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时之后，很快就入了夜。
星辰点缀在黑夜的幕布上，像他记忆中那片盛满果实的光辉园圃。
大洛的星空与芍药认知中的星空迥然相异。在郡城与府邸中，芍药未有如此观感，但当行至开阔的水面，即可得知自己身处异世，才能洞见这天地之浩渺吧。
「芍药，你这晚上竟还站在此处吹风？是想观他一场风月无边？」
也不知望舒是否是专程赶来煞风景，反正她现在就凑到芍药的身边。
「也许如此，月亮总能令我想起一些奇异的梦境，或许那曾是记忆吧……」
一到夜里，说话也跟着玄了起来，看来还没入京，芍药就已入玄家之门了。
「也不知为何，我爹自己不愿来。这倒也好，我正巧可以去洛京见见世面。」
望舒对将来的光景还是有些期待的，她总觉着自己存于此世会有什么天命。
「芍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们说的什么仙境，什么暗林……究竟是何等存在？」
虽说玄家管仙事，但欧阳望舒也想知晓一些修仙之事。寻异宝，觅长生，是一切凡人最终都将踏上的道路，当然这需待到满足俗世的欲望之后。
望舒愈加觉着自己与此等仙事相关，她脑中那些奇妙的想法与记忆或许亦来源此处吧。
「望舒少主也想谈谈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嗯，也不是不行……」
芍药的脸面上浮现出一种莫名的微笑，有种「终于到了这一天」的感觉。
望舒这时倒有些想反悔了，这腹黑的狼仆还不知道会给自己整出什么大活。
「望舒少主应是带来了府邸后院的池水吧，这回还真派上用场了。」
于是望舒与芍药屁颠屁颠地跑到船舱底下，果然瞧见一排一排的木桶。
「您这究竟是弄了多少水来？不会直接将池水抽干了吧？」
「我倒想抽干它呢！可我找人舀了半天，那水位根本不见下降。」
那池水确实有些异象，纵使是芍药也没碰过这种诡异的情况。
「算了，不谈这些了，先搬一桶水到甲板上吧……」
结果没想到，第一个难关这就来了。
「芍药，你行吗？」
见面前这小狼在这水桶周围转来转去，又是推又是撬，但那桶子是纹丝不动。
望舒是一脸不屑道：「你这狼与身强力壮这四字是毫无关联啊！只会动嘴皮子的狼……」
谁知晓以前自己为狼仆时究竟是什么情况，芍药这身板还不是欧阳家养出来的？
芍药未言语，只是向望舒投去一个幽怨的眼神。
「行，行，我也来帮帮忙。」
然后，这一女一狼忙活了半天也没什么用。
「嗯？你别看我。我一欧阳家的少主自然没做过劳力活，搬不动正常。」
这望舒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要不多找几个人来吧，把苜蓿也喊过来。她本来就知道这些秘密，应当无事。」
「苜蓿一丫鬟搬得动吗？不如找几个欧阳府的家仆来搬吧。」
「不行，万一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唉，少主啊，他们能发现什么？这水本来不就是你找家仆舀出来的吗？」芍药有些摸不清望舒的脑回路，「大不了，他们问起来就说小姐发了病，非要坐在水桶上吹江风。」
这狼仆话里话外都在损自己，望舒压下火气。
「行吧，找他们来吧……」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效率比那两只仅会扯嘴皮的高得多。
于是，等那水桶上了甲板，望舒真就往水桶上一坐。
「少主，您这是与我怄气？」
「我这是发病。」
「哎呀，少主，您大人不计小狼过。」
芍药就在望舒面前摇尾巴，还把头往望舒怀里凑。
他算是发现了，望舒就吃这一套。养宠物自古以来都是一件乐事。
「算了，芍药，你与我讲讲仙境之事吧……」
「既然如此，那便请少主喝一口池水吧。」
「啊？」
仙丹泡出来的池水，干净又卫生，望舒很有顾虑。
「这水里过会就冒缕青烟出来，你这刚冠了欧阳姓的狼仆想趁机夺了我的少主之位？」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欧阳望舒还算眉目清秀，可惜长了一张话多的嘴。
芍药自己先舀了池水，喝下一口。
「您看，没问题吧？」
望舒见状，这才将信将疑地也试了一试。
「嗯？好像还有些甜味，有种与醉仙茶类似的缥缈感。」
的确，先是有些缥缈感，而后就开始晕了，再一睁眼，又是那片熟悉的雾林。
「现在到这来，就和回了家一样！」
「芍药，我们这回去哪？」望舒就像来郊游的。
「顺着感觉走，闭着眼睛走，走到无论如何都能走到的地方……」
眼睛一闭一睁，就来到了一块硕大如山的巨石之前，这巨石的形状与其下的空洞组合起来，就像一座庄严的庙宇。
「这是暗林之中的嶙峋石寺，迷失林中的灵魂最终汇聚的地方。」
望舒靠近了些，而芍药则是直接揭开覆盖在石上的苔藓。
石寺表面的刻痕并不规整，却很深邃，怪异的文字中间渗出些寒意。
「谁人会在这巨石上刻字？」望舒有些好奇。
「走不出林子的人，想要保存记忆的人，还知晓自己是谁的人……」
又玄起来了。
「我知道你是狼，但你能不能说些人话。」
「通俗地讲，就是鬼刻的字。」
还真够通俗的，通俗得恐怖。
望舒本想抚摸这些刻痕的边缘，一听这话就赶紧收手了。
芍药正欲为望舒解释这苔藓之下的怪异文字，身后却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怎么又是你俩？」
望舒虎躯一震，极不情愿地回头望去，果然看见那人模鬼样的胖瘦二将待在那边。
真是阴魂不散啊，字面意义上的阴魂不散。
「这话我还想问呢……」望舒喃喃。
「两位好汉在这石寺待了多久了？」
芍药硬着头皮上去打了个招呼。
「搞不清楚，这林子里的雾终年不散，也许是有一周了吧……不过，奇怪的是，我们一点都不饿，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芍药原先还以为瘦子比胖子聪明些，结果也是位脑袋缺根弦的人才。
没有饥饿，不会困顿，难道不应当觉着恐怖嘛，好歹也有些当鬼的自觉性吧。
「我们还算有缘份，竟然这样都能碰到。」胖子也讲了几句，「还得感谢你这狼仆的建议，不然我们可能还得在林子中乱转呢！」
望舒在芍药身后悄悄拉了拉他的尾巴，小声道：「赶快把他们甩了吧，看着怪瘆人的……」
这仙境有个不好，就是容易撞鬼，望舒就怕这种脏东西。
「两位好汉，我们还是想逃出林去，不想停留在此处。」
胖子倒想规劝一下：「唉，你们真是不信邪，这地方不好吗？与其在林中被猛兽吃了，还不如在这苟且苟且呢！」
瘦子又开始秀起他半吊子的文采：「唉，这两位大家出生的与我们可不一样，他们总有追求的。有道是：『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两位，我们这般告辞了……」
望舒芍药忙不迭地从石寺旁绕了过去。
「芍药，阎王何时会把这两小鬼给收了过去？俗话说得真不错，小鬼的确难缠。」
「等他们意识到自己死了之后，或者忘的东西越来越多……其实，只要俗世里与他们相关的记忆完全消磨，他们也就真正意义上的不存在了……」
说着说着，雾霭淡了下去，寒气却盛了起来。
「我记得这个白门，第一次来仙境时，正从此处离开。」
望舒感觉自己摸到了仙境的门道。仙境虽是梦境，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但总些有永恒的存在，而这些存在才是仙境真正的基础。
「这白门能打开吗？」
「可以，打开的话，您就飞升成仙了。」
「哦，竟是如此？我来试试……」
望舒贴近那寒冷刺骨的大门，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这门完全就是一块冰晶嘛，这可怎么开？」
「所以，凡人才打不开。」
可恶，这狼仆又在玩我！
「但可以穿过。」
「哦，怎么穿？」
「您可以试试。」
望舒又端详了半天，也不知道从哪里可以穿过去。
「真可以穿过门？」
「有人可以穿过去，但您还穿不了。」
望舒这回真想给芍药一个大逼斗，但又怕他不带自己回去，落得个跟那两小鬼一样的下场。
「莫急，莫气，回去再修理他……」望舒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这门背后，就是玄家所说的『天庭』，飞升成仙之事从这里才算开始。」
「若是如此的话，我算是理解玄家难以飞升的原因了……」
忽而，视线开始模糊，光茫似从门中溢散出来，仙境开始坍塌了。
「是早上了，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