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区，圣玛丽精神卫生中心。
“先生，有什么事吗？”导引台前的护士看着推开玻璃大门走进来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问。
“我找一个人，叫麦克墨菲，听说他住在这家医院里。”阿九走过去拿出了那张写着名字的字条。
“让我查查……”护士在电脑里输入了纸条上的名字，“麦克墨菲，是有这么个人，重症区3楼2023号病室，怎么，你是他的家属？”
“不，他的朋友托我来看望他。”阿九一本正经地撒谎。
护士抬眼看了看他，皱着眉说：“这种事我得给主任护士通报，她同意了你才能进去。”
“悉听尊便。”
不久，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强壮女人领着阿九去往重症区。
他穿行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消毒水的气息，时不时有病号从他身旁经过，有人目光呆滞，有人大吼大叫，还有人对着墙壁不停鞠躬。
从老人到小孩，从少年到少女，这里像是个微缩的怪异世界，聚集着形形色色的病人。
他们中有人是刚刚进来，还有家属陪伴，有新鲜的水果可以吃。
而另外一些已经在这里呆了很多年，家属早就放弃了治疗，也再未前来探望，只是给病人缴着最低住院费，吃着最简单的白米饭，让他们自生自灭。
所以水果在这里算是一种奢侈品，有时候你拿着一个橙子或许就能交到一个铁哥们。
这是很多人不曾见过的世界，压抑和苦难汇聚于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都有新人进来交流病情。
难怪医生护士们很多都表情淡漠脾气暴躁。
没有人愿意在这种地方工作一辈子。
铸铁的大门将这栋楼的走廊分割成两半，主任护士打开机械锁，上面的灯牌写着“重症区”的字样。
“看起来重症区的病人都很危险。”阿九指着那一道道上锁的病房门，从镶嵌的玻璃观察口望去，很多病人都穿着拘束衣，僵尸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
这种高强度材料做成的一体服，只要穿上就会失去行动能力，衣服自带的锁扣会将病人以双手抱怀的姿势捆死，好让他们乖巧一点。
“不一定，病症严重不代表有狂躁倾向，如果是双相或者精神分裂等不可控病症，严重了就只能进行约束。你也知道，以现在的技术，大部分精神疾病是很难治愈的，我们没有更好的手段。”
护士一边说话一边来到2023室，里面罕见地住着四个人，像是员工宿舍。
“以前有过更残忍的手段，通过切除病人的脑叶白质来让他们变得安静乖巧。但这种行为跟杀人没有本质区别，就像剥离掉了灵魂，活着的只是具行尸走肉而已。”
阿九听说过这种手术，最荒唐的是，当年发明这项手术的安东尼奥医生居然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
连时任花旗国总统的肯尼迪，也为自己的妹妹预约了该项手术。
结果成功把这个能歌善舞漂亮高挑的贵族少女变成了流着涎水在轮椅上度过余生的痴呆。
能与之相比的，估计也就靠着发明剧毒有机氯杀虫剂DDT斩获诺奖的那位狠人了。
“进去吧，不过给你的时间不多，病人还是要多休息。”护士的话打断了阿九的胡思乱想，门开了。
“就……这么进去？我看他们好像都没穿拘束衣。”
阿九倒不是害怕精神病，以他现在的实力，这些人敢攻击他后果就只能是被撕碎。
但这样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他随时都可能出现在通缉令上，必须谨慎行事。
“没事的，这帮人很安全。”
病房的中央摆着一张圆桌，四个病号正在专心打牌，甚至没发现有人进来。
两个年轻驯鹿，一个中年水牛，和一个老狐狸。
“皮斯大公，你这牌技跟谁学的，居然与本王不相上下。”老狐狸眯着眼去偷瞄旁边驯鹿青年手里的牌。
“哪里哪里，跟陛下的手段比起来只能说小巫见大巫，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如此谦虚实在是让臣佩服。”对面的中年水牛马屁拍得很及时。
阿九听得一头雾水，凑过去想看看他们玩什么牌这么入迷。
“大胆？！何人敢惊扰陛下，禁卫军！护驾！快护驾！！！”
水牛一回头看见旁边耷拉着颗狼头，吓得牌掉了一桌，慌忙起身挡在前方。
两侧的青年豁然起身，一人站一边捂住了老头的眼睛。
如此混乱的场面，老头还不忘捉瞎偷塞两张牌到牌堆里，然后将剩下的牌装进了口袋。
“爱卿，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十字军攻进来了？！”
老头被捂着眼睛也看不到情况，一手堵一个耳朵，缩着脑袋瑟瑟发抖。
“你是何人，居然敢擅自闯入王宫，不怕掉脑袋么！”水牛恢复了一点作为公爵的体面，昂首挺胸大声呵斥。
王宫？十字军？不是，这哪儿跟哪儿？
阿九一时间觉得有些幻灭，满头黑线，只觉得自己慢慢石化在空气里，头顶有只拖着省略号的乌鸦嘎嘎飞过，身后飘来一大坨风滚草。
敢情坐对面那老头还是个国王啊。
大概沉默了三秒，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我找麦克墨菲，你们谁叫麦克墨菲？”
“大胆！一个鼠辈也敢直呼国王名讳，脑袋要不要了？！”水牛大叔怒发冲冠，口水喷了阿九一脸。
这……
阿九回头去看护士，护士无奈地撇撇嘴，大步走了进来。
“闹什么闹？！再闹给你们一人来一针，乖乖坐好，有人来看你们还这么没礼貌。”
显然护士在这里很有地位，四个神神叨叨的家伙一看她进来，立马蔫了，像是犯错的小朋友一样回到各自的床铺，手扶膝盖立正坐好。
“是魔女，魔女莉莉丝！陛下切莫惶恐，只要我等不轻举妄动，她也不敢怎样。”水牛悄咪咪地给临铺的老狐狸传话。
“行了，你们聊吧，注意时间。”护士对阿九说完这些便转身离去，临走还关上了门。
五双眼睛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
“那个……”阿九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住嘴！你来这里有何目的，是不是来刺杀陛下的？”
“我都住嘴了我怎么说？”
“这……好，现在你不用住嘴了，将你们帝国的邪恶计划和盘托出吧，陛下仁慈，大可以放你一马。”
……
这就是精神病的世界么？
果然不简单。
“麦克墨菲先生，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阿九哭笑不得地走过去，坐在了老头身旁。
“说了称国王，还有，权力的铁王座是你能随便坐的？起来！”水牛气得直锤床板。
“算了，无妨，我看这位年轻的英雄也没有恶意，王是天下的王，孤的权力来自人民，让他坐一坐又怎样。”
老狐狸大气地挥一挥手，示意水牛安静。
“少年，我看你头顶金光四射，北斗环绕，有经天纬地之姿，有没有兴趣做本王的骑士啊？我封你为骑士王，统领禁卫军，如何？”
阿九一看正常人的话跟这些家伙说不通啊，挠了挠头索性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陛下，如今天下大乱，有一场席卷世界的灾难即将降临，我来面见陛下就是为了从您这里拿到一样东西，去拯救黎民。”
老狐狸一愣，回头去看水牛：
“大公，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曾预见此等大事？”
水牛也是一愣，回道：
“昨晚我夜观天象，的确发现南方星辰变位，却没料到事情如此严重。”
老狐狸逐渐严肃起来，不安地扭来扭去，面色凝重：“什么东西如此重要，你详细说来。”
“陛下可有一份异世界的地图？上面标记着威城百年前的下水系统和陵墓皇道，我此次前来，就是斗胆向陛下讨要此图。”
阿九倒是有些入戏了，都说精神病这玩意儿会传染，很多从事相关工作的医生到后来都变成了病友。
看来此言不虚。
“地图？什么地图……孤、孤没有……”老狐狸眼神躲闪着，变得局促不安。
“陛下，此事涉及天下安危，不可戏言。”阿九目光恳切，言辞真诚，仿佛他真是某个中世纪的游侠，来此找国王拯救苍生。
“没有就是没有，难道孤贵为一国之君，也有必要向你这种草民撒谎？你在质疑孤的权威么？！”
老狐狸恼羞成怒，大手一挥，对面的两个年轻人立刻起身围了过来。
“陛下息怒，臣这就派人将这妖言惑众之辈拖去施以极刑！”水牛及时展示自己的存在感。
两位驯鹿青年瞬间起身，一人拽着阿九一条胳膊，将他拖倒在床铺上，阿九却也没打算立刻反抗，毕竟自己有求于人。
极刑？哼，我老九倒要看看这些人能有什么手段！
“大胆狂徒竟敢触怒王威，现在对你处以极刑，以儆效尤！”驯鹿骑士面色狰狞地高声宣判。
秘奥义·左右为男！
O.O
←_←
→_→
-_-||
……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孟德脸)
阿九挣脱束缚，利索地翻身而起，不急不慌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苹果，在清脆的声响中啃下一块来，嚼得吧唧响。
“那我不打扰，我走了哈，这吃苹果多是一件美事啊。”
阿九说着起身欲走，还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苹果，抛来抛去。
老狐狸的眼睛登时亮了，抿着嘴唇艰难地吞咽空气，其他几个家伙也羡慕地望着阿九，欲言又止。
“等等，孤好像想起来了，那个什么图，孤还真有，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英雄莫怪。”老狐狸咬咬牙开口说道。
阿九停下来脚步，故作惊讶地转身：
“啊呀，陛下何不早说，我远道而来也没带什么像样的东西，不然这苹果就作为给陛下的献礼吧。”
“果真？好好好！”老狐狸着急忙慌地起身接过了苹果。
这时其他三个家伙的目光出奇一致，那颗鲜红的苹果到哪，他们的头就朝向哪，不住地舔嘴。
“英雄，苹果这种贵重之物，你从哪里弄到的？”水牛眼巴巴地望着阿九，语气终于缓和下来。
阿九笑而不语，转身去往门外，将藏在那里的一大袋新鲜水果提了进来，豪气干云地放在桌上：
“诸位莫急，都有，都有。”
混乱的欢呼声响起在这间小小病房的每个角落，年轻的“骑士”相拥而泣，沉稳的“公爵”握住阿九不撒手，言语间满是欣赏。
“阁下实乃大才，帝国有你这样的豪杰，是家国之幸，上帝之幸，阿门，哈利路亚！”
说着几乎流下激动的泪来。
这本是异常滑稽的场面，可不知道为什么，阿九忽然有些心酸，这世界……还真是参差啊，只是一袋水果就能让他们开心得像过节。
而另外一些人身边堆着金山银山，却依旧不满足。
“英雄，孤没有看错你，来来来，一份小小的地图，拿走无妨，宝马配将军，美人配英雄，实乃一段佳话！”老狐狸放下啃了一半的苹果，转身将手伸进了宽松的病号服。
等等，阿九愣住了，那个位置……不是胯下么？老东西居然把地图藏在那里？！
都说年纪大了兜不住尿，迎风还能湿鞋面，这玩意儿上面不会沾着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吧！
老天……
老头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折叠完好的旧地图，因为年代久远，纸面已经彻底泛黄。
这是一份有味道的地图。
“谢陛下！”
饶是如此，他还得义正辞严地高声谢恩。
“拯救世界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少年！”
……
走出医院，阿九打开那张地图仔细端详，上面是这座城市最早的地下系统，有暗道也有陵墓，还有下水道和某些秘密基地。
麦克墨菲的祖上也算大家族，参与过国王时代的基建工程，这个城市其实是一座城上城。
处于大陆板块交界带的威城地质活动频发，曾经将一座旧都彻底掩埋，末代王朝又在旧都的遗址上建起新的城市。
让人莫名想起教皇国的庞贝城遗址。
那座远古城市因为火山喷发在一夜之间消失，民众们还未能从睡梦中苏醒，就被亿万吨炽热的火山灰永远掩埋，变成了一根根静默的盐柱。
这在地质学上倒也不能说罕见，远在夏国有一座城市，古称“汴梁”。
那里毗邻黄河，屡发水患，滔天洪水顷刻间就能将一座城市淹没，黄沙和淤泥直没到顶。
而在汴梁的地底，考古学家居然陆续发掘出了整整六座不同的古代城市，一城叠一城，堪称奇景。
想想真是骇人听闻，在无数寂静的夜里，这座城市的地下还矗立着一座暗无天日的旧都。
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干尸一样的古人游荡在不见光的街上，抬头遥望，想着有一天再次回到活人的世界。
现代化地下设施的开发让威城少数古代密道和陵墓重现于世，但大部分遗址并未被探明，没人真正知道它们的结构。
这张地图算得上孤品了，真拿出来说文物吧也不能太算，但研究价值还是很有一点的，阿九一想到用小几十斤水果就换得了它，不禁有些唏嘘。
国王是个好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