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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诺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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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木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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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耽于幻想的维尔托被这郑重、庄严的劝告慑住,将视线从壮丽的景色中抽回,心中澎湃不已。 达莉却偷偷努了努嘴,认为这个老头在装神弄鬼。 绕湖小半圈,穿过一片潮湿的泥泞,一间小屋从没有行道的草地上冒了出来。不用说,这一定是洛托斯在湖畔的住处。 屋舍与昨夜见到的树屋模样相仿,洞开的三个大窗,杂斑遍布的家具,无柴的壁炉,狭小的阁楼,单调得无法散发邋遢的味道。两者唯一的不同在于,它们一个安于森然的血树,一个傍于宁静的湖畔。在洛托斯的口中,这间其貌不扬的小屋被称为一个老人的“湖畔陋舍”。 在小屋旁休整片刻,众人决定抓紧时间渡河。由于要乘船,他们不能携上马匹,只好将它们留下。 维尔托翻身下马,把梅林牵到小屋附近,想跟它来一个郑重的道别。维尔托相信,马这种动物一定是有灵魂的。 在和梅林相处的过程中,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喜怒哀乐。它喜悦时会昂头跳跃,发出高亢的嘶鸣;饥饿时会乱发脾气,犟在原地拒绝走动;疲劳时会做出各种姿势表达不满;而当它全速飞奔时,维尔托能从它短促的喘息、紧绷的四肢和眼眸的亮光中捕捉到他原以为独属于人类的对自由的向往。 十几天的相处下来,他对梅林已经产生了亲密伙伴间才有的信任感。 维尔托正感惆怅,帕里斯一把拉住了他。 “你往哪走?”他抱着怀疑的态度问,“不会是想溜进去吧。”说着,他压低嗓音,低声嘱咐:“别被那个洛托斯发现了,他可不是什么善茬,看看他对海蒙阁下的态度。看清楚里面长什么样后马上回来,然后跟我说说。” 维尔托无辜地解释道:“我要把梅林拴好,那里比较安全。” 帕里斯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自己有机会间接窥视一名魔法师的秘密据点。待回过神来,他突然大叫道:“把马拴在那里?你疯了?” 维尔托转过身,看向其他人。如茵草地上,四匹骏马正撒欢似的自由奔跑。就在维尔托沉浸在伤感中,对外界充耳不闻的那会儿,其余四人早已把马匹放开,让它们在草地上玩耍。 见维尔托还是稀里糊涂的,帕里斯咬牙说:“我们一走就是好几月,把马拴在栏杆上,你难不成想饿死它?这里没有马厩,也没有侍马的仆从,难道洛托斯还要替你养马?真是稀奇,我二十年来从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坐骑的人。” 维尔托脖子一挺,辩解道:“我不清楚养马的规矩嘛,你又不是第一次认识我了。等会儿,我还要和梅林告别。”他制止了帕里斯继续接近的举动,凑到梅林的耳朵旁。 不论是他的哪个朋友,维尔托与他们分别时都万分不舍。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维尔托同帕里斯他们越来越熟悉,也将他们视作了自己的朋友,但在他的认识里,每个朋友都有自己的闪光点,在他心里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 帕里斯见维尔托伏在梅林的耳畔呢喃,神色下意识柔和了些。待维尔托漫长的告别结束,从马儿的身边完全退开,他才上前用精灵语驯服起梅林。 在他们的计划中,等探寻完帕罗达斯,小队会从伊赛罗山脉绕回南方,再拜访洛托斯取回坐骑——他们毕竟花了一大笔金币。因此,为确保这五匹马不会离得太原,帕里斯和拉斐尔不辞辛劳,一一训导了它们。 “好了?”洛托斯在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直守候在侧,见他们完成了工作,从陋舍门廊处摆放的木椅上站起,说,“明明急着要走,又慢吞吞的,真看不出你们是一群年轻人。船就在前面,走吧。” 他们从小屋旁离去,赶到湖边仅有的一个渡口。说是渡口,其实就是几块从附近树林砍下的木头拼接成的台子。六人踩上去时发出了好几次“吱嘎”的声响,令人胆战心惊,好似一不注意木头就会断裂,叫他们一脚踏空,被湖水呛住。 平静的湖面上泊着五只橡木船,朴素,干净,似乎有人经常打理。维尔托自告奋勇和洛托斯同乘,拉斐尔和科特坐上了一艘较大的,余下两人也挑了一艘。 维尔托从码头一跃而起,身子随着船体一阵摇晃,险些掉进水里。他前倾后仰,连忙勾住船舷,这才勉强稳住。帕里斯无意中瞧见,想出一个坏招,决定到达北方荒原后强迫维尔托锻炼平衡感。 他们先后坐上小船,选好自己的位置。洛托斯抄起船桨,往外一划,船只像一条棕色的大鱼般蹿射而出,在湖面上晕开道道波纹。显然有过划船经验的帕里斯和拉斐尔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一行人如同三片落叶,漂行在玻璃般纯澈的水面,离开了铺满白色石子的湖畔。 “你和他们很不一样。”洛托斯一边轻松地划着桨,一边跟维尔托聊起天来,“他们四个明显修习过法术,精神力比普通人强上不少,尤其是那个穿黑袍的拉斐尔。你的精神力和言行举止,恕我直言,没有突出之处,怎么和他们组成一队的?” 维尔托正色道:“他们认可我。” 洛托斯嘴角微翘,不置可否。 维尔托不甘地说:“本来就是,加入一支队伍又不一定要实力相近。” 洛托斯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维尔托从他脸上收获不了任何信息——他本以为自己能从对方的口中套到有关帕里斯等人身份的只言片语,现在看来,对方可能也不清楚。 维尔托重新将目光投向周围秀美的风景。身下的船只在他们落座后吃水很深,只要将手腕伸出,手掌下垂,便能浸入冰凉的湖水。他们先前在山崖俯瞰的神秘湖泊如今触手可及。 时至黄昏,太阳已与西边的山丘重叠,赠与湖泊的光芒变得单薄纤细,经过湖水的晕染,淡淡的光幕散出缤纷的色彩,从舷边沉默的深黄,到湖心淡若暮霭的微红,从湖畔若隐若现的碧绿,湖面层层荡漾的浅橙,到天边浓墨重彩的紫黑,自然为一日的飘逝献上了一幅虚幻如梦的风景画。 船只绕过河岸的一角,进到一条注入湖水的小河。即使是逆流而行,三位划桨人仍然毫不费力,船只的速度能与顺流而下的航船相较。 这时,维尔托望见,丛林密布的岸上,有几道淡淡的火光升起,伴随着几缕轻烟,在被夕阳染成淡金色的森林中格外突出。 “那里是出事了吗?”他有些惊慌,忙不迭问道。 “不可能,”洛托斯回答,“这里离精灵们的住处已经很近了,他们可不会允许危及森林的火苗存在。这应该是他们在用餐,要么就是在庆祝。他们总是在庆祝,什么雪夜晚会,什么新生礼宴,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值得来一场宴会庆祝。话虽如此,他们的活动还是值得一去的,我从他们那里学到了许多人类不曾触及的知识。” “你参加过他们的活动?” “参加过几次。他们对我这个活了几百岁的老家伙还算客气。”洛托斯笑了笑,给了精灵们一个含糊的评价。 维尔托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敷衍地弯了弯嘴唇。 “我说的话同我现在划桨的动作一样真切——我可没开玩笑。” “那你年纪……你学习魔法多长时间了?” “从我九岁学会第一种魔法算起,如果我没有记错,马上就有六百年了。” 维尔托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他也曾听过世上存在延年益寿的魔法这样的谣言,但自从认识了帕里斯一行人,他就认为这种谣言是不真实的。在他看来,再神秘的魔法师也比不过学识渊博的古书作者依米尔和频频出现在同伴交流中的海蒙阁下。 而且,就连号称“神之代行者”的历任教首,佩戴无刺冠冕的时间也从未超过四十年。但是现在,就在他面前,坐着一个在世上活了六个世纪的魔法师,他的实力与见识该有多恐怖! 维尔托突然无比理解达莉对海蒙阁下的抱怨,如果不了解即将接触之人的底细,日后很可能会遭受不必要的惊吓。 油然而生的恐惧和敬畏稍稍退去,维尔托抬起头,眼睛半睁半闭,观察起魔法师。夕阳画布中的洛托斯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花白的头发与粗糙的衣服使他看上去像童话中经常出没的邻家老头,和蔼慈祥。可这张朴实的表皮之下,竟隐藏着经历数百年光阴的苍老灵魂。 察觉到维尔托的目光,洛托斯又回之一笑。 洛托斯是一个很爱笑的人,他的笑同帕里斯戏谑意味浓厚的“邪笑”、达莉极力克制的大笑、科特憨厚木讷的呆笑以及劳伦斯先生礼貌得体的微笑相去甚远,这种笑亲切中带着沧桑,柔和中带着冷峻。 或许,这些是维尔托在知道对方的年龄后才发觉的,但这种笑的确让人舒心。 维尔托尴尬地挪动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在小船的木板上坐稳。一片静谧中,众人与天边的暮云一道往上游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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