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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诺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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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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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维尔托神思不定,拖着步子默默跟在两人身后时,一阵缥缈空悠的歌声从远方传来,像一片枯叶在风中飘旋,似一汪清泉浸醒了迷惘的路人。 维尔托定在原地,想辨明歌声的源头——那是从灰白的砖石教堂中传出的合唱。 甘甜纯澈的泉水源源不断地向外泼洒,流入行人的心田,它能否修补布满裂痕的心灵? 维尔托闭上眼,期待这美妙的童音能充盈空虚的内心。 他听见歌声从起始的微弱逐渐攀升,还没到达预期的顶峰便向下跌落,转向平稳,如同尚未圆满便暗淡下去的月光,充满缺憾;接着,孩童们用稚嫩而空灵的嗓音反复吟诵,像水面上按同一频次上下波动的水纹,重重叠叠,一层接一层迎面拍来,没有止境;维尔托感受着无尽的波涛,默许它们将自己托起,在虚无的汪洋上漂流;驻足的路人皆望向教堂敞开的纯白大门,赞叹与敬畏之情溢于言表。 时间一点点过去,漫长的诵读仍在继续,维尔托却睁开了双眼。 合唱的时间太过漫长,耗尽了他的期望。重复、相像的片段不胜枚举,显得无休无尽且单调枯燥,远远无法达到抚慰维尔托心灵的目的。 他的余光看到,道上的行人合上眼帘,专注地聆听音乐,仿佛那是神灵的话语,拒绝它们的人皆非虔诚之徒。 “可能是诗句的内容能引发信徒的共鸣,更能让他们沉浸其中。”维尔托这样想。 但即使唱诗班只有一个声部,他仍然听不清任何一个词。那些词句仿佛粘合在一起,前一个词还没结束,后一个词便已跟上,难以辨别,传入耳中的只有一片呢喃。 为了防止其他人发现异常,拉斐尔施展法术,扭曲了其他镇民对他们的感知。 “我二十年前来过这里,也有幸听过教堂的音乐,和现在的很像。我怀疑是同一首曲子。”拉斐尔的声音在规整宏大的吟诵声中很不自然,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丢下一颗石子,虽小但足以破坏静谧的氛围。 “这样的合唱我每周都会听十几遍,两次恰好是同一首并不奇怪。”劳伦斯先生的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说,“每天数次的日课,时不时举行的弥撒,如果有歌声传来,肯定是类似的作品。音乐的内容都是《圣典》里的经文,曲调从来没有变化,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会听腻。至于这些可怜的孩子,听他们的声音你可能还觉得他们的使命是愉快的,但其实……唉,不提也罢,只需记得,歌声传递的情感并不一定是歌唱者的情感。” 维尔托一开始还挺享受这段合唱的,现在却对它产生了一丝烦腻,听闻劳伦斯先生的话后,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 作为阿尔达人,他从小听说的有关教会的信息都是负面的,要他单在宗教音乐这一方面放下偏见的确是强人所难。更何况,他的内心落寞依然。 倏然,一个突如其来的停顿后,他们的合唱换了一副模样,唱法没有太多变化,但旋律仿佛正沿着某条道路蜿蜒前行,陡旋,再前行,再陡旋,满是曲折。起伏不定的童声竭尽所能地表达着崇敬与赞美,希冀神明能听见自己的心声,将他们带离此处,归于乐土。 他们尽力了,却始终无法达到那重境界。他们同听众,同天国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幔,或者更糟,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最后,盛大的念诵声像遇到断崖一般戛然而止,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冗余。 与此同时,高处传来报时的钟声,一缕纤薄的阳光自云层后方射向大地,正中教堂小穹顶的尖端。面对着仿若神迹的力量,镇民皆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在胸口做出祈祷的手势。 “装神弄鬼。”维尔托听到劳伦斯先生轻声地骂了一句。他们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悄然离去。 ………… 午后的天空愈发昏沉,原本薄薄一层的云团越积越厚,迅速占领瑞根的上空。胆小的昆虫张皇地躲在阴凉处,收拢双翼,紧咬上颚,喋喋不休地宣告雷雨的来临。 劳伦斯夫妇家中,众人的生活并没有因风云的骤变受到打扰。 餐厅里,穿着围裙的劳伦斯太太正握着一把银色的剪子修理盆栽上多余的枝蔓和杂叶,达莉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似乎心情十分愉悦,那位夫人则和悦耐心地应和着;劳伦斯先生和拉斐尔面对面坐着,讨论小队接下来应该往哪个方向前进,又有哪些城镇是安全的;帕里斯倚在墙上,向科特夸耀自己习得的新法术。 维尔托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不忍破坏下方温馨和谐的场景。他将视线移向窗外,注视着几朵从远处飘来的巨大云朵。 一朵朵炭黑色的云团在灰霾的天空中浮动,交错相叠,叫人不禁担心它们会撞在一起。果不其然,当环境的燥热达到顶峰,云层上传来了轰然雷鸣。 “在看什么呢?不会是在想天上的云的味道如何吧?”维尔托感到肩膀一沉,回头看到帕里斯的手搭在了自己肩上。 维尔托朝着组成百叶窗的木栅栏张张嘴,没发出声。帕里斯立马明白了:“是啊,好久没下雨了。从出发到现在,我们还没遇到过一场雨,挺少见的。往年这个时候,肯定已经下过好几场了。” 维尔托对帕里斯自作聪明的答语不置可否,继续听着不断擂响的上天之音。透过窗户,他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电光,旋即,震耳的雷声在小镇的上空炸响。 “你的法术属性是雷电,在这种天气学习法术是不是更有效?”维尔托见帕里斯一直待在他身旁,只得没话找话。 帕里斯眉头一皱,被这个想法吸引了。他没有想过可以这样修习法术,决定以后试一试。但他不愿意表现出来,说:“谁会自讨苦吃在暴雨下练习法术,我可没傻到这种程度。” “我只是随便说说。”维尔托耸耸肩,再次盯着凝成一块的灰色云层。确实有点像烤焦的烙饼,维尔托受帕里斯启发,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云朵的积压到了临界状态,滂沱的大雨转瞬落下。自中午开始一直攀升的闷热感顿时消减,由雨水送来的清凉气息在小屋四周游荡,吸拢藏匿于天地间的每一份热量。 “你在干什么?”帕里斯见维尔托双手掰住栏杆,头向前伸,像是要将脑袋探进无际的雨帘,赶忙伸手拉他,“你虽然……见识过的东西少了些,但总不至于没见过雨吧。” “没,没有。”维尔托没有听清,但在理解帕里斯说的话后也没觉得丢人,他听着雨点噼啪打在屋顶上的声音,解释道,“以前下雨的时候,都在忙着堵房顶,否则我们那一点可怜的家当就要泡汤了。现在我才发现,雨天原来还挺舒服的。” “我以前也不喜欢下雨,”帕里斯谈起自己对雨天的印象,“平时,我和哥哥喜欢溜出去,到贝罗城各处看看。但如果下雨了,我们就只能待在屋子里,对着稀里哗啦的雨水唉声叹气。这么回想起来,真是令人怀念……那些精美的院落、动人的景色、热情的姑娘……” 他感慨着,仿佛自己已经垂垂暮老,只能靠回忆品尝这番滋味。 “你也有一个哥哥?”维尔托第一次听对方提起。 “我来自一个庞大的家族,有一个哥哥并不稀奇。”帕里斯微笑着说。说来有趣,他正常地展露微笑时,看上去竟然有几分英俊。 “你不喜欢雨天明明是因为不能去红房子,不是吗?”达莉突然出现在两人身边,话中带刺。 “没有,”帕里斯涨红了脸,英俊的影子烟消云散,“我从不去那种地方,都是弗朗西斯干的!” “但你们两个长得太像了,到底是谁去了,别人又不知道。而且,谁会愚蠢到相信你说的话?这我可是深有体会。”达莉那双机敏的眼睛里闪烁着少见的严厉。 “反正我没去过。”帕里斯百口莫辩,撂下一句话,落荒而逃。 维尔托见他们如此,内心发笑,一切烦忧跟随雨水一起暂时落入地底。 ………… “咚,咚,咚,嘭——” 半夜,维尔托从床上猛然惊醒,耳边传来隐约的雷鸣和雨落在树梢上产生的簌簌声响。消停了一阵的暴风雨又开始了。 忽然,维尔托眼前一黑。他刚想大声呼救,拉斐尔的声音便在幽暗中响起:“没事,我们是安全的。我已经把你收进暗域了。” 在拉斐尔的操纵下,维尔托感觉自己正悬浮在半空,踩着一团空气,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刮走。拉斐尔旋开房门,用同样的方式将帕里斯等人纳入暗域。 楼梯口的蜡烛已经熄灭多时,四下一片漆黑,色调暗哑的墙壁仿佛一下老了几岁,在雷雨声中颤抖双腿,控诉疾病的残酷。 身为暗法师,拉斐尔自然有夜中视物的能力。他操纵起飘在空中的暗域,选取一条捷径,使五人笔直降至一楼。借着那里临时亮起的烛光,众人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劳伦斯夫妇正在餐厅里和几名佩戴武器的士兵说话,不过更像是他们在被士兵盘问。通过敞开的木门,门外的风雨肆意灌进小屋,这些不请自来、破门而入的士兵在洁净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滩滩水渍。 “你们今天下午在哪里?”领队的士兵语气粗鲁地问。 “我们一直待在家里。”面对突发情况,劳伦斯先生镇定自若,从容地回答道。 “这么说,除了她,没人能为你作证?” “是的。” “带走,”士兵毫不拖泥带水,直接下令,最后又朝劳伦斯太太丢下一句,“如果查清楚不是会放他回来。” 帕里斯见劳伦斯先生遇难,疾走几步就要出手,却被拉斐尔拦住。 “弄清楚情况再行动。”拉斐尔试图让对方理智一些。 帕里斯愤愤止步,瞪着士兵们的背影,目送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出小屋。 待士兵们走远,拉斐尔解除了暗域。维尔托和帕里斯急忙跑到女主人身边,询问事情的缘由。 劳伦斯太太想关上门,以防外人偷听。深谙此道的拉斐尔已经朝那边走了。 温格·劳伦斯抿住下唇,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像是在抚平内心的焦虑:“应该没什么大事。镇里每次发生偷盗之类的事,教会的卫队就喜欢乱抓人。不出意外的话,他明天就能回来。” 他们抓人的方式和态度也太不友好了,帕里斯很想这么说。但瞥见拉斐尔严肃的表情,他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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