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岩半岛,国王塔。
修长的劳斯莱斯平缓驶入一条人造林荫路。
小道旁栽种着两排从北地森林移植过来的参天巨柏,清脆的针叶团形成遮蔽夜空的绿色穹顶,一路延伸到尽头的大理石门廊前。
雪夜中的花岗岩路面落着点点白霜,填充了某种金粉的水晶路灯散发出阳光般的温暖色调。
成群的白鸽起落,似乎对这个深夜来访的钢铁怪物视若无睹。
“有些日子没来过了,看着还是老样子。”
路灯在光滑如镜的车身上拂过反射的色泽,也照亮了车窗内的那张脸,一个年轻帅气的绵羊。
是阿喜。
“屌沸你开快点,我腾出来吃夜宵的肚子已经嗷嗷待哺了。”
头上挂着眼罩的美人趴在车窗上哈气,在玻璃的雾膜上三笔画出一个笑脸。
“闭嘴吧你,没看见路上的鸽子吗?怎么,你想吃凉拍鸽子刺身?”
魁伟的司机冲着后视镜瞪眼,同时启动雨刮器噼里啪啦扫开两只试图停落在前挡风上的白鸽。
“小王八蛋给俺滚开!咕咕咕,咕你大爷呢,没规矩的东西!”
路的尽头,穿着礼服撑着黑伞的猎豹侍者立在古老的壁灯下,身姿挺拔,脸上带着培训过的职业式微笑。
来访的劳斯莱斯稳稳停泊,车门打开,从里面走下希腊雕塑般的男女们,有的穿着昂贵西装有的穿着大牌风衣。
夜风撩起翻飞的衣摆,他们或倚靠在引擎盖上寂寥地凝望风雪,或单手插兜在火焰中点起袅袅香烟,又或者撑起大伞如黑衣执事那样隐匿在老皇帝的身后。
让人想起某部动漫里凶神恶煞的猎魔人们初次亮相,导演选了最酷的镜头作为他们的登场特写,个个气质不凡。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参加什么秀场的国际超模天团。
最后下车的女孩则裹着白色羽绒服,下摆露出长裙的红影,美得不可方物,公主般优雅。
“哥们,记得把车停好。”阿沸看着迎过来的侍者,丢给他一把钥匙,同时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叠现钞甩了过去。
真是大手笔的小费。
“包场的先生说只有一位客人的,这……”
侍者点头哈腰地给阿沸撑上伞,语气相当为难。
他倒不是看不出这些人里的主角是谁,不过慢爷已经有阿喜在撑伞了,他也就在接钥匙的同时顺手把伞打给了面前的壮汉。
能来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随便哪个都不是他这种打工人可以得罪的,更何况今夜是那位大人物包场,显然受邀前来的客人也必然是权贵。
“新来的么?这么不懂规矩。”阿沸不满地嚷嚷起来。
这时侍者忽然觉得脚下踩虚了,整个人被临空吊起,他惶恐地扭头,身后是如山般的阴影!
“你去停车就可以了,剩下的事不用管。”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着居然还是个年轻女孩。
是阿暖,她直接单手拎起了侍者,然后轻轻放到一旁,就像阿沸说的那样,简直是在拎小鸡。
“师姐威武。”阿沸笑得像个傻叉。
“好的好的,一切按您的吩咐办,按您的吩咐办……”侍者谨小慎微地连连点头,再也不敢插话。
这时另外两个猎豹侍者也走了出来,眼看情况不对,赶紧笑着将众人迎了进去。
他们穿越铺着波斯羊毛毯的长长走廊,映入眼帘的是空旷高耸如天堂神殿般的内景。
大大小小的乌木餐桌上都点着清一色的香薰蜡烛,烛泪默默滴落,流进名家手工制作的瓷底中。
不知哪里制造出的暖风拂过,烛海泛头顶的圆形穹顶描摹着星空般的巨幅壁画,内容大概是赞颂基督的神界群像。
有体态丰腴的赤裸女子,也有烈焰环身的执剑天使,还有在林间嬉闹的婴孩幼童,背景则是完美诠释了透视学原理的雄伟万神殿。
看画风有点像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画派。
繁复的水晶吊灯点缀其中,古树般开枝散叶,层层嵌套,将整个大厅映照得璀璨生辉。
透过旁边的巨型观景玻璃,能看到悬崖之外很远的地方白潮翻滚起伏,涛声阵阵,浪花朵朵。
正前方高台的阴影里摆着一架年代久远的斯坦威钢琴,虽然此时餐厅空无一人,但琴师依旧专心弹奏,《月光奏鸣曲》舒缓悠扬的乐声海潮般弥漫,回荡在每个角落。
至于那些挂在四壁的画作和立在周围的雕塑,画框用纯金打造,底座是上等的陨铁,搞不好还都是名家真迹。
要不怎么说贵呢,搁这儿吃饭就算后厨真有疙瘩汤,一般人也不好意思点呐。
怎么着也得来份鹅肝松露啥的,甭管那玩意儿端上来只够吃一口,也甭管名厨的手艺好像不合咱的屌胃。
都得装出一副“爷啥世面没见过?万把块一顿饭不过是爷一次小费钱”的牛逼表情来。
虽然真实的心理活动可能是这他妈还不如我去吃顿两百块的自助餐,好吃又管饱,还不用穿着正装拿腔拿调。
爷夹着人字拖就能风卷残云,吃撑了松松裤腰带又是一条好汉,那叫一个快活!
所谓上流所谓名门,说白了就是编出一堆堆复杂古板的礼乐纲常,好让自己跟底层划清界限,谁装得像谁就牛逼。
简称“装逼”。
“几位客人这边请,包场的先生在顶楼的雅间静候。”
侍者低头引路,去往拐角的贵宾电梯。
既是贵宾电梯,那自然也得精美绝伦。
白色大理石覆盖了地面和四壁,格纹拼花中点缀着祖母绿宝石,中央居然也挂着一顶水晶吊灯,柔和的光照亮墙上那副洛伦泽蒂的真迹。
电梯缓缓到顶,一行人步入幽深的走廊,前面不远处便是一扇敞开的雕花大门。
很难想象这是一间包厢,因为面积真他妈够大。
白色和海蓝色相间的大厅里,摆着一张堪比亚瑟王同款的古老圆桌,据说是由国王时代某艘沉船的龙骨拆解拼接而成。
虽然材料听起来没那么夸张,但这艘沉船当时可是在索斯比拍卖行进行公开拍卖的。
不差钱的商人用天价将它拍会家,没有捐给博物馆也没有留下来收藏,直接拆了个七零八落。将龙骨的一部分打造成了如今这张餐桌,剩下的则付之一炬。
“什么叫孤品,这才叫孤品;什么叫艺术,这才叫艺术!”商人如是说。
他懂不懂艺术大概是很难说清楚的,但显然,他确实懂败家。
包厢的四周并没有壁纸,所有墙体都用孔雀的尾羽点缀,熠熠生辉,而上面挂着的那些作品,放眼望去都是足以闪耀画坛的名字。
整个大厅的后墙都被拆掉了,换成钢化玻璃打造的落地窗,客人坐在桌边垂眼就能看到崖底的冰海和天际线。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侧面占据了整个墙体的那口鱼缸——如果那能被称为鱼缸的话。
设计师看起来是直接打通了宽阔高耸的侧墙,将隔壁的大厅搞成奢华版海洋生态缸。
表情慵懒的虎头鲨们摆起尾巴隔着玻璃打量这些客人,绿壳海龟在底层的细沙上安静趴窝,成群色彩艳丽的小丑鱼则围着珊瑚礁狂欢。
海草和绿藻尽情摇摆,在人造光下悄无声息地吐着气泡,那是光合作用的产物。
躲在岩洞里的乌贼,漂在海带上的水母,附在石块下的螃蟹,鱼群像是黑色的旋风那样漫游,海豹们扭着妖娆的身姿在水中掠过……
站在缸底抬头遥望,仿佛置身幽蓝的深海,远离了喧嚣也远离了凡尘,时光悄然流逝,让人莫名想要落泪。
这就是大自然的高歌啊,一切人造的瑰宝都不过是对其拙劣的模仿,它无声无言,只是默默存在,提醒着面对它的人,要懂得敬畏,要懂得谦卑。
那些岩石也许已经有亿万年的历史,那些精灵般的生物也许还传承着祖先的记忆,生命的轮回在这间包厢里悠悠上演。
商人用财富挖开古老地球的一角,将它带到了这座冰冷的行宫里供世人欣赏。
动态的生命群落和静态的古代建筑有机结合,一个诉说着自然的历史,一个讲述着文明的记忆,别有一番无法言说的艺术美感。
……
至于景灯、过滤器、造浪机、紫外线杀菌器以及加温冷却装置这些基础设备都是顶配中的顶配,纯个人定制。
知道的说是餐厅包厢,不知道的以为自己进了海洋馆。
有一说一,神秘富商败家是败家了点,但有品也是真的有品,要不怎么说有钱人会玩儿呢,这玩意儿给谁看谁不仇富啊?
恨不得把这败家玩意儿一刀给攮了。
西装革履的中年美洲豹坐在灯光的阴影里,见到来人,他微微一笑,起身相迎,旁边站着他的那个杜宾犬秘书阿尔弗雷德。
“老朋友,许久不见你还是那么精神。”韦恩皮笑肉不笑地伸出胳膊,握住了慢爷那干枯的手。
“我老得都快要死了,倒是韦恩老板你,看起来还很年轻呢。”慢爷礼节性地点点头。
“理想使人年轻,我还在追寻我的理想,心中仍是少年啊哈哈。”
韦恩邀请大家落座,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朋友叙旧还要带这么多听众,看来慢爷你是真的老了,我听说老人都很怕孤单。”
阿沸暗自不屑,少年?哪来的脸啊老狗?你要是少年,那俺旁边这个穿纸尿裤的傻缺岂不是婴儿了。
不过他莽归莽,还是分得清场合的,垃圾话背后说说就行了,这种地方能说话的只有慢爷,他们乖乖听着就行。
如果不懂尊卑长幼,嘴上倒是能过瘾,但那打的可就是慢爷的脸了。慢爷是大家长,实权和德行都在那摆着,你跟他再熟也不该放肆。
此时侍者们一一拉开座椅,只有慢爷随意地坐在了韦恩右侧,阿喜阿沸他们安安静静呆在慢爷旁边。没有他老人家的首肯,大家只能站着,这是规矩也是礼节。
“人多热闹,吃饭喝酒不就图个热闹嘛。坐吧,都坐,希望韦恩老板准备的餐点够数,不然我这些学生可就得饿着肚子回家了哈哈。”慢爷笑得很爽朗,挥手示意学生们坐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尽管放心,今晚整个冷库都为大家开放,一个厨师班在后厨随时待命,孩子们想吃什么随便点,请务必不要客气。”
韦恩轻轻打了个响指,原本退回阴影里的侍者立刻双手捧着厚厚的亚麻布菜单弯下腰来递到慢爷面前。
那些菜名全是漂亮的手写字,参考图片居然是画上去的,据说作画的是当今雪国还活着的那位写实派大佬。
就单说这菜单都能拿去拍卖了。
“我对吃的没什么讲究,让阿懒先点吧,这孩子可一路惦记着今晚的夜宵呢。”慢爷顺手将菜单推给阿喜,阿喜笑了笑又将其放到阿懒面前。
“哈哈,韦恩先生,那我可就不客气啦。”阿懒搓搓手翻看起来。
韦恩笑笑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这个。嗯……这个。还有……对,这个也来……来几份?”阿懒抬头看向慢爷。
“给你自己点吧,点完了我们再慢慢看。”
“OKOK!嘿嘿!柠香煎鳕鱼,红酒炖牛腩,这五彩酸奶土豆泥看着也不错哦,味道怎么样?”
阿懒丝毫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完全把这当成了自家食堂,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询问身旁的侍者。
“作为甜点,客人们给的评价还是蛮高的,很推荐您尝尝。”侍者欲言又止,堆着笑脸连连点头。
“好,那就要!还有这个法式黑椒烤羔羊排,嗯……这个鱼子酱冰鳐鱼也不错,要了。等等,这是菜名还是简介?“鹅肝,黑松露,洋葱酱配煎黄油鸡蛋圆面包”,算了算了,点它!巴巴洛瓦配橄榄油与盐之花,要了!还有还有,这个SportsCake,什么玩意儿?运动蛋糕?不管了,点!慢烤芋猪肉,不错不错,看着就是好东西,要了要了!蔷薇草莓蛋糕,哎呀,怎么都这么诱人啊,要了!蓝鳍金枪鱼刺身,点它点它!”
侍者本想说哥们你搁这吃自助呢,我们好歹也是宰客不留手的顶级餐厅,你点的这些东西都特么不是一个套餐里的呀。
开胃菜主菜甜点都要配不同年份不同酒庄的酒来佐餐,你好歹给我留点介绍菜系的空档啊。
还有,你是来吃饭还是来逃荒,点这么多这么杂真的能吃完吗大哥!不是咱唠叨,给自己撑死的食客,那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你那小胃真禁得起如此饕餮大宴么?
但余光里瞥见慢爷笑得像菊花一样灿烂的老脸,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人家都特么包场了,那咱也就别哔哔了吧。
真要给撑死了那估计账也算不到咱一个侍者头上。
“匈牙利起司是不错,这帕尔玛干酪舒芙蕾也很顶,还有那勃艮第盐焗蜗牛更要来一份,说这鳟鱼慕斯配鳌虾酱,说这奶油香煎狍子肉排,都是咱的心头好,焦糖泡芙塔色泽美,再点一个黑椒鲜虾意大利面……”
这屋子人大概没听过夏国的相声贯口,不然他们会对此情此景莫名熟悉,这特么是在点餐吗?
给这货两副快板,套上长袍马褂,直接能站台上去说《报菜名》了吧?
想想那场景倒是很有津爷老炮儿的风范,阿懒往那一站先来段炫技的打板儿热热场,穿着马褂摆个式:
“嘿,传统快板儿舌尖威城叫阿懒点饭,闲言这个碎语不多提,表的是懒爷要吃好东西,只因为懒爷的干瘪肚皮遭了大饥,那剩下一张花里胡哨菜单无从提,说这一天,慢爷率众来到了国王塔……”
台下遛鸟的大爷听完估计都得来句:“别说,这懒爷是个人物,不耽搁了,老头子我还赶着去听隔壁的传统京剧《三堂会审伽利略》呢。”
……
好在这张圆桌够大,不然阿懒一个人点的东西估计就摆满了。
“行了,暂时就来这些吧,不够了我再点,酒嘛,你们自己看着上,要够烈!”阿懒把菜单递回给慢爷,丝毫没注意到韦恩惊异的神情。
瞧瞧这说的是不是人话,不够了再点?你这不是不把自己当外人,而是根本没把自己当人啊!
怎么,哥们儿属大象的嗷,吃一次饭按百公斤起步?
饶是韦恩自诩见过天下世面,此时也不得不承认阿懒让他长了见识,这少年郎在吃货界倒也当得个魁首,搁小说里,怎么也得是个以食证道一朝成圣的角儿。
待到一桌人点完饭菜,侍者恭敬地退去,包厢里的气氛这才安静下来。
“那么,也该谈谈正事了,前些日子我的儿子遇害,不知道慢爷有没有听说那个叫阿九的凶手?”韦恩收起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慢爷。
“阿九么,知道,一个不知轻重的小孩,年轻人气盛,有时候难免失了分寸。”慢爷不动声色地倚靠在座上,扶了扶老花镜。
“慢爷认识他。”韦恩微微皱眉,这是一句问话,但却没有疑问的语气。
慢爷想了想,倒也不遮掩:“算认识也不算认识,那孩子来我店里买过彩酒,命大,没死成。”
“这么说是不熟了?那就奇怪了,看来他也不是普通人,能在立案后隐藏那么久,显然这个叫阿九的背后还有什么人在撑伞,慢爷觉得会是谁?”韦恩咄咄逼人。
慢爷面露疑惑地扫视一周,认真道:“会是谁?嗯,这是个好问题,你觉得会是谁呢?”
“不会就是你吧?”韦恩忽然笑了起来,听语气倒像是老朋友之间在开玩笑,轻拿轻放。
慢爷抬眼去看天花板,似乎在认真思考:“不是我。”
“不是么?”韦恩不笑了,换上一副疑惑的表情,眼睛却死死盯着慢爷。
慢爷扭头也看着韦恩:“是我吗?”
“不是么?”
“是吗?”
“我觉得就是你。”韦恩最后声音低沉,扭过头去看着在座的其他人,然后用食指轻敲桌面,斜过眼睛瞥着慢爷。
落地窗外的风雪愈发大了起来,翻滚而上的白色浪潮拍打崖底的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最后散成一团团泡沫退去。
天空至暗,远处是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亮起,像是隔着一个世界,让人觉得国王塔变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孤岛。
死一般沉寂的包厢大厅让外界的这些杂音听起来异常清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弹,空气里似乎紧绷着一张满弓的重弦,引而不发。
阿沸藏在桌下的拳头已经悄悄握紧,全身肌肉收缩,处在随时可以暴起的警戒状态。
阿喜脸上依旧漫不经心,但五感早已暴涨,神识般弥漫开来,隔着角落里那扇不起眼的暗门听到了里面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那些是进化者才会有的心跳,动力远远超过普通人。
而且,这些从始至终没有露脸的进化者,战力都不低,包括韦恩那个低调的秘书。
果然是一场鸿门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幸好来的是他们几个,要是司机带着草青社的普通精锐,那今晚还真就凶多吉少了。
没错……阿喜他们也是进化者。
这时不明所以的侍者们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的器皿中都端着一瓶红酒和几份冷盘。
“哎呀呀,总算见到吃的了,开饭开饭,大家都开饭!可把我饿坏了!”
阿懒夸张地大叫,没等侍者俯身便直接站起来抢过了自己的那份,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留意韦恩身旁的那个杜宾犬秘书。
他重新落座开始狂吃,头都不抬一下,一边吃一边旋开瓶塞对嘴就吹,嘴里嚼得吧唧响。
冰封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场面终于缓和了那么一点点。阿喜阿沸他们看着这个吃货无奈地笑了笑,但都心领神会,原本几乎溢出的杀气也全部收敛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觉得是我?我也觉得是我!”慢爷忽然爽朗大笑,语气说不清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哈哈哈哈哈,慢羊羊呀慢羊羊,喝酒,喝酒!”韦恩也几乎在同时放声大笑,旁边的侍者已经将一瓶酒倒进了醒酒器。
一番推杯换盏间,酒桌上再次融洽起来,至少表面是这样。
“慢爷,你知道我花多少钱买他的命么?”韦恩一口饮尽杯中酒,玩味地扭着左手上的那个蓝钻大戒指。
“这种事交给警局不就可以了,现在是法治社会,韦恩老板何必闹这么大呢,总统换届在即,捅到明面上了对大家都不好。”慢爷一脸无辜。
“这个数。”韦恩并没有顺着慢爷的话说下去,直接伸出两根手指,“两千万美金。”
“哦,那可真不是小数目,一个街头混混而已,以韦恩老板的人脉,说句不好听的,随便打点一下做了他就行,干嘛把好钢用在刀把上,浪费,太浪费了。”慢爷微微挑眉,依旧面不红心不跳,平静得像是一摊死水。
“是啊,这些钱花在女人上花在玩物上都比浪费在一条狗身上强,可后来我回过味儿来,才意识到那条狗脖子上套着项圈,有人养它啊。”
韦恩随手抽出一根雪茄,旁边的侍者立刻捧着雪茄剪和喷枪走了过来,弯腰为他剪去烟头,小心地灼烧烟叶。
直到烟叶充分燃烧,韦恩靠着椅背惬意地将其送进嘴里,慢慢啜吸细细品味,随后熟练地吐出一串大小烟圈。
“狗不值钱,但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这不,只能多花点钱才好解决问题。慢爷啊,你觉得这条狗值多少钱,牵它的人愿意花那么多精力将它放出来咬人?”
慢爷哼哼哼地冷笑:
“韦恩老板想多了,你手眼通天,难道查不出来这条狗为什么咬人么?我怎么听说跟它的主人没多大关系。
“家养的狗好管教,野狗谁去管教?有人冲它吐口水,它就会咬人,有人拿石头扔它,它就会发狂。发狂了难免搞出人命,收养它的人属实无能为力。
“熊孩子都是造孽,当爹当妈的自己不教育好,自然迟早有人替他们教教做人的道理,要老头子我说,这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阿沸暗地里歪着嘴笑了一下,老师当年在街头玩刀子的时候,你韦恩老狗还在娘胎里打滚儿呢,跟他老人家斗嘴,给你狗牙都薅掉!
韦恩的动作停滞了两秒,眼底掠过一抹肃杀,但显然他的情绪管理能力很强,并没有发飙。
但他微微抽动的嘴角还是出卖了自己的情绪,好在语气还算平稳,没有失了体面:
“砸死一条野狗又能怎么样呢?世界就是如此,弱肉强食。布鲁斯生在山顶,玩弄多少女人宰多少猪狗那都是他的特权,猪狗也能算人么?谁让他们不努力?没有我供着,他们都得饿死。可这条狗很蠢,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招惹的是谁。”
阿懒看着空掉的盘子,抽出餐巾擦了擦嘴,心说这老狗是真不要脸啊,你他妈不吸威城老百姓的血他们都得放烟花庆祝,你供着?你供你()了个()!
“是啊,说得好,宰一条狗又能怎样呢?那被狗反咬了也别怨谁,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命只有一条,越贵的命越该珍惜啊,结果你看,死喽!多不值。”
这次说话的不是慢爷,而是阿懒,他拍拍肚皮打了个饱嗝,一脸舒爽地指了指桌上的雪茄盒。
“大老板,你那是哈瓦那雪茄吗?嘿嘿,还有没有,给我也品品味儿呗。”
阿懒就是这样的人,他们这些人里真正莽的其实不是阿沸,而是眼前这个吃货。
阿沸嘴臭归嘴臭,场面上并不含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那也有自己的掂量。
倒是这个看起来总是懒洋洋没心没肺的娘炮,其实心里的血最热。
你不招惹他还好,真要碰了他的逆鳞,管你他妈是天王老子还是宰相大臣,大耳刮子照扇不误。
你自来取我项上人头,但也请做好血溅五步的准备。
慢爷当年那是死人堆里爬上来的,正儿八经苦出身,靠邻里街坊接济,吃着百家饭才没饿死。
他这几个学生如今看起来光鲜,实际上最初被慢爷收留的时候,也都是各自在社会底层的夹缝里苟活,他们懂人世的艰辛,也懂富人的傲慢。
所谓猪狗,说的就是阿懒这样曾经连饭都吃不上的小子,死一个和死一百个,并无分别。
“你是个什么东西?”韦恩缓缓扭头看向阿懒,眼里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空气瞬间凝固。
阿沸一听这话,原本打算乖乖吃饭的他再也忍不了了,心底那点火焰唰得一下就蹿了上来。
妈的,俺跟阿懒互怼那是俺们熟,大家知根知底开得起玩笑,你一个外人当着慢爷的面这么辱我兄弟?
在家里大家斗斗嘴就得了,在外面还能让人给欺负了,为啥要累死累活吃那么多苦爬到今天?为啥要加入草青社?
就是为了不让人给欺负,为了兄弟们能体面地活在这残酷的世上,不然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大不了今天这饭咱不吃了,掀桌就掀桌,本来就是冲着干架来的!
“先生,话别说这么难听,谁死了儿子都不会开心,但话说回来,那跟俺们又有什么关系?阿懒的嘴是快了点,但也都是实话,你非得给俺兄弟不痛快,那今晚这饭怕是不好吃了。”
阿沸默默抬头直视韦恩的眼睛。
阿懒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情,谁都没注意到他身下的肌肉已经膨胀到快要撑裂那件合身的西装了,不敢想象这是一个细狗一样的少年会有的力量。
“孩子们不懂事,韦恩老板大人有大量,不必跟他们计较。”慢爷笑得很隐晦,举起手来挥了挥。
“哼,果然,混混永远都是混混,以为穿上西装就是体面人了。可惜,改变不了卖力气干脏活的事实。”
韦恩整了整衣领,靠回座椅深呼吸。
“事到如今,我看这饭也没吃下去的必要了,我就直说了,那个阿九,慢羊羊你还是要保么?”
慢爷也收起了笑容,镜片上闪着寒光,眯起眼来凝望外面的漆黑夜空,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那我也直说,阿九这个孩子,我得让他活着。其实我盯他很多年了,一度想要放弃,因为他太软弱,身负天命却不自知,看起来难成大事。”
“我就知道,慢羊羊你从不做亏本的生意,那阿九到底什么来头,能让你下如此血本。”韦恩轻声问道。
房间里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你知道“holygrail”么?”
慢爷幽幽吐息,神色逐渐变了,说不清那是什么表情,诡异而惊悚,声音里带着某种隐秘的味道,像是一个站在教堂雨夜里淋得湿漉漉的老神棍。
韦恩愣住了,眼角微微抽动,仿佛见了鬼,他下意识跟旁边的秘书对视一眼,显然,阿尔弗雷德的神情里也藏着震惊。
就好像慢爷说出了什么禁忌的话题,让他们一时不敢回答。不止韦恩,慢爷的这帮学生也都齐刷刷看向老头子,他们知道慢爷说的那是什么。
韦恩抽了一口雪茄来平复心情,但那胡乱喷出的烟雾说明他的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
“圣杯……”
此话一出空气里仿佛结了一层冰,青蓝色的烟雾徐徐上升,弥散在天花板上,变幻扭曲,像是某个被遗忘于历史中的幽灵在缓缓现形。
窗外的风雪声越发清晰起来,夹杂着海浪的呼啸,回荡在整个包厢里,让人想起什么恐怖电影里的桥段。
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没有人说话,大家沉默地对视,几乎能听到彼此紊乱的心跳。
头顶巨大的吊灯在这时候忽然跳闪,熄灭又亮起,映出那一张张惨白的面孔。
韦恩揉了揉额头,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摇晃着入口,这才再次出声:
“圣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历史上无数人为了找寻它的踪迹倾尽所有。包括凯尔特神话里那个横扫不列颠群岛的亚瑟王,英格兰民间故事里的大法师梅林,但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没有人见过圣杯的真面目。”
慢爷抬起头来看着对面光影变幻的海底世界,目光朦胧,像是穿透历史的迷雾,声音遥远而缥缈:
“但你们知道那并不是一个传说,对么?在进化者的世界里,大家都相信它的存在。
“基督在最后的晚餐之夜以自己的骨血为媒介,流入一个器皿,赦免众生的罪孽。从此这个杯子拥有了神赐的伟力,饮用过它所盛之物,可获得永生不死的赐福,以及天上地下的权柄,成为万君之王,代替上帝行使人间的权力。
“据说后来这件圣器被人带去了不列颠,从此下落不明。
“所以在欧洲的凯尔特神话里,寻找圣杯一直是个神圣而又伟大的主题,无数骑士为了得到它踏上不归之路。
“如今不列颠的文多兰达博物馆,西班牙的瓦伦西亚大教堂,花旗国的大都会博物馆,都声称自己收藏有圣杯,但那仅仅只是某个古老的文物,并不具备创造奇迹的超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