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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诺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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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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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维尔托在值夜时偷偷溜到营地外解决内急。月黑风高,从水面吹来的风扫过宽大的墨绿树叶,叶片摩挲,发出类似甲虫爬行的窸窣声响,这个时候,倘若它们开口交谈也不会叫人惊奇。 维尔托壮着胆子在一棵树下站定。他总觉得背后有东西在监视自己,恨不得后脑勺也长出两只眼睛防范偷袭。快速解决完后,他麻利地从两棵柏树间钻出,回到了河岸。 营地内,篝火已经熄灭,烧出的灰烬散落在地,部分不走运的落到了河里,被湍急的流水带走。维尔托绕过临时搭起的帐篷,再次来到河岸,继续承担监守对岸的职责。 精灵们制造的火焰同样失去了踪影,对面一片漆黑,如深沉的夜空般静谧。尽管所有精灵都是永生且不知疲倦的,但夜幕降临时,仍有一部分不喜欢黑夜的精灵会躺在树下或卧在树端小憩。 维尔托背对营地,心里那一点不安已经烟消云散。他坐在湿漉漉的卵石上,数着星星打发时光。同之前没接触过的所有学问一样,他对天文所知甚少,仅有的一点了解来自拉斐尔的只言片语。 在古代,人类给天上的群星分成数片,命名为各种星座,而最明亮的几颗星辰被他们诠释为不同神祇的居所。然而时过境迁,这些古时的观念已逐渐被世人遗忘。完整的星空被无情地撕裂,不同亮度的星辰变作同心圆的一环。 不一会儿,维尔托便看花了眼,数到三十几颗就放弃了。他伸伸懒腰,放下胳膊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低语。 他机敏地跑到一顶帐篷后面躲住,微微探出头,朝声音飘来的方向望去。在瞅见地上拉斐尔和洛托斯的影子后,才知道又是虚惊一场。心中的忐忑随即转化成好奇,他屏住呼吸,想听清两人谈话的内容。 然而,附近的帐篷里传来科特熟悉的鼾声。维尔托无法集中精神,只好蹑手蹑脚地换了个地方,躲在帕里斯的帐篷外。 维尔托攀住灰色的帐篷布,竖起耳朵。他能听出较低沉的是拉斐尔的声音,年长的洛托斯嗓音反而更加洪亮。他们讨论的恰好是维尔托一直找不到机会问的小队一行人的身份问题。 “你们几个一点都不像是出来执行任务的。这个任务并不简单,对绝大部分能力者来说都很危险。你们竟然把它当作一场郊游,任谁都会怀疑你们的真实目的。比方说,正常人带个水囊就够了,你们竟然还带了锡制的杯子,若不是你们挑的路线还可以,再加上一点小小的运气,恐怕会遇上不少打劫的匪徒。更糟糕的是帐篷,五个人旅行,带三顶帐篷。野外哪有这么好的条件,那些商人、士兵一般裹张破布就直接躺下了。野外扎营既不利于隐蔽又要携带大量用具,你们这么明目张胆地摆阔,就相当于把储物戒指放在别人鼻子底下,谁见了都想抢走。” “您应该看得出,这个队伍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我知道,雷法术骑士是那个家族的吧。而且大概率是直系血脉,有个分量足够的头衔,不然肯定不会让你亲自护送。真是年轻胆大,你看看他的长剑,这里一个雕刻,那里一块宝石。配剑称手即可,要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 黑夜镌刻着沉默,维尔托以为是拉斐尔的说话声太轻了,便又往前挪了两步。许久,声音才又响起来。 “那个红头发的小姑娘天赋不错,可惜……她的祖辈我应该也见过,但没什么印象。” “您猜得很对。” “呵,你说话和做事太有海蒙的风范了。他应该只在法术上指点过你,其他的这些,作风、习惯、用词,难不成是专门模仿他的?” “我请教别人的,这是正确的规范。” “那就奇怪了,你平时在这方面应该没有什么需求。” 又是更长时间的沉默,末了,拉斐尔终于出声了。 “您可能很难理解。我最开始学习法术是为了赢得生存机会,后来是为了赢得社会地位,为了更好地生活。之后,我发现徒有力量并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所以就向别人讨教礼仪。但空有礼仪没有知识仍会遇到窘境,因此,我就尽可能多地去掌握它们。” “你太介意别人的想法了,就像是活在周围人的阴影下。你拼尽全力地向上皆是为了他人虚妄、易变的认可,这很危险。因为最后的结果总是你不断地向上攀登,直至无处攀登,然后坠落下来。” “我不这样认为。” “我也不方便评价。不过,即使你竭力改变自己,有些从小养成的习惯是改不掉的。这些疏漏看似微小,却能成为别人攻讦的标的。我了解那些贵族的性子,只要有人顶在他们头上,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把心里的想法付诸实践,不论那想法有多阴暗。除非他们有求于你,否则你永远无法融入他们的圈子。” “我会花更长的时间改进。” 维尔托仿佛听见了洛托斯摇头的声音。偷听的时间一长,一股酸麻的滋味从下肢传到躯干。他活动活动筋骨,继续偷听二人的对话。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问吧,但我不一定会回答。” “我们在利维坦的时候拿到了一本书,根据作者的口吻,好像和您一样是弥尔顿的遗嗣。” “这本?” “是的,一个朋友给我们的。” 一声轻笑声响起。洛托斯说:“这是我写的。” 维尔托大吃一惊,一不留神踩到了一块无依无靠的石头,踉跄一下,跌倒在草丛中。他的脸正面着地,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帐篷内,帕里斯嘴里嘟囔了什么,翻了个身。 “别躲了,我们早就发现你了。”洛托斯笑呵呵地冲维尔托喊道。 维尔托从草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尘土,坐到两人旁边,理直气壮地说:“我担心有紧急情况,替你们看着。” 洛托斯摊开手掌,一道柔淡的白色光芒徐徐展开,形成一个苹果大小的光球。维尔托没在意对方的举动,接着两人先前的对话急切地问道:“你说这本书是你写的?” 洛托斯不急不缓地把光球放飞到空中,伸手从拉斐尔那里取来那本保存完好的古书。 “这本书的书脊上原本嵌着一颗宝石,不知道被谁抠掉了。把装饰品拿走,书却留下了。”洛托斯抚摸着古书装帧精美的封皮,絮絮叨叨,“这本书的确是我写的。那时我离开了泰特斯城,在大陆各地旅行,对利维坦独特的历史和文化产生了兴趣,做了些研究后提笔写了这本书。” 维尔托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无法将洛托斯和依米尔联系起来。 书中生涩难懂的语言和思想还历历在目,那古板的写作风格、反常的用词习惯、严肃的批驳态度同他面前这个随和的老头就像精灵与矮人一样相差甚远。他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起魔法光球照耀下的老人。 在光影叠嶂的幕布上,那灰白的头发与胡须把老人一半的面容遮掩,仿佛一层神秘的面纱,将真实的性情藏匿于灵魂深处。 “没想到啊,我本以为你们用不着这个姓名,就想拿自己以前的化名糊弄过去,但命运已经把一切都透露了。”亨利·艾·依米尔唏嘘道。 “所以,这两个名字是……” “书上的名字是我在弥尔顿的时候,也是现在和精灵交流时用的名字。至于洛托斯,是我在南方生活时用的。” “你,可是,你和作者,完全不像啊……”维尔托想不到如何描述这种反差,支支吾吾地说。 依米尔把书送还到拉斐尔手中,拍着维尔托的脑袋,说:“文如其人这个道理不一定总是适用。况且,就像你说的,一百多年的经历对一个人的影响难以估量。换了名字其实就像是换了种环境,换了种生活,我们这些活了这么久的老家伙哪个不是这么做的。” 维尔托不舒服地甩开头,内心一片紊乱。他旅途中的收获原本可以依照时间先后,仿照头顶的星空,划分为秩序井然的几片。但依米尔的双重身份,将其中两段原本毫不相干的内容拼接在一起。 他相当于令研究星象的学者头疼、位于两个星座之间的那颗星辰,归到哪一片进行解读都显得怪异。维尔托很好奇对方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使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您不需要这本书了吗?”拉斐尔抓着书的脊梁,问道。 依米尔站起身,不在意地说:“不用了,我现在再写一本关于这个话题的书,跟你们手中的这本肯定很不一样。那时的我对教会的恶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人的思想是会发展的。它对现在的我来说没有多少价值了,就留给你们吧。” 维尔托望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乳白色的光球仍悬在半空,释放着比星月更璀璨的光芒,帮助他整理着思绪。拉斐尔见他如此,没有干涉,通过星辰的位置估算了一下时间,把熟睡的三人叫醒,准备换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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