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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诺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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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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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是死人。”过了几秒,帕里斯长舒一口气,安抚众人,“都只剩骨头了。” 维尔托侧过身子,越过帕里斯的肩头往下看。的确,被一层层泥土包裹的是一块手臂形状的白骨。它的末端残损得厉害,几根指骨不是被折断,就是短了一截。由于沾上了成分复杂的泥土,在阴暗的光线下,不明底细的人仍会将它视作活人的手掌。除了这截露出的手臂骨,尸体的其余部分都被压在石堆中。这或许是当初没有及时逃出、因塌方而死的居民。 “是骷髅就不可怕了?”达莉歇斯底里地喊道,又退了几步。她宁愿缩在黑暗的通道里,也不愿和一具不知年龄的尸骨待在一块。 可能是近旁有尸体的缘故,空气中多出了一股发馊的味道,像是未妥善保存而菌落滋生的陈年酒酿。帕里斯皱着鼻子,擎住一块突起的砖石,双腿蹭着石壁向上爬,从顶上的洞口探出脑袋——暗道的中断使他无法确定外面是否安全。 他们还在要塞里面。密道前进的方向有一堵坍塌大半的城墙。一个倾斜的三角从凹陷的城墙中部倒立下来,直插进地面。他们来的方向有几栋破烂丑陋、顶上撒着些茅草的石屋,直至此时,帕里斯才了解到要塞中居民的生存空间是多么狭小。荒凉的泥地上没有任何植被,两间屋舍紧贴在一起,令人怀疑那两堵墙间能否塞下一根头发。屋舍的墙壁比两块黏在一起的灰泥砖大不了多少,毋庸置疑,里面肯定放不下一张窄床。无数爬虫、苔藓、泥垢赖在大大小小的破石头上,享受着偶尔伸出云层、跨过高墙的几缕阳光。毫不夸张地说,宫殿里的马厩都比这些居民住的地方干净。 帕里斯观察着四周破败的环境,心中顿时滋生了一些不好的情绪,等科特呼唤,才爬出地洞,伸手帮助同伴们来到地面。在地下又是爬行又是攀爬,四人的衣服上尽是泥巴。衣服几乎被染成泥土的颜色,还被划开好几道口子。待同伴站稳脚跟,帕里斯习惯性地往后看了看,问:“接下来怎么走?” 达莉问维尔托:“那几个教士,教会的那支队伍之前在什么位置?” “我发现他们的那会儿,他们正跟着科德罗和他的副官往主堡的方向走,现在估计已经进去了。”维尔托回答。 “那我们走城门试试?”听了维尔托的叙述,达莉建议道。 他们不敢拖延,绕开平民的住所,直奔城门。帕里斯原先的判断也没有错,众人沿着褊狭的街道走上几步,仅有两人把手的城门就出现在他们的正前方。 要塞唯一的出口风平浪静。指挥官来过一趟后,两名值守的卫兵难得打起精神,手按剑柄,守望着城外一望无际的平原,站得笔挺。 几人心中很是忐忑,如果他们被卫兵拦下,或是硬闯产生了动静,没有人能保证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教士会放过他们。而从他们所在的街道至城门中间那条杂草丛生的石板路又完全暴露在主堡顶层的视野中。但是,他们每犹豫一秒,科德罗将他们在要塞做客的信息吐露出去的几率便会增加一分。 又是达莉站了出来。她面色平静地走上街道,迈出的步伐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沉稳的气息。此时的街道只有一个佝偻的老人在缓缓行走,若非阿尔达一行人正处于极端紧张的状态,有人可能会注意到对方是他们进入要塞以来遇见的第一位老者。他们与步履维艰的老人擦肩而过,一边暗自庆幸对方没有抬起头。 经过出要塞的大门前,达莉先远远地打了声招呼,走到近处,彬彬有礼地向他们道别。她的行为是如此得体,就是尖嘴贫舌的帕里斯也道不出毛病。 两名士兵像明白了什么,微笑着用自己的语言向他们告别。虽然阿尔达一行人听不懂,但此刻士兵们用的并不是通常分别时所说的“再见”,而是“一路顺风”。 即使已经顺利出城,四人亦是没有懈怠。离开面朝西方的大门,他们不得不沿着计划外的路线绕上一段远路。当太阳升至穹顶,他们又重新找了条通往帕罗达斯的大路。这时他们才有闲情讨论之前惊险混乱的情形。 “你们认为,科德罗会不会在我们到来以前就和教会的人接触过,并且投靠了对方?”行走在灰色的草原上,达莉向他们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不会吧,”帕里斯向来不愿妄加恶意于外人,“他不太可能这么做。” “哦,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呃……”帕里斯弯了弯指节,感觉到了背后渗出的一滴滴汗珠。离开要塞后,他翻出了许久没有穿戴的锁子甲,并套了件黑色斗篷在外面。如今他的装束与他徒步穿过骸骨荒原时的大致相同,然而现在可是最炎热的夏季,况且从清晨到正午,今天的天气一直闷热无比,被强迫换上类似服装的科特和维尔托早就在心中叫苦不迭。 整理好思绪,帕里斯回答道:“他们如果想投奔教会,早就这么做了,哪会等到现在。投奔教会,教会有精力管他们吗?他的一切行为的目的只是想把我们平安地送走,为什么要加害素不相识的人。退一步说,昨天那么多机会他们都没有动手,也没有一点不寻常的地方。嗯,对我们过分殷勤可能算一个,但那也能用其他理由解释。最明显的一点,他把暗道、储藏室这些地方都预先告诉我们了,怎么可能出卖我们。”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想两头讨好,不仅能向教会的人交差,又不至于惹恼我们。”达莉反驳道。 “这,不太现实吧。”帕里斯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要是教会的人问起来,他能伪装多久?肯定不会有人去冒这种风险。” “不要因为你不会伪装,就武断地以为别人都不行。” “好啊,你下次给我示范一下,让我开开眼界。” “我不是给你示范过好几次了吗,还没学会?” “那证明……” “哎,你们怎么吵起来了啊。”见两人产生摩擦,科特连忙出声,转到后头,希望他们平息怒气。 “谁告诉你我们在吵架了?”达莉气得直打哆嗦,“我只是在纠正某些人的狭隘观念。”她的话换来了帕里斯的一声冷笑。 维尔托观察着拌嘴的两人,心中产生了些许疑虑。帕里斯和达莉以前不至于为了这么大点事争执得如此激烈,尤其是后者(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帕里斯的性子一向这般,但达莉为什么要三番五次挑起矛盾?在他看来,失去同伴这件事不只对他一人产生了影响,即便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们自身的变化。单就几人之前的表现,维尔托还以为他们已经把拉斐尔忘记了。 思考着问题,没有专心看路的维尔托忽然感觉到脚下的泥土有些松动,接着迅速变软,左脚还在坚实的土地上,右脚却不断往下沉。他心头一跳,猛地挣扎,拼命扭动脚踝,仿佛在与看不见的恶犬做搏斗。但是,他的右脚反而越陷越深。地下的泥浆如同蠕动的毛虫,粘上了他的靴子,然后是裤腿,慢慢向上爬。他焦急地向上拔腿,背上沁出的汗珠更多了。 在后面争吵的同伴终于发现了维尔托的异常。帕里斯想要上前帮忙,科特却在他冲上去之前把他拦住了。“是沼泽。”他面色凝重地说。 听到这句话,帕里斯和维尔托同时安静了下来,期待地看向科特。 没注意同伴期待的目光,科特伸出一只脚,往前探了探,好像在确认地面是否牢实。站稳一只脚后,他又伸出另一只,重复之前的操作——伸脚,试探,站定,伸脚,试探,站定。就这样,他像一只野兔,从一处跳到另一处,画出一条毫无规律的轨迹。注视着同伴的帕里斯突然很想笑,特别是当科特触到泥潭,往回骤缩的一刹那,跟他打猎时遇见的那些触发陷阱、想要逃跑的兔子一模一样。 身处险境的维尔托却没有帕里斯的闲心思。他紧张地看着同伴离自己越来越近,在帕里斯想要发笑的时刻几乎窒息。他还算有点常识,知道他应当放松身体,不做无谓的挣扎。但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犯错,等科特来到维尔托身前,维尔托的膝盖都快要落入泥沼的魔爪。 科特调动精神力的动静被维尔托察觉,正在维尔托期待对方用法术将自己救出时,科特伸出双臂,抓住维尔托,用力一拽,像纤夫拉船一样将他从冰冷深厚的泥泽中拔出。 维尔托的脚踝疼得厉害,像是被拔断了似的。他浑身没劲,靠住科特的身体,忍受着下肢传来的钻心疼痛。科特把他甩到肩上,倒着重复探路的动作,与另外两名同伴会合。 帕里斯之前还想用打趣的方式谴责科特不正确的营救方法,见到疼痛难耐的维尔托,还是打消了念头,帮忙把他放下。“怎么样?”他脱口而出。 明白对方意思的维尔托忍痛说:“应该没有大碍。”他下意识地心疼刚换上的鹿皮短靴。不用说,被污泥浸泡过的它们肯定脏得不成样子。 科特说:“小心一点,接下来我背你走。等你脚好了再说。” 安抚好维尔托,帕里斯望向前方。维尔托陷下去的那块地方是一片褐色的淤泥地,很难同普通的泥土区别开。再远一些,一簇簇丰茂的野草、芦苇聚集在不同的位置,像针一般细长的枝叶低伏在粘稠的大地上,肉眼可见的水珠在纸带宽的叶片上滚动,让人回想起夜森林矮小的灌木。微薄的阳光对他们行路没有一点帮助,却仿佛照射出沼泽上空飘荡的刺鼻恶臭与缕缕灰烟。 帕里斯拿出地图,在上面比划一阵,不解地说:“地图有问题,它没标出这里有一块沼泽。荒原旅客安插在这里的人是怎么工作的?那——要么科特你在前面探路,我们在后面跟着?” 科特笑着说:“本来就是这样的啊,有什么变化吗?” “有危险,谨慎些总没有错。”帕里斯回答。 “为什么不绕道,走沼泽地不是更浪费时间吗?”维尔托一边揉着脚踝,一边问道。 “嘿,我想,教会的人如果来追,肯定不敢进这片地方。他们可是很惜命的。”帕里斯的脸上浮现出熟悉的坏笑,他得意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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