传遍场内。
策论悄然接近尾声,目之所及绝大多数少年都已停笔,而少部分还在奋笔疾书的少年,则是抄录着先前修改过的文章,究其缘由便是文章一旦润色更正,那卷面字迹的必会凌乱不堪,定招阅官卷不喜。
好好一篇策论,若是死在了此类明明可以避免的疏忽上,那真是申冤都没地儿申,倒不如索性重抄,完善阐述的不足之处,或注释或替换,卷面整洁,字迹工整,说不准还能提升一些印象分。
高台中央,寒溟潇、韩轩离二人窃窃私语,嘴角噙着浓浓的笑意,但凡观得一位气宇不凡,泰然自若的才子,总有三五句精妙点评从二人口中脱出,那彼此更是不住颔首以示赞许,不难猜想,近两千名少年伏案策论的盛况给二者的心灵同样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望着坪地内的少年们“挥毫泼墨”,寒溟潇不甚欣慰,诗词、书画本就是他四大爱好里的之二,此情此景,搞得他也想即兴赋诗一首。
“绝哥哥!绝哥哥!”韩纱偏头凝睇着右手边的潘绝,压着嗓子细声唤道。
“你写完了吗?”韩纱的两瓣朱唇上下开阖,念着唇语,眼见潘绝微微一笑报以回应,韩纱冲他扮了个鬼脸,便心安下来不再打扰。
一场策论,前半个时辰创写佳作,后半个时辰阅读检查,时间上还是蛮充裕的。
阮千绣扫视全场,又一次提醒道,“作答完毕的少年请留填姓名及家庭地址,静待策论结束!”
终于,檀香燃尽,三座铜塔飘逸出的青烟渐渐湮灭,幽雅的清香随风扩散。
铛——
啰音再响,为今天的策论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停笔!——起立!——”
香风吹拂,飞扬了额鬓的发丝,少年们做了个深呼吸,环顾四周,即便是到现在,他们还心存着不敢相信的感觉,城主府一游的经历就像飘忽着一抹擦不掉洗不净的虚幻,恍如梦境。
俯瞰过一千九百四十八道挺拔的身影,青春洋溢的少年郎仿佛一簇簇火焰,炙热了寒溟潇的瞳孔,使之炯炯有神,“恭喜各位天骄凭借真才实学完成此番策论,但是完成不代表通过,考场残酷,有比试注定有优劣,有优劣注定有名次,有名次注定有榜单,有榜单那就意味着会有人名落孙山。”
“策论就劳烦众先生协助阮统领整理批阅,辛苦大家了!”
“谨遵城主口谕!”
“榜单共计一千个名额,结果以通知书的形式告知,预计明日酉时前全城送达,收到通知书的少年则表示录取。我由衷地祝愿各位金榜题名,落榜的少年们请勿沮丧灰心,它只是你漫长人生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考验,证明不了什么,失败挫折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事,是被击垮止步,还是跌倒爬起,这问题的答案想必各位了然于胸,没错,有时候明明很清楚正确的选项,找到答案也很简单,可要做到知行合一就困难重重了,它的意义远远大于今天的策论,那将是你人生路上的一盏明灯!指引你方向!”
“好了,多余的话不讲了,冰雪门午时关闭,各位可搭乘马车去往祠堂,或者自行归家;若是不急,也可尽情游览城主府,每处亭台楼阁均已备足干果糕点供各位享用。”
“唯有一点……”寒溟潇面露微笑,半开玩笑道“谁也不许刻某某某到此一游!能做到吧?”
“哈哈哈……”
“能!”
凝望着一方方书案,嗅着弥漫的墨香,聆听着少年们的笑语,寒溟潇再难压抑汹涌的心潮,一首诗赋张口吟来,“笔转砚池墨漾开,玲珑词华纸上栽。锦绣文章灿繁星,辉光映洒城主臺(ti)。感谢诸君让我们欣赏到了如此盛大隆重的场景!感谢诸君的驾临让今时今日的城主府光芒万丈!”
“谢诸君!”
高台之上,以寒溟潇为首,阮千绣等一干统领皆是拱手弯腰,对着一千九百四十八名少年实实在在地行了一礼。
这般礼遇,可谓震惊了少年们的神经,乃至脑海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天地间诞生了一瞬的寂静。
下一息,少年们集体鞠躬回礼,穿云裂石的嘶吼响彻寰宇。
“谢城主!谢统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