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帕里斯突兀的声音打断了维尔托的沉思。维尔托此时正面对着摇摇欲坠的墙壁,整个身子藏在阴影底下,像是被房子一口吞了进去。从帕里斯的视角来看,他的同伴似乎正在钻研虫蛀的窟窿,让人不禁担心他的精神状况。
“哦,没什么。”维尔托扭过头,飞快地瞥了帕里斯一眼。其实,他心里塞满了各式各样、代表种种困惑与烦恼的杂絮,不过他觉得将这些东西告诉帕里斯只会令对方徒增烦恼。
这种程度的谎言帕里斯还是能看穿的。他斟酌片刻,劝导道:“我对拉斐尔阁下的过世也很痛心。他虽然没有直接教导过我,可从他那里我学到了很多。他也相当于我的半个老师,我和你对他的感情是类似的。因此,我相信你也认同这个观点——如果他还在这里,一定会教我们不要因为他的死而影响之后的安排。他一向清楚当下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维尔托垂下眼皮,缓缓说道:“你说得没错。但……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
帕里斯十分不解,他觉得维尔托不应该是那种抓着一条绳子不放的人。他略显焦躁地扯了扯轻薄的外套,正欲追问,就看到两手空空的达莉出现在蔓草丛生的小径上。
没等同伴发问,达莉就用手指了指头顶漆黑的天空,双手一摊,说:“别问我,等上天降雨来拯救我们吧。”
帕里斯讪讪止住,转而思考起让维尔托平复心情、回归正常的方法。达莉从他们身旁经过,在墙角蹲下,乒乒乓乓地摆弄起食物和炊具,发出种种噪音,吵闹不已。
过了一会,在新生的火光映照下,帕里斯又开口了:“拉斐尔阁下给你普及过超凡力量的相关知识吗?我记得他有一次跟我说,打算进入荒原后再跟你详细讲解。”
一瞬间就明白他在做什么的达莉朝他白了一眼,好像在说:“面对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只会转移话题这一种方法吗?”
维尔托自然不会注意达莉的举动。他点点头,表示帕里斯所言不假。
帕里斯清清嗓子,滔滔不绝地讲道:“人类最早掌握的两种超凡力量是魔法和法术。如果洛——依米尔说得没错,那么魔法出现的时间比法术还要再早一些。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它们的本质都是对我们体内精神力的运用。
“大陆上的许多人把精神力和灵魂画上等号,而教会则极力驳斥这一观点。这方面孰对孰错我并不清楚,但无疑,精神力我们每个人都具有。普通人感受外界,体悟情感,凡牵连到人心内在的活动都可以看成是对精神力的一种运用。显然,这种运用不成体系,产生的力量也微乎其微。
“经过一代代人类的探索与改进,魔法和法术应运而生,在推翻巨人统治的战争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虽然巨人之间的内斗也极其重要,但是魔法师,我们人类的魔法师对它们造成的伤害可不小。如果你去过陨落荒原,见识过那里的天地……嗯,先不说这些,要讲得尽兴,天全黑了都说不完。
“我们回到正题,说一说魔法和法术这两种力量的区别。施展魔法需要在头脑中引导精神力的构建,创造模型,通过不断打磨,铸建,最后以反冥想的方式释放;法术则需要消耗精神力与外界沟通,调动自然界的精神力(当然,必须自始至终联系同种属性的),达到改造环境的目的。总的来说,魔法是向内求索,法术是向外沟通。”
说到这,帕里斯停了下来,整理思路,回忆自己没讲到的点——其实他才没讲多久,可能他的水平也只达到这种程度。他继续说道:“你可能会好奇,释放消耗的精神力该如何弥补。这便要引入冥想这一手段。最原始、简单的冥想就是清空思想,放松身体;好一点的冥想法会教你调整身体与心灵,以最好的状态吸纳自然界中无穷无尽的精神力。
“一个人的精神力容量不是固定不变的。每次施展魔法或法术,你的精神力都会增加几分。古泰特斯帝国的能力者曾用形象的比喻描述这一过程,施展超凡力量就像海浪冲击礁石,潮水虽然退去,但必会留下痕迹。精神力容量扩大后,你就可以尝试需要消耗更多精神力的新法术,难度越高,收获越大。”
帕里斯余光中的维尔托一动不动,令他心里犯怵。他的内心很清楚,自己并不是适合授课的人。而且受到早晨发生的一系列挫折的影响,此时的他心绪不宁,思维混乱,讲到后面就忘记前面说了些什么。有时候,他的脑中竟然一片空白,单靠嘴巴的张合继续讲解。但他还是认为开导维尔托比疏理自己的情绪更要紧。
“嗯,一般人都说魔法比法术难学,这倒也没错。可这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无论哪种力量,掌握起来都相当困难。有条件的人大部分都是从小就开始接触这方面的知识,为以后正式的修习做准备。但就算了解了无数技巧,将近一半的人在最简单的内容上便会遇到阻碍,穷其一生,止步不前。隶于荒原旅客的魔法师和法师的数量加在一起不超过两百人——组织里当然也有普通人,只是招揽的标准很高,看重的是他们的身份而非实力。组织所有能力者中,掌握五种以上杀伤性法术或魔法的不到五分之一,能在大规模战役中发挥较大作用的不超过二十个。天赋与心性在超凡领域中至关重要,门槛相当高。
“然后,有人就借鉴精灵魔法,创造出了法术骑士这一途径。精灵族的那些家伙虽然讨厌,但运气实在令人羡慕。他们不仅天生就会一点魔法,而且精神力与自然本身就相通,随时都能恢复。同理,我们法术骑士的“门”在被精神力打通后,多余的精神力就会灌输进来,与你本身的精神力相融。因此,不难理解越少的法师为你灌输精神力,成功的几率越大。”
帕里斯再度取出水囊,痛饮几口,仿佛里面装的是上好的葡萄酒。科特在一旁补充道:“不用担心,你现在已经是法术骑士,不需要每次都用冥想恢复。比不上精灵,但是够用。而且法术骑士比法师更容易学习法术。”
达莉仍在忙碌,即便如此,她也不忘回上一句:“那也不能这么说,要走得更远还是要当魔法师和法师,法术骑士的精神力毕竟掺杂了别人的东西。”
帕里斯等了一会,没听到维尔托发问,有些不习惯地接了下去:“我有一些记录了暗法术的卷轴,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拿去翻阅。”接着,他征求意见似的望了望另外两人,想知道他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达莉背对着他们,手上的动作没有消停,嘴上说着:“你还要注意精神力的消耗。如果一次使用了太多精神力,你的身体很容易出现意外。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同,精神力残余量在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大概就是极限了,一定不要勉强。我有一个叔叔就是这样,一不注意就丢了性命。那死状,实在是惨不忍睹。”
维尔托揉了揉太阳穴。他一直在认真倾听,帕里斯他们讲的知识很实用很新颖,但是却没有激起他尝试的冲动和欲望。不过,他最后肯定还是会走上修习法术这条路。这是一种必然,他没有机会选择。
“那圣术呢?”为了不让对方失望,维尔托随便提了一个问题。
“圣术?”帕里斯一面为维尔托的发问而欣喜,一面极力回想着相关的知识,“我好像没怎么关注过教会的修习方式,毕竟,我们和他们很容易产生冲突……好像,我忘记是谁告诉我的了,他们消耗的是生命力,跟我们不是一种类型的。”
“的确如此,”科特出人意料地接过话匣,“有一位阁下跟我说过判断教士实力强大的方法——使用圣术的次数越多,外表就越显老。通常都是这样,主祭们一个个都是白发。他们使用圣术的次数太多,生命力与寿命都减少了很多。”
当天晚些时候,维尔托已经用过晚餐。他双腿蜷曲,坐在地上,膝头放着帕里斯交给他的卷轴。不远处,科特和帕里斯正在持剑对练。两把长剑的碰撞声在空寂的废墟中散开,越过一座座破旧坍圮的农舍,朝星辰与地平线的交汇处奔去。低垂的火焰在帐篷环绕的空地上燃烧,监视维尔托的一举一动。
沟通,调动精神力与外界沟通……维尔托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卷轴上记录的是最简单的法术,它们的效果看上去极为普通,如藏匿于阴影中,减少暗法师在白昼的不适等等,似乎学起来也很轻松。可法术学习最大的问题在于,如何将体内的精神力如愿调动,为他所用。
成为法术骑士之后,维尔托没有仔细发掘过自己身体与心灵上的变化。但有几次,当他下意识做出一些动作时,的确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精神力的流动。它们时而待在腹腔中旋转,时而从头部流向眼睛,时而随着自己的双脚一同向前。可这种粗糙的流动与符合法术规则的运用完全不同,难度上更是天壤之别。
调动精神力,并不是想着它如何运行就能够达成的。任人用尽心力,筋疲力竭,它可能仍如粘在朽木上的毛虫般冥顽,一步未移。它要求能力者调整身心状态,用类似冥想的方式与世界勾连。成功与失败的距离如一步之遥,又如天涯之远,玄之又玄。
对法术骑士来说,“门”的存在大大提升了沟通效率,如果顺利,大约一个月左右就能习得最简单的法术。就像科特说的,“试得多了,不知怎的就成功了。”
维尔托放下卷轴,调节呼吸的频率,按照上面所说的方法放松身体,尝试让自己的心灵安定。慢慢地,剑刃碰撞与火焰燃烧的声音消失了,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随着意识放缓,他的内心反而愈发躁动,失落与心痛的感觉于顷刻间回归。所有声音全都消失了,寂寞与空虚包围了遗世的孤儿。眼前与耳畔的黑暗,如同巨龙喷吐出的烈焰,将沿途的希望焚燃,也如同幽魆的海中漩涡,勾引人们回忆与之同色的往事。
维尔托的脑袋重重撞在脆弱的木墙上,引得它发出一阵虚弱的吱嘎声。他不愿睁眼,又不得不睁眼。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破败的村落、无际的黑夜与空荡的世界。
坐在一旁的达莉看他一眼,不由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