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的前一天晚上,除去寥寥几个守卫,从阿尔达赶至此处的能力者都早早地进入了梦乡。营地帐篷间的小径同帕里斯一行人初到时一般阒无人迹。
凌晨,圆月姗姗落下,出发的时刻到了。旅者们收拾好不多的行囊,将露营的痕迹清理干净,分批次从山间奔赴既定的终点。星辰暗淡,无论是在半山腰等候的,沿着崎岖山路行走的,圣殿门前肃立的,还是高墙之上看守的,皆被笼在漫天的黑暗中,守望着寒雾散尽的瞬间。
穿过沉郁的黑夜,坦特赫德山仿佛这片区域的第十四座高塔,巍峨矗立。翻过山峰,那座传说中的都城赫然现身于群星下。
弥尔顿帝国最伟大的史诗《帕罗达尔》中这样写道:“吾等将于此建城,愿英雄的离去,成为弥愈伤痕的草药。只因这片大地,已汲尽同族的鲜血。不要让罪恶的污秽,掩去和平的光辉。诸神啊!我们将听从您的旨意,在这英雄凡躯的安身之所,将砖石垒起,筑成虔信与忏悔,纪念与颂歌。”毫无疑问,他们出色地兑现了诺言。
帕罗达斯的北面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和鲜有人烟的冻土,南面是向之臣服的泰拉平原。整座城市依山而建,城内南北走向的街道顺着山势呈倾斜状延伸。平时走在上面并无感觉,可一旦暴雨来袭,还没等水流聚集,先行的雨点便沿着街道滚下,落入两道城墙间的人工渠,因此这里的居民很少担心排水与内涝的问题。除却收集雨水的水渠,城中的日常用水一般来自弥尔顿人开凿的水井。虽然井水的存量有限,但有经常降下的雨雪补充,供应城里的那些人还是绰绰有余。
作为古帝国的都城,帕罗达斯在政治与宗教上的意义远大于其经济意义。纵是在帝国的鼎盛时期,这座城市的人口也不算多。厚重的双层城墙内,林立的神庙和图书馆取代了住宅的位置。往日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他们只要按期主持必要的祭祀,同时听从执政团的安排调度,其余时间均可自由支配。当足以压垮屋顶的冬雪落下,强大的能力者们静静待在图书馆或神庙旁的小屋里,享用着普通人端上的美酒与果肉。为了能在冬天享用一顿盛宴,每位能力者的私人住宅都配有施加了魔法的地窖。将贮藏数月的蔬果取出,人们会惊奇地发现它们的外表竟没有任何变化。盛在陶碗里的果物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青涩依旧,似乎格外诱人。
从主城门进入帕罗达斯,一条畅通、宽敞的大道直通占据了城市三分之一面积的玛尼加圣殿。来到气势恢宏、庄严雄伟的圣殿大门前,沿途见到的那些可怜的小神庙立刻显得不值一提。正是在这道门前,无数魔法师、法师、精灵和矮人曾踮脚眺望,渴望在十年一度的盛大集会上大显身手,博得声名;正是在这道门前,无数庄严的政令从它的顶上越过,向整个帝国传播;也正是在这道门前,如今无从见证的传奇故事轮番上演——辛勤的劳工背着砖块整日忙碌,受罚的官员跪在石阶上乞求恩典,矮人与人类签下和平的协约,野心勃勃的指挥官鼓动战士列阵门前。上百人合力都无法推动的青铜大门上刻着复杂、规律的符文,从大门的中心蔓延至周围的墙体。当十年一度的黎明到来,从圣殿核心传来的精神力会将符文激活,使大门徐徐开启。在它跟前,一股压抑感与敬畏感油然而生,仿佛任何挑衅帝国尊严的人都将如石子般,在大门敞开的一瞬被碾成粉齑。
跨过成块不规则的巨石垒起的石墙,十三座帝国最高的建筑随即映入眼帘。就像《帕罗达尔》中说的那样,这些塔楼既是献给神祇的礼物,也是建立帝国所经历的苦难最壮丽的总结。红砖修筑的楼层之间横贯着一条白色的花岗岩束带,如同系在腰间的洁白裙带,增强了塔楼的层次感。红砖与白石在远离地面的高处交错叠起,对称整齐,井然有序。在塔底仰望,仿佛能通过高塔觅至星空的尽头,在震撼带来的洗涤中明晰自己的信仰;在塔顶俯瞰,街道上的行人变得无比渺小,脚下空旷的广场与不远处无垠的平原相互呼应,衬托出更为广阔的天空。
圣殿的十三座高塔对应着古代神话中居住星空之上的十三位主神。从大门之后、属于命运之神的法同塔,圣殿中心献给大地、天空、海洋三神的泰拉塔、斯卡洛塔与奥兰鲁斯塔,至最北端供奉时间之神的提普斯塔,整座圣殿在东西方向几乎完全对称,仅在每座塔楼的细节上有所区别。惊人的高度、气魄与做工使得它们成为凡世为数不多能与神祇的身份相配的奇迹。
弥尔顿的建筑往往缺乏修饰,它们的建造者在局部设计上的水平略逊于南方的同侪。可作为帝国最重要的建筑,玛尼加每座塔楼的内部都布置了绝无伦比的艺术品。浩如烟海的神像、浮雕、壁画、装饰,多如繁星的陶器、卷轴、真迹、抄本,都被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帝国的心脏中。每一个转角都有可能发现,一件巧夺天工的作品正卧在静穆的壁龛中,沐浴着从对面的空窗飘落的辉煌。
当然,所有的这些都是南方人根据弥尔顿遗嗣的只言片语与帝国流传遗存的少量文献推测的。这些粗浅的描述或许不及它原本面貌的万分之一。至于圣殿现在的面貌,旅客们马上就能见到。
城市的后方,维尔托他们正跟随着两支同属于阿尔达的队伍在坦特赫德山上跋涉。陡峭的山路旁,偶尔有几座废弃的小型瞭望塔。它们的墙体都已垮塌,入口被堵死,根本无法使用,或者让人进去一探究竟。当他们爬到高处,能望见几座平原上的小型城市。这些城市因帕罗达斯而生,为帕罗达斯而亡,如同伴生的藤蔓,在其依附的植物死去后,很快枯萎凋零,直到南方的探险者到来,才恢复些许生机。
一行十余人统一穿着黑色长袍,戴着同色兜帽,在寂静的山林间潜行。他们的目的地是圣殿后方的一处山崖。为了减少山体滑坡给城市带来的损害,帕罗达斯内外两段城墙与圣殿外层的高墙于此处会聚,深深嵌进山壁。执政团的成员利用这段距离,在一处偏僻的山崖修了一条密道,连通圣殿内部的提普斯塔,方便在紧急情况下撤离。这些天,洛佩派人轮流守在附近,监视是否有外人接近。幸运的是,其他组织的能力者似乎不知道这条通道的存在,而在几名魔法师的帮助下,对暗门的改造也已提前完成。
终于,他们在临近悬崖的石壁前停了下来。在他们之前,阿尔达队伍里的其他人早已于此严阵以待。布满云彩的天际,孤独的晨星若隐若现,在尘封的天地间徘徊。
众人于寒风中伫立,万籁俱静。许久,山石背后的城墙内传来了一阵鼓点般有节奏的声响。紧接着,他们眼前的石壁突然亮了起来。大片弥尔顿符文在黑暗中闪烁,一条条被点亮的纹路勾勒出一扇门的形状,如萤火般璀璨,如烛灯般通明。一眨眼的工夫,坚硬的石头消失不见,幽邃的通道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股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与此同时,他们耳畔仿佛传来古钟的鸣响。那是沉重的青铜大门再度开启的声音,它像一名尽职尽责的仆人,每十年按时敞开房门,替主人迎客。可一次又一次,迎接它的只有空荡的街道、死寂的城市与化作荒地的国土。如今终于有人来访,它却已经忘记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类。
一切重归黯淡,但在众人身前,深不见底的通道凝固在石壁上,宛如濒死的远古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等着无知的猎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