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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诺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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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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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维尔托也曾幻想过骑在马上飞驰,感受微风拂面、阅览万物的快感,但他第一次骑行的经历将童年残留的梦幻与美好击得粉碎。 尽管拉斐尔先前购置了软皮做的马鞍和铁环状的简易马镫,但当维尔托坐到马背上,双腿奋力夹住滑溜溜的腰身,他仍然死死拽着那根细细的缰绳,牙齿上下打颤,生怕自己从高处跌落。 他就这么坐在上面,催动马匹也不是,擅自下马也不行,臀部之下是渐渐被焐热的骑鞍,一阵风吹来都会令他心惊胆战。 像是等得不耐烦了,他胯下的马儿扬动粗长的脖颈,光滑而柔软的鬃毛在维尔托眼前如随风的柳枝般飞荡,吓得他使劲一拽缰绳。 马儿结实的双腿高高扬起,乌黑的马蹄在空中扑腾,像是要将骑手甩下,让他接受芳草与淤泥的拥抱。 维尔托嘴中发出几声被高昂的嘶鸣覆盖的呜咽,双手环抱住面前最可靠的支柱——马的脖颈。纤细的鬃毛粘上他的脸颊,维尔托既想伸手挠痒,又不敢松开双臂。 马儿欢快地敞开四蹄,想向前做一个跳跃,幸而被在一旁监督的帕里斯打断。 帕里斯把备受折磨的维尔托拖下马背,迟疑地说:“我还以为你会适应。” 维尔托胃中的食物翻滚着提出抗议,他依在棕色的马身上,意外地发现它已经不再闹腾。 帕里斯一面抚摸着小马的长脸与眼睛,一面在它的耳畔低语。 在安抚好活泼跳脱的马儿后,他又开始对维尔托训话:“说实话,你的天赋还不算太差,至少比我认识的一个人好。他是倒霉透了,跳上马后一不留神摔了下来,脖子给拧断了,然后被马拖了一路,整整一圈的血。我还记得围观的那群人都吓傻了,有些没见过血的小姐都昏过去了。嗯,除此之外,我应该还没见过比你在马背上呆的时间更短的人。” 他打个哈欠,来到自己那匹纯白色的骟马旁(帕里斯挑选坐骑时,一定要这匹,可维尔托不觉得它比其他普通的马儿出色),没有借助马镫,一跃而上,如此轻松潇洒。 “走了,他们几个还在前面呢,我们必须在午餐前赶上。否则你一整天都会向我们诉苦,我可不想让你像那群做布道的老头子一样喋喋不休。” 维尔托听过帕里斯讲的事故,愈发不敢骑马。他勉强握住缰绳,牵着马在帕里斯后面步行,心中盘算着该怎样逃避接下来的练习。 ………… 七月中旬,天气愈发燥热。夏虫不知疲倦地吹捧着滚滚热浪,令它们越发肆无忌惮。维尔托撸了一把汗,抬手眺望远处逐渐扩张的雷雨云。 半个月以来,他们穿行于田野间,绕开了利维坦教区的中心地带和星罗棋布的收取通关税的堡垒。他们买马的费用高达十数枚金币(维尔托工作一辈子可能也攒不了这么多钱),所以之后只能省着点用。 几天前,他们淌过了平缓的斯卡曼河,往东北方向行进,将辽阔的乐苏达平原落在身后,即将走出利维坦教区。 而现在,举目四望,连绵的丘陵如同羽蛇巨大的身躯,上下起伏,宛如一把把绷紧的弓弦,在欲来的风雨下蓄势待发。 “我们要找一个躲雨的地方,跟紧我。”拉斐尔招呼众人,双腿一夹,催动胯下的坐骑,加速向前。另外三个骑术过关的同伴也随他而去。 维尔托睁大眼睛望向前方,看着科特骑着的高头大马变成视线中的一个小点。刚刚学会驭马慢行的他哭笑不得,模仿同伴两腿一夹,用套在脚上的马刺踢了踢,试图让马匹加速。 不如意的是,平日调皮的梅林——维尔托给它取名时极其随意,直接冠以自己朋友的名字——此刻毫无反应,依旧不急不缓地漫步于小坡上。 天边,一道惊雷响起,梅林被吓得四蹄软瘫,瑟瑟发抖,不敢动弹。维尔托急忙勒住缰绳,又踢了踢马肚子,希望它能鼓起勇气。 他已经听到暴雨倾泻的前兆。翻涌的黑云正在天空交战,紫色的电、灰色的烟交错而行,相伴着透明的雷音;大树、灌木、草茎在炽热的狂风中摇曳,大片矢车菊被连根拔起,像一条在空中飞舞的残破绸缎;聒噪的蛐蛐被迫从藏身之处现身,臣服于上苍的赫赫威势;画眉、百灵从栖息的杈丫上惊起,逃往无雷之地。 天地间的每一份空气都在流动旋转,西风在咆哮呼号,逼得维尔托俯下身子,像一片漂浮在水面的枯叶任巨浪欺凌。他的嘴巴被风吹得无法合拢,他趴在马背上,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请教帕里斯安抚梅林的精灵语,对方掌握的精灵语也就寥寥几句,但眼下是多么实用! 一道嘶鸣声传来,拉斐尔返回前来接应受困的维尔托。拉斐尔飞身下马,俯身在梅林的耳边低语,和缓轻盈的发音断断续续传至维尔托的耳畔,在凌厉的风啸中更显柔美。 梅林弓着的背慢慢挺起,它的头从低垂到高昂,四肢不再颤抖,反而跃跃欲试地原地踏着步子。 “那边有一个山洞,帕里斯他们已经去了,我们走吧!”为了让维尔托听见他的声音,拉斐尔提高嗓音,大声喊道。 他们驭马而奔,可是在他们身后,苍穹无穷远处,墨云碰撞最激烈的地方,执掌降雨的神灵已经按捺不住祂的怒火,无数雨点瓢泼而下。 这次,祂没有丝毫的仁慈。不绝的雨滴连成万条垂线,在北风的怒吼中拍打在山丘上,晶莹的水滴、墨绿的草茎,在一次次撞击中被碾成齑粉,冲刷到地底。这场演出,比六月末的第一场降雨更加盛大,更加壮观,更令人敬畏。 无尽的雨水蔓延至整方天地,骑马的两人拼尽全力亦无法逃脱。当移动的雨帘在刹那间将两人笼罩,立即,他们像游过了整条河流,浑身浸湿,身上仿佛压着数块巨石,就连呼吸也变得异常困难。空气中尽是雨水的气息。 沾满黑土的路面在倾盆大雨中变得更加泥泞,维尔托眯起垂着大块雨滴的眼睛,彷徨地寻找山洞的入口。到处都是水,倘若周围的山峦再高些,山洪与泥石流必随之而来。梅林没有畏缩,顺着拉斐尔告诉它的路线奔跑,一往无前,在密实的雨幕中劈开一条蜿蜒小径。 又是一瞬间,维尔托仿佛从漫漫海洋中挣脱,凶残的雨水不再打落,喧嚣的雨音也在顷刻间收敛。维尔托像是一个从溺水状态中解脱的水手,大口喘着粗气,从马背上翻落。他跪倒在地,从衣服上滑落的水珠掉在潮湿的泥土上,和他沉重的呼吸一起掀起扬尘。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唤醒了他,维尔托抬头望见帕里斯快步跑来,便挣扎着站起,表明自己没事。他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安全地进入了洞穴。在他身后,拉斐尔牵着马,一只手扶着石壁,一边深呼吸调整着状态,黑色的长袍裹在他的身上,厚重的帽兜似乎盛了满满一盆水。 维尔托抹去脸上残存的水珠,低头审视自己。他的鞋子已经不成样子,裤子和皮肤像涂上树胶一样和皮肤粘在一起,衣服又重新浆洗染色了一遍,面目全非。 帕里斯张开嘴,却没说什么,挥挥手示意对方跟自己走。维尔托拉着缰绳,不时甩甩脑袋,想把淋雨后脑中沉重的感觉甩掉。待重新集中注意力,他已经亦步亦趋跟随帕里斯走了很长一段距离。风暴的权力逐渐式微,黑暗的势力正在扩大。 一道明亮的火光跃至维尔托的视野,久违的温暖驱散了山洞的阴冷。雨天藏匿的太阳似乎在火堆中重现,维尔托衣服上的雨水在这股暖意下无所遁形,尖嚎着逃走。 拉斐尔接过维尔托手中的缰绳,把他们的马拴在两根石笋上。洞穴中长满了奇形怪状、形态各异的石笋、钟乳石和石柱,它们在朦胧的火光和阑珊的人影中岿然不动。 “怎么样,调整过来了吗?”帕里斯问维尔托。 维尔托嘴里像是被灌了几缸水,用力咳嗽几声,才勉强回答:“差不多。” 他哆嗦着来到火堆边坐下,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精力思考。相比之下,同样全身湿透的拉斐尔神色如常,只是盘坐在篝火边,暖和自己的身体。 “这地方事又多,人又怪,雨也大。”帕里斯随口说着不知所谓的话,张开双臂,想让自己被烤到的地方多一些。 随着身体承受的压力慢慢减轻,维尔托灵快的思绪解冻了,他接嘴道:“是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可能以前有房子挡着就感觉雨比较小吧。” “我以前在田野上遇到过更大的雨。”科特说了一半,没想好怎样继续,讪讪止住。 “我们在山洞里待到雨停了再出去。我以前从没有在山洞待过,没想到里面竟然长这个样子。对了,外面的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干脆在这里过夜,正好体验一下宿营山洞的生活。”帕里斯尽说着这些没用的话,“要是这里有老鼠、蝙蝠、蟑螂什么的……” “哪里哪里!”达莉突然跳起,恐慌地到处检查。 “没有,我随口说说,我来的路上看过,没有这些动物。”帕里斯急忙补救。他虽然知道达莉最怕这种黑暗、肮脏的生物,但一时不注意就酿成了意外。 达莉狠狠剜了帕里斯一眼,坐了回去,但似乎比之前安心不少。 几人在篝火旁静坐了一会儿。科特用石头打磨起自己的剑刃,将刻着花纹的剑鞘放在身前。剑鞘上的图案倒是应景,是一片群山和藏在其中的村落,但磨剑发出单调的摩擦声催人欲眠。 维尔托嫌身体干燥得不够快,问帕里斯借了块毛巾,走到阴暗处擦拭身体,忽然听到了其他声音。纷乱嘈杂的说话声从洞口方向飘来,偏僻的洞穴又迎来了一批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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