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还理解不了更多更复杂的东西。
他只是愣愣地坐在地上,听着哥哥的嘶吼,混乱不知名的词句,肮脏且亵渎的诡怪咒语,诸如“天道”、“登仙之路”或是“全知的秘仪之力”种种听不懂的词汇。
古城并非是第一次见到这幅景象,类似的东西在他兄长身上并不罕见。
“滚!滚进去!”
这时候,有一个女人适时地出现了,她不知是对那只手臂还是手臂的主人叫骂着,同时挥舞着一根细长的木杖狠狠抽打去那条手臂的小臂部分,木杖与皮肉接触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清亮,一道新的红色痕迹,也添进了那些“红虫子”里面。
狠,如这女人刚硬的个性一般狠。
手臂吃下痛击,很快就停下挣扎,缩回了房间之内,大片阴影再次吞没了那人模糊的形体,同样也没了其他动静。
“妈……”
“小王八孩儿!你想死是不是!你不知道你哥啥样吗?!没大人不准过来!我说了多少次了!没大人不准过来!不准过来听见没有!”
女人怒骂着扬起木杖,但一扬起手又愣住了,她突然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丢掉木杖,浑浊的眼睛颤抖着,像是换了一个人般又惊又惧。
“妈……我只是想问问哥饿不饿……”
古城委屈得差点哭出来。
“……”
见孩子这般模样,女人的怒气顷刻间也是烟消云散了,但取而代之的,也只是更多的痛苦罢了。
“没事儿……城儿,没事儿,你哥病还没好,你别去打扰他休息,你爸爸早就在通朔都的路子,到时候咱去朔都的大医院,去那儿给你哥看病,到时候一定能看好!一定能!”
女人抹了抹眼睛,她发现泪已经流不出来了,不知道是适应了这种痛苦,还是早已对儿子的疯病绝望了。
至少,省内已经没有医院愿意接受他了。
她把小儿子从地上扶了起来,拥抱他,然后用着干枯的语调重复着嘱托。
“以后没有大人陪着你可千万别一个人再过来了,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知道了。”
“好,好,那赶紧去洗洗手吃饭吧,我去把你哥的门关上,今儿个晌午就咱们俩吃饭,你爸不回来了。”
“妈,镇上是不是有啥大事?”
大事?
女人身体一僵,刚准备关闭门缝的手也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老天爷啊,对于一个当妈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能比给自己亲儿子看病更大的事儿吗?
女人摇摇头,终于还是把房间门关好,又重新检查了一番锁链的布置,确认一切都没有异常了,这才放下心来,慢慢回答古城的话。
“是有点事,听说是从大地方来了一位高人,要收一块地建个园子,在咱们镇住下,顺便看看咱们镇上那座庙翻修的事,就这么些事,你爸他们和镇里好些领导都去了,就是去一趟而已,跟咱没啥关系。”
又回过头眼光检查一圈,女人才牵起小儿子的手,她想要快点离开这座独立的房间,在这里待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心如刀绞。
女人的名字叫做薛若男,是刚刚跌坐在地上的小古城,以及房间内那个疯子的母亲。
薛若男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没有什么厉害的出身,也没有什么绝世无双的技能,就是这叫做清源集的镇子的附近,某一个普通村庄里出生然后长大的普通人。
很少有人的命运一帆风顺,薛若男也是如此,她算不得有多幸福的生活同样坎坎坷坷,但她都坚持下来了,她很坚韧也很要强,然而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生活,在一年之前,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的儿子病了。
绝望在这一年之间来得太快也太早,她早早就被被告知了寻常医术对这种“病”毫无办法,薛若男仅仅是想起最后那位老医生所说的话,就几乎要晕厥过去。
“能治疗他的人,有,但是要看缘分,倘若他真的命中该有这么一劫,但又偏偏命不该绝,那必然会有一位贵人救他性命,若是命中注定……不只是我,天底下所有无缘之人都无力回天。”
从家,到远方,再到家,然后一切回到原点,回归绝望。
不是需要钱,也不是需要其他的什么东西,她和丈夫那样万般央求得来的,不过是这么一句玩笑一般的话。
期待着贵人降临的古家人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他们边等边求医,等啊等啊……一年的岁月匆匆而逝,眼见这曾经乖巧伶俐的孩子越来越难保持清醒,甚至终日癫狂,滴水不饮,粒米不食,除了听不懂的疯言疯语,焦急的一家三口便再也得不到其他反馈。
而现在,连精神病院都不愿意接受他了。
除了继续期待那命中的贵人,再没有什么办法能安慰这位母亲,
一瞬间,薛若男仿佛又苍老了一些,可她明明还不足四十岁,本值壮年,看上去却是枯槁而沧桑,甚至有些呆痴了。
她和古城都很怀念过去的日子,可是过去还会回来吗?
未来又会怎样?
古城总有种奇怪的直觉,他也是因此才单独来到了哥哥的房间,而在这时候,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是哥哥在呼唤他。
他回过头,循着感觉看向那扇挂着铁链的门,想象着门另一边的哥哥,一个小小的念头从他幼小而早熟的心灵中萌发了。
“既然是高人,为什么不能让他来救救老哥呢?”
“……”
女人什么都没说,但古城感觉到,妈妈手上的力气变重了许多。
“薛男!薛男!”
“老爸!老爸回来了!”
古城挣脱了妈妈的手,飞快地跑起来。
院子并不很大,小古城并不需要跑多远就能从后院回到前院,他听到爸爸叫妈妈的名字-爸爸叫妈妈的名字都是如此-就在前院。
薛若男迟疑了两秒,随即又快步跟上了儿子。
院子中央,男人正大声叫着妻子的名字,他瞪着眼睛,脸上的狂喜将少许皱纹堆到一起,澎湃的情绪不言而喻。
“叫啥!我在这呢!咋?不是说今儿个晌午不回来了?”
薛若男对丈夫这幅狂喜的样子很是不快,一股子火气正在她腹中升腾而起,当场就要发作!但还没等女人发作,古伟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妻子的肩膀,张开那大嘴就是一通疯言疯语。
“我把大师请来了!高人!有救了!咱儿子有救了!”
“啥?大师?”
女人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上下牙咬着下唇,一股子火气瞬间喷涌而出,她恨恨地指着站在男人身后的年轻女孩,一连串脏话大骂丈夫的脑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那年轻的女孩比薛若男自己都矮去大半个头,年纪恐怕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这就是所谓的“大师”?这老家伙不是昏了头是什么?
“不,女士,您的丈夫很清醒。”
女孩毫无不快之意,反而微笑着向薛若男拱起双手,浅行一道礼。
“首先向您表示感谢与歉意,您并没有放弃古煜,还把他照顾得这么好,我由衷地感到庆幸,同样,我很抱歉,我本该更早地出现,早些来解除您的痛苦,您大可怪罪于我,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和古先生?”
“你说什么……古煜……古煜……”
女人已经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她看向丈夫,男人摇摇头,她又看向这位陌生的女孩。
“你是……大师?我的儿子,您真的能救……您真的能救我的儿子?”
“让他清醒过来不是难事。”
女孩这样说。
“我名百灵子,前事不足道矣,那么,在实现你的愿望之前,让我们先来谈谈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