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龄最善揣度李适心思,一番话正中其要害。
“这也是朕所担心的,太子无心,难免别人有意,广陵王少不更事,不明白其中之利害”。
“陛下息怒,微臣只是奇怪广陵王一向无拘无束,可这次仅仅是去了一趟淮西就对一个姑娘如此倾心,不免有些疑惑”。
“裴延龄,在朕面前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裴延龄弯着腰点了点头,“微臣别无他意,只是担心背后有人怂恿,陛下不得不防啊”。
“你退下吧,朕心中有数!”
裴延龄窃喜,出宫而去。
裴延龄走后,李适从背后远远看着李淳,李淳仍旧跪在地上,旁边有两个小宦官守着,李适站了一会儿便暗自离开。
吐突承璀陪同李淳一起来的皇宫,可一直不见他出来,不免有些着急,便找来一个小宦官塞了些银两打听消息,这才得知李淳一直跪在大殿不肯离开,吐突承璀大惊,无奈自己不能进宫,只得先回东宫。
吐突承璀驾车赶回东宫,不敢告知李诵,只得去找王叔文和王丕,二人正在李诵房中,便悄悄让人传话。
王叔文给王丕使了个眼色,两人找了借口出去,见了吐突承璀连忙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两位先生听我说,今早我陪广陵王进宫,他现在正长跪宫中求陛下赐婚”。
王叔文和王丕一听脸色大变,王叔文抓着吐突承璀的手臂,“广陵王和谁一起去的?”
“舒王!”
王丕拍着大腿,“坏了,广陵王这下可中了舒王的圈套”。
“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宫中的人说舒王还帮着广陵王呢”。
王叔文呵斥道:“你懂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早点通报?”
王丕急道:“还是先想办法把广陵王叫回来吧”。
“可我们两人也进不了宫啊”,王叔文急得搓手跺脚。
“找良娣吧,她可以进宫”。
王叔文点头同意,但嘱咐道:“这件事情暂且不要告诉殿下,以免殿下担心”。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以为瞒得住吗?”
后面突然传来声音,三人吓了一跳,连忙回头行礼,“殿下!”
王叔文上前扶住虚弱的李诵,“殿下您身体还没好怎么出来了,赶快进去吧”。
“你们刚才说的话孤都听见了,这么大的事情能放心吗?孤现在得马上进宫,亲自去找陛下”。
李诵执意进宫,众人劝说无果,只得依他,李诵进宫之后直奔李适处,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给李适请安。
李适见到李诵并不奇怪,只是没有想到身体竟如此虚弱,举手投足之间甚至比自己还要迟缓,不免有些心疼,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太子,这才几日不见,你这身体怎么成这样了?让御医看了没有?”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这些年来身体一向如此,您不必挂念,刚听说淳儿私自进了宫来,他做事莽撞,实在是糊涂,儿臣这就派人将他带走!”
李诵小心谨慎,生怕说错了半点话。
“广陵王入宫之事你不知?”
“儿臣的确不知,是听他身边的奴才回来报信才知道的”。
“正好你今日来了,朕就问问你这个当父亲的,你对淳儿之事是何态度?”
“儿臣是决计不会同意他娶吴少诚之女的”。
李适不动声色,“不过依朕看来,淳儿对那吴家姑娘是真心喜欢,淮西与朝廷虽然多有龃龉,但也无大妨,若你同意,朕也是没有意见的,说不定还可以借此收拢吴少诚之心”。
李诵既惊且疑,一时之间弄不明白李适话意真假,连番摇头,“陛下,您不能由着淳儿的性子来,吴少诚心思难测,若娶其女,非但不能收拢其心,说不定还会被他假借东宫之名行事,损害朝廷威仪,后果难测,故儿臣不能答应”。
李适嘴角微微一笑,“好了,毕竟你是淳儿的父王,他的婚姻大事理应由你作主,淳儿也到了婚娶之年,你回去之后和太子妃、王良娣商量商量,朕没有意见”。
“儿臣记下了,先把淳儿带回去!”
李诵微微颤颤起身,正要离殿,李适突然把他叫住,走过去抓着他的手,“太子,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心思不要太重”。
李诵心头一酸,眼眶湿润,低着头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会保重好自己的”。
李诵缓缓退下,往李淳而去,李淳见到李诵,被他凌厉的目光给吓住,暗暗低下头,避开李诵眼神。
两人无声地僵持了一阵,李诵站得太久有些难受,率先开口道:“你还准备在这里跪多久?”
“跪到陛下同意为止!”李淳意志虽然坚定,但在李诵面前说话却没有底气。
“你都跪了这么久陛下同意了吗?你做事情为何还是如此莽撞,只顾着自己的心情”。
李诵声音有些嘶哑,颤颤抖抖抓住旁边的玉柱,李淳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却被李诵一把甩开。
“父王,您身体不好,快回去吧”。
“你还不走?”李诵转身迈开步子,李淳却依旧跪在地上不动。
“父王,我知道您考虑得多,这是我一人之事,我也不想连累其他人,我愿意搬出东宫,做一个普通人”。
“你说什么?你居然要为了一个女子与东宫划清界限?你有想过孤和你娘的心情吗?”
李诵把手按在胸口,既难过又无奈。
“父王,求您不要再逼我了,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心愿,我既不敢辜负您对我的期望,也不敢辜负若伊对我的一片真心!”
“你到底走不走?”李诵已经没有耐心与李淳苦口婆心地讲道理。
愧疚、纠结、无奈和心酸一下子全部涌上李淳的心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诵,更不敢继续惹他生气,只好以沉默应对。
李诵不再说话,转身拖着虚弱的身体缓缓走出大殿,李淳从背后看着李诵日渐苍老和衰弱的身体心里不是滋味,但到了这个地步,但为免之前一切努力化为泡影,他只能咬紧牙关坚持到底。
李淳一直跪到了天黑,宫中其他地方灯火通明,巡逻的侍卫和宦官宫女来来往往,可偌大的宫殿却只剩下他一人,没有任何人再来理会他,他就像是一个被人遗弃的物品不屑一顾地扔在了地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落寞。此刻唯一能够支持他坚持下去的只有在遥远的淮西默默等待他的吴若伊,只要想到她,李淳的身体里便充满了无限的力量,鼓舞着他在这崎岖坎坷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