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亚诺众生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二十三章 往事
保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列表
五人陪伴劳伦斯太太等待她的丈夫,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风雨随着晨曦的降临逐渐平息,小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劳伦斯太太在窗口张望片刻,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后,跑向门口,打开门,扑到劳伦斯先生的怀中。 劳伦斯先生跟他们一样,眼里带着血丝,眼眶发黑,精神状态很差。 万幸的是,他的身体安然无恙。劳伦斯先生垂下头,右手抚摸着妻子蓬松的长发,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肢。 他在妻子耳边低语道:“等会吧,家里还有客人呢。”劳伦斯太太轻轻松开环抱着丈夫的手,与他深情地对视一眼,和他一起回到餐厅。 “你们都饿了吧,我去拿些吃的。”劳伦斯太太把丈夫安顿在椅子上,擦擦眼角,笑着走向后面的厨房。 众人经历了波折的一夜,均处于睡眼惺忪、浑身疲乏的状态,很难保持清醒。 草草咽下几块面包,吞下几杯牛奶,帕里斯等人相继上楼补觉,餐桌上只留下夫妇二人、拉斐尔和维尔托。重获自由的劳伦斯先生仍穿着睡觉的衬衣,衣服被地牢糟蹋得有些发黄。 “昨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和我们有关系吗?”等劳伦斯喝完杯中的饮品,拉斐尔见他的疲态有所缓解,直截了当地问道。 “没有,一件很普通的事。”劳伦斯先生摇头,“我被关在教堂下面的时候听到,好像有人偷走了加里文家里藏的金子,他大发脾气,发誓一定要捉住窃贼。教会的祭司跟他关系不错,派出了很多人搜查。他们抓的人很多,教堂地下的牢房都快装不下了。” “他们不问清楚就乱抓人?”维尔托不敢相信这里的治安竟是这般糟糕。 “你是第一次来,如果多住一段时间,就会发现这种现象很平常。在大陆上可以见到的暴行,在利维坦不会消失,虽然统治这里的是一帮发过誓的教士。教会也有自己的一套说法,说这样就不会错放一个“有罪之人”。不过,在他们把我从牢房中提走,严刑逼供之前,我交了一笔钱,他们就把我放出来了。” 劳伦斯先生说着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理了理自己没剩多少的头发。他从里面挑出了几根杂草。 “如果要我选择一个地方生活,我宁愿去柯伊诺尔。”维尔托吐吐舌头,干巴巴地说,“您一直住在这真是太……”维尔托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劳伦斯先生,只能用点头这一动作来期望对方意会。 “我做不出太大的贡献,只能选择在这里安心生活,必要时提供点帮助。” “您为什么会加入荒原旅客?”维尔托好奇心突生,如同一只雏鸟向父亲讨教飞行技巧时那般,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对方。 “你对这个感兴趣?组织里很少有像你这样发问的。” “抱歉,是我唐突了。” “不,我不介意你问。其他人是被规矩束住了手脚,他们的好奇心就像是被抹杀了一样。”劳伦斯先生虽然有些疲倦,但对维尔托的问题还是十分上心,“我记得很久以前,我也忘记有多少年了,有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问过类似的问题,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岁月如涟漪啊……” “您能给我讲讲吗?” 劳伦斯先生把头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希望能更舒服些。他的妻子站起身,给他拿来一张厚厚的皮革,垫住他的后脑勺。 “如果你不觉得累,我就跟你说说吧。“夜魔之刃”阁下,您不用在意我这个老东西的面子,可以随时离开,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陈年往事。我很久没有回忆它们了,有些时候,甚至觉得这一切不是在我身上发生的。 “你想知道我加入组织的原因,就必须从我小时候的经历听起。就像无数英雄史诗和悲喜戏剧的开篇,我出生于利维坦教区的一个贵族家庭,我父亲是教区中仅存的几个世袭伯爵之一。他与其他贵族有着根本的区别——他厌恶教会对这片土地的绝对统治,更直白地说,他觉得几百年前他的祖辈和其他贵族一同签订《利维坦条约》的行为是彻头彻尾的错误。他一直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成为真正的、有自己领地和实际权力的贵族。他从小也是这么教导我的。我童年的记忆充满了艰苦的训练,在烈日下骑马射箭,在风雨中奔跑打斗,在暴雪里练习冥想。我们家族流传下来的冥想法和法术在教区还是数一数二的,奈何我没有足够的天分,浪费了大把光阴。父亲很严厉,对我的天赋也很失望,但他没有其他子嗣,只能竭力教导我。除了为家族传承而对我寄予的期待,他对我有其他情感吗?我那时没有感觉,认为他只是把我当作工具,所以明里暗里跟他作对。很多次,我在应该训练的时候偷溜进教堂,因为我知道父亲绝不会到那里去找我。 “直到我成年,父亲给我订下了婚约,认为家族传承无忧,于是决意全力一搏。他暗地联络了一些同样对教会不满的贵族,新旧贵族都有,又花费大量钱财,招募到几支队伍和雇佣兵。这样发展下去,他们迟早能从教会身上夺取一片领地,赢得与教会谈判的本钱。我还记得那段时间,父亲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对我也更加和蔼了。 “那时,谁能料到他们的谋划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大概在我十七岁那年,父亲准备起兵的前一个月,宗座发来了一道谕令,将我们一家革除了教籍。你可能理解不了,阿尔达人花了那么大的精力,将下一代人培养成“无信者”,宗教的意识已经很淡了,你们只注重对领主和国王的忠诚,而非对神的忠诚。我父亲也仅仅把这当作政治的把戏。但在教会的信徒们来看,被逐出教会的人与邪恶的魔鬼别无二致。他们敌视,唾弃所有被革除教籍的人,对这些人的愤慨甚至超过对不信者的敌意。经过教会的用心宣传,等他们的军队进攻我们家族的城堡时,父亲辛辛苦苦组建的部队早就崩溃了,其余贵族也都背离了他,要怪就怪他密谋不慎,泄露了消息。在利维坦,谁会为一个被神明驱逐的罪人卖命?他怎么可能有胜算?那一夜,家族的城堡燃起了大火,劳伦斯家族最后的力量被教会赶尽杀绝,全部消亡。我就像戏本里说的那样,躲在地底的密室熬至烈火燃尽。至于我父亲,听说他最后被总主祭处以极刑,用来震慑诸贵族。 “我熬过一轮轮盘查,找到机会离开城堡的废墟,一路向西,终于抵达了达斯公国境内,仍然不放心,便南下前往阿尔达。毕竟,那里是大陆上少有的教会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到了那里,我发现自己从城堡中带走的钱已经用完了。我试着去挣钱,但可想而知,一个从小衣锦食肉的落魄贵族后裔能做什么呢?我很快流落街头,那地方可不适合我这种人生存,我几乎每天都被一帮混混欺负。我记不清那段时间有多长,我又是怎样熬过来的,只记得有一天傍晚,我遍体鳞伤躺在街角,流着血。一位姑娘发现了我,她叫来了她的父亲,把我抬回她的家中。这就是我与你相遇的一天。” 劳伦斯先生饱含温情地望向妻子,仿佛在重温那一日的美好。劳伦斯太太垂下眼帘,修长的睫毛遮掩住她琥珀色的眼睛,她似乎重新成为了那个路过街边的少女。 “那天我仿佛是从地狱直登天堂,命运厌倦了对我漫长的戏弄,给了我一根从深渊爬出的绳索。温格的父亲给我提供了一顿晚餐,和我交流了一阵,发现我的谈吐和街头的混混完全不同。我很庆幸自己没有丢掉最基本的礼仪,否则,也不会有接下来的一系列好运。那时,我想自己既然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暴露身世并不会让我生活得更落魄,他问什么,我便答什么。在了解到我的身世后,他让我好好休息一宿,然后在第二天向我吐露了他的身份——荒原旅客的一份子,并问我愿不愿意为他们效力。 “无处可去的我自然满口答应,我没去过位于陨落荒原的总部,但为组织做了不少有些价值的事。凭借那一点教养和剑术,我慢慢被高层重视。当我接到前往利维坦的卧底任务,我的心情很复杂。由于从小接受的教育,我对神明的信仰并不牢固,对教会更是充满仇恨。我回想起父亲,发现他在我记忆中的形象,更多是和蔼、温柔的,对我不满时的批评都被他安慰我的时刻取代,烈日下的练习化作休息时的惬意,我对他的埋怨好像只剩下了最深厚的亲情。他不是我犹豫的原因。唯一让我踌躇不决、在心底阻止我接下这个任务的原因是温格。我一直寄居在她家里,和她相互暗生情愫。她父亲不愿意将她牵扯到组织的事务中,希望她能安稳过完一生,而我的前路注定充满风暴与暗流。 “离开的前夜,我向她表白心意,令我吃惊的是,一向喜欢安稳的她,一直向往安宁生活的她,当场决定和我一同离开,前往随时可能丧命的利维坦。她父亲再三确认,温格的决心也没有动摇。 “踏上阔别多年的故土,二十出头的我满腔抱负,希望能搞垮教会,瓦解他们的统治。然后,我发现,他们的统治比我想象的牢固得多。我孑然一身,几乎无权无势,能对他们产生多大影响?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劳伦斯家族还有后裔吧?即使我突然站出来大声宣告,他们估计会一笑了之,然后暗中除掉我。组织给我提供的任务也只是待在瑞根,等候时机与命令。 “平淡的一年过后又是平淡的一年,我们在这里有了全新的生活,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忙碌,不知不觉过了几十年淡如麦酒的日子。我也彻底跟组织的大任务无缘了。我现在仅仅是在有人路过时给他们提供住处和食物,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这些也不再是出于对教会的仇恨,而是对荒原旅客的感激,是他们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把我从深渊中救起,并给我带来了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最大的收获——我的爱情。人们大多高估了仇恨的力量,而忽视了爱情、亲情这些赋予人生意义的美好情感。 “这些年我们没要孩子,因为我的姓氏、我的身份,对他而言是极大的负担,有温格陪伴,我们就在这里平凡又不平凡地度过余生,挺好的。这个故事有个俗套的开场,就让它以最平淡的方式结束吧。” 阳光穿过百叶窗,照亮了木架上的繁花,尤其是那株香气沁人的百合。维尔托双手托腮,架在桌子上,同拉斐尔、温格一起,静静地听完了对方简短却饱含情意的往事,仿佛自己也度过了一生的光阴。 “唉,我念叨得还挺长的。”劳伦斯先生把皮革拿下,牵住妻子的手,“没厌烦吧。” 维尔托缓缓摇头,思索着什么似的沉默不语。他不觉得劳伦斯先生的故事没有价值,至少,它比这世上大多数人的更有价值。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