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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诺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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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深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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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达莉和维尔托站在门口,目送两名同伴出发。此时,天已经大亮,帕里斯出门前先观察了一番,不出所料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街道上空无一人,一片沉寂,远不如上方的天空明亮。掐好时间的帕里斯健步如飞,带着科特往城中央的高塔赶去,希望能给费舍的执政官留下一个好印象。 屋内,在地板上度过一夜的维尔托强打起精神,借着朝阳恰好透过窗子的时机,翻出帕里斯赠与的卷轴,研读起来。四人昨夜休息得并不舒坦。这座保存得相对完好的房子位于十字路口旁,走上几步路就是人满为患的酒馆,比城中大部分地方更加显眼,发生意外的概率很高。不管是守夜的还是睡觉的,他们心里的弦一直紧绷着,生怕再来一次午夜遇袭。幸运的是,这里的罪犯似乎跟普通市民一样安分。 扪心自问,维尔托对法术学习其实很感兴趣,否则也不会如此勤快地练习。但在他意识深处,他似乎更倾向于先解决自己心灵上的困境。这导致他每次遇到挫折,都会生出一丝气馁,接踵而来的是自暴自弃的想法。这不仅是修习的大忌,对他自己也是一种极为痛苦的折磨。 达莉盘腿坐在屋子的另一边,纠结地看着维尔托进行各种尝试。在感应到他第十次调动精神力失败后,她终于决定打断对方:“你这么频繁地尝试效果不好,要先调整好心态,冷静下来再试。” 维尔托意志有些消沉,有气无力地回答:“没用的,我试过上百次了,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心情,它就是不听我指挥。” 达莉苦闷地敲敲桌子,嘴巴不自觉撅了起来。她是实在忍不住了,才向维尔托提出建议。看着对方一遍又一遍,机械地重复同一个动作本就枯燥,一无所获的结果更是让维尔托显得滑稽而笨拙。 她抿住嘴唇,挑拣着合适的用词:“如果,你短时间内学不会法术,也多大关系。大不了到时候待在营地里,既保住了性命,又不枉走上一趟。这样你就不用顾及太多,可以慢慢来,总会成功的。”她还没有忘记当初维尔托是怎样拒绝让他返程的提议的,同时亦不确定经历这么多之后,维尔托是否改变了主意,所以语气中缺少了点自信。 “你在法术学习上应该没有遇到过什么困难吧?”维尔托犹记得依米尔对达莉的评价,低声说。 达莉没想到维尔托知道这点,以为是科特或帕里斯告诉他的。“算是吧。我六岁接触法术,自学学会冥想法后,第一次尝试用精神力施展最简单的制火术,结果一次就成功了。当时,他们看到我手心冒出的火苗,跟看到死人复活了一样。”她轻笑几声,接着说:“但你这样才是正常的。使用超凡力量的天赋是会遗传的。如果你的父母都是强大的能力者,你在这上面的天赋也不会太低,反之亦然。所以,要是你跟我一样,几天就学会了法术,说句不好听的,我会怀疑你跟哪位贵族有特殊的血缘关系。 “当然啦,我们跟你说过,天赋不能代表一切。我有个毛病,我和以前的你差不多,集中不了注意力,学了一会就厌烦了。这样是不可能学会更高深的法术的,到头来我的天赋反倒成了一种浪费,已经好几年没有进展。所以,即使你现在没学会也没关系,不用太放在心上。一直到十八岁,精神力的自然增长才会停止,在这之前学会都不算晚。” 维尔托听达莉讲述这些的时候,产生了莫名的感受。对方明明比他小,了解和经历的事却远比他丰富。等达莉说完,他觉得对方还是高估了自己。维尔托现在依旧无法集中注意力,全心全意地学习法术,而包括达莉在内的同伴都很难帮到他。或许真像达莉说的那样,到了帕罗达斯他也没资格进去。想到这,维尔托心中一阵酸楚,放下卷轴,决定换个环境再试。同时,他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他真的快十八岁了。 城中心,帕里斯和科特即将到达高塔脚下。古弥尔顿时期,帝国的魔法师们居住的高塔是如今南方城堡与教堂塔楼的先祖,它的样式和修筑方法在帝国灭亡后跟随南下的人潮传入南方。纷争年代前后,许多工匠将这种元素与阿尔达旧式的堡垒结合,为担忧自身安全的贵族改建了他们的城堡。至于侍奉神灵的教会,则将此类风格发扬到极致,在各地建造起直入云霄的塔楼,并明令禁止同城市的其他建筑高于教堂。这些硬性规定也给阿尔达王室提供了一个排谴教会的借口。到该国的城市便能发现,阿尔达的教堂和普通住宅别无二致,隐没在平常街区中,几乎无人问津。 帕里斯才不会关注这栋建筑的样式同教会的关联,它那平平无奇的外貌、远逊于大型教堂的高度并不值得他留意。他穿过街道,径直走向紧闭的深红大门。 “站住!”两名卫兵举起长矛,喝止了帕里斯继续前进的行为。 “麻烦通报一声,我们两个是远方来的客人,想见一见执政官大人。”帕里斯早有预料,摘下一只手套,一道电光在他的指尖一闪而过。 卫兵们毛骨悚然,其中一人立马应下,溜进高塔,前去通报。剩下的那位紧张地站在门前,冒出冷汗的手掌摩挲着长杆,担心来历不明的法师突然发难。帕里斯心里有些得意,明知士兵十分紧张,还要上下打量对方,像是在给他的姿势挑刺。 这时,街道对面溜达过来一个干瘦的男子。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含着酒味的饱嗝大老远就传到这里。正好卫兵需要很长时间才会返回,帕里斯将目光从浑身发颤的士兵身上移开,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酒鬼高抬膝盖,颇有节奏地大踏步朝这边走来。他一会儿靠向墙角,一会儿跑到道路中央,像飞蛾般行踪飘忽,边走边扯着自己那件粗粗缝补的短衣。走到一半,他蓦地哼起酒馆小曲,衣襟摇摆,脚步也变得更加凌乱,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开始舞蹈。他手中的酒瓶一晃一晃,浑浊的酒液拍打着瓶壁,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一头长长的卷发仿佛被溅出的酒液打湿,软哒哒地粘上他的脖子,顺着领子钻到衣服里去了。 卫兵想把他赶走,却碍于门前的访客,不敢轻举妄动。可酒鬼忽然发现了高塔下的三人,朝他们胡乱挥着手指,唱歌声也变大了,大声嚷嚷的样子似乎是想把这条街道两边宅院内的居民全部吵醒。 卫兵恨得磨起牙,心中咒骂着无事生非的酒鬼。费舍中心的宅院长年有人居住,一栋建筑的大小相当于数间屋舍。这些府邸一般被城中有地位的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奴隶占据。有人在街上闹腾,他们免不了抱怨一顿。生怕酒鬼再做出什么出格举动的卫兵正想采取措施,门正好打开了,两个穿着皮甲的陌生士兵全副武装,邀请访客进入。 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酒鬼寥落破碎的歌声立马沉寂了下去。帕里斯和科特一前一后,跟随士兵穿过塔前砖石高垒、戒备森严的庭院,进入古老的高塔。 帕里斯观察着这里的环境,寻找可以用于逃生的缺口。随着最后一道门被打开,他们进入了高塔第二层的大厅。 大厅的天花板光秃、低垂,四壁被磨平的浮雕如同高塔的泪珠,沧桑而浑浊。为了迎接与提防两人,大厅内聚集了将近十个衣装整齐、佩戴武器的侍卫。他们警惕地把守着大厅的四个入口,在两人经过时微微侧身,留出一条窄窄的通道。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子微靠着大厅尽头的石头宝座,石座的台阶下是一个身着链甲的侍卫。帕里斯在他们身上察觉到了超出常人的精神力。这位女执政官的相貌十分普通。她的鼻头比寻常人稍大一些,两瓣嘴唇呈直线状,似乎总是抿着;眉眼模糊,下颚微微凸出,像是戴了一副粗制滥造的面具;她的头发是在北方较为罕见的深色,在后面绾成一个复杂的发髻。不知为何,帕里斯觉得对方的神情有点瞧不起他们的意思。 他正欲开口,执政官便说道:“你们想要什么?” 听到简明的问题,帕里斯惊讶之余很是欣赏,他回答道:“地图,越详细的越好。”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仰着脖子,整个身体向后靠去,似乎压根不在乎这场谈话。她的侍卫对执政官的反应也不意外,至少没有人动一下。 出发前,达莉就准备了一套说辞,让帕里斯背了下来。她还列举了一些他们能提供给对方,用于交换地图的财物,其中包括且不限于钱币、稀有珠宝以及记录了法术和魔法的卷轴。 就在帕里斯滔滔不绝地列举他们拥有的财物时,执政官站了起来,从座位旁的果盘里拿了颗苹果咬了一口。她那一身绣着银色花纹的绸缎裙袍与染成深蓝色的华丽斗篷拖在地上,反射的光线晃住了帕里斯的眼睛。他困惑地止住,不解地看向对方。执政官侧着身,越过肩头朝帕里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帕里斯一边讲,一边注视着执政官在石座前来回走动。咀嚼苹果的声音越来越大,若不是帕里斯的嗓音足够大,整个大厅都会被频繁的咀嚼声淹没。他有些恼火地加快语速,利索地结束了发言。 “啊,你说完了。”过了好一会,那名女士才说,“你们应该是从南方来的吧。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帕里斯正想回答,执政官却没有给他机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让我想想,你们应该是第三队这段时间到这来的南方人了,上两队人要比你们霸道一些,可没什么用。你说的那些东西,很吸引人。什么卷轴,什么宝石,我即使用不到,还能与商人交易,挣上一笔钱。然后呢?我就高高兴兴地把地图交出来,让你们跑到帕罗达斯去,拿回更有价值的东西,这样你们就能更好地扩张地盘,统治,压迫,奴役我们?是的,我们知道你们来这里的目的,虽然你刚刚故意没有提到。 “你们应该去过市集那边吧,肯定会的,你们都是南方的精英,这点小事怎么可能想不到。” 她在说“精英”的时候,眼中分明写着极大的蔑视。她走到帕里斯跟前,接着说:“知道你们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吗?知道这些事对这里的人伤害有多大吗?你们渗透,潜伏在我们的城市,不断扶持自己的势力,打压敌对者,把南方的仇怨与战火烧到与这一切毫无瓜葛的地方,害得我们人心惶惶,相互不信任,害怕哪一天自己接触的人就被指控为间谍,被迫卷入两派的纷争。这些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每天必须提供给那些愿意售卖东西的人几大车食物,因为他们哪怕有多余的物件,也不想便宜别人。在那些被你们控制的城市,贵族们都希望平民把东西留着,谁上缴的东西多,就给谁机会跟随那些见不得人的家伙去南方,再把收上来的东西当作功绩向你们请赏,以保证自己在这种破烂地方的地位。但这样一来,没有人提供交易,不种地、不养牲畜的人怎么活!当然,你们可不会为这些与你们不相干的人着想,只想利用这里的人增强自己的实力与威望。 “你们替换了这里的语言,侵蚀着这里的信仰,瓦解掉这里的贸易,让那么多人饿死,累死,衣不蔽体,饥寒交迫,还想着让我们给你们提供帮助?我们凭什么这么做?为那一两枚没用的金币?难不成所有人都理所应当要向你们卑躬屈膝,谄谀献媚?够了!或许换一个地方你们能成功,但在这里,我奉劝你们一句——从哪来回哪去吧!” 说罢,她一口唾沫吐在帕里斯的脚下,拍拍衣服转身回到座位上,再也没看两人。 科特见帕里斯受辱,伸手握住剑柄,正要拔出,却被帕里斯抢先制止了。帕里斯一只手拦住科特,拳头却攥得死死的。他的脸抽搐着,无尽的怒火绞噬着他的心灵。他最受不了的便是被别人侮辱,可他必须忍着。 “你是一位女士,所以,我不跟你计较。”帕里斯深吸一口气,语气冰冷,怒视着执政官,对大厅里的所有人说,“但你们既然不愿意帮助我们,可以直接拒绝,即使是赶我们走也好过你现在的行为。”他努力保持镇定,但说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他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与科特一同快步走了出去。等出了大厅,不顾身后还有费舍的士兵,他拔出长剑狠狠劈向一旁的石墙。墙体与剑刃摩擦,发出了刺耳的鸣叫。帕里斯举起长剑,像对付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疯狂地砍斫了几下,在墙面留下了尖锐的怒气。 “她没有资格这么说我们。”劈完最后一剑,帕里斯用阿尔达语对斑驳的剑痕说。科特不知道帕里斯和执政官具体谈了什么,但还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帕里斯冷哼一声,拒绝了士兵的引路,离开了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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