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如钩,钩走人魂魄的钩。
万年生既早已走脱得全无影踪,眼前年轻人的衣袍在院墙一角也转眼即逝,好在楚海客识得昨夜万年生夜游走过的路,不一刻便遥遥见得冷练似的月华下一群躁鸦惊飞而起。
夜鸦过后,万年生粗大的身影便已唰唰唰如猴子般灵活攀爬上了墙,人既在有段墙头走了一会,忽地又直挺挺消失了身影。正当楚海客跳上墙头要找他时,万年生的身影又已出现在另一处屋脊上,只隐约听得他喉中的鼾声依旧,此刻只更低了一些,手脚却已越来越灵活,竟直就像是将这偌大的邱府当作他的爬玩之地。
而一个年轻人既紧随在后,万年生有时候脚下打滑要跌下墙去时,他便挥袖扶住,万年生从屋脊踩下瓦片要落地惊人时,他便在半空中垫脚接过,还好端端放回原处。
料想万年生早间时候颇有些鼻青脸肿,自是昨日夜游所致,如今却是一路顺风顺水走得大半个邱府,此刻既是星沉月落,日之将晓,楚海客便不觉将肚中那口气暂时放下。
他这时竟也不再跟随,人忽掉头往夏花院而归,但人既到夏花院的门口,却也只瞧得一眼,下刻竟已一脚迈进柳风院的门口,竟在柳风院的石台上坐了下来。
果然不消片刻,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已接踵传来,万年生睁着一双粗亮的眼睛后刻跃进门中,却瞧也不瞧楚海客一眼,已径自走进东厢去他昨夜睡的大床上四仰八叉躺下,口中同时发出一声舒坦的呻吟声,不一时那鼾声便又复如他在夏花院中时。
一年轻人这时后踩进柳风院中,他既目不能视,察觉到院中异样,身形便已有变,楚海客忙起身相迎道:“是我,楚某既知他必定回到这里,便想着先来这里等他。”
那年轻人本没有的两道目光既似还在望着楚海客背后,楚海客一时后背也已起凉,忽听背后一个声音道:“花公子不必起疑,是王某人在此。”
此刻从楚海客身后走出来的人竟是王江南。
王江南将目光扫过楚海客惊骇的脸,落向远处的年轻人:“一个万年生既让众位大动干戈,王某本是不屑,但后来既然连孙厚卫也跟了出去,王某猛想到邱老板将我们束之夏花院,本是让我们互相有个照应,绝不至于让那凶手再有契机,是以王某虽有不愿,便也只得跟从众位而来。”
想来这王江南纵是再自以为精明之人,他将自己独自禁在房中半晌,听得孙厚卫最后也追了出去,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夏花院中落单,到底也害怕那凶手借此契机对他不利。
但众人自然绝不会将他这层心思当众说出,楚海客便笑道:“既是日出不到片刻,我们便也不必非得回夏花院,便在这柳风院中等他醒来吧。”
星冷露凉,但此刻一番走动后身上到底舒坦些,王江南便也不准备反驳,忽那年轻人道:“王老板,孙老板如今在何处?”
楚海客闻言,只觉心中猛是一冷,夺目向王江南望去。
王江南正望的却也是他:“我本是跟着孙厚卫后面去的,但……”他目色忽已变,“但我跟出去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并不是他,而是……”他低头复瞧着楚海客一眼,“是楚老板!”
“所以王老板才会悄悄跟着我到了这柳风院中?”楚海客道。
王江南的眼神却已变,他正要开口,忽听得柳风院外这时又已有脚步声传来,不觉忙转目去看,众人只道那是孙厚卫终于慢吞吞跟上来,此番出现在柳风院中的人竟是杨上飞。
众人既是全数惊住,杨上飞也不料眼前会是如此,忙道:“邱老板回到夏花院时,不料到院里空空如也,便只得命我分作两路,他往秋风院去了,命我往柳风院来看看。”
他又怎知这如数人此刻竟都聚在柳风院中等着他。
楚海客这时忙问道:“你们可曾见到孙老板?”
杨上飞摇头:“正因为夏花院中空无一人,邱老板不知道各位的下落,这才命我来找。”
楚海客眼神一暗,双目中隐了担心。
王江南这时却已问道:“你自和邱老板去后,可是一直跟在他身边?”
杨上飞点点头:“邱老板前几日只命我在他的院子外等着,但是今日既是特别,我便要求人在院中等他,并保证若非他有事,绝不往屋中多走一步。”
王江南猛是一阵冷笑:“莫非他那屋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便要这般防着你?”
杨上飞瞧出他话中诋毁邱万天之意,便也已冷冷道:“邱老板屋中有无不可告人的东西无人知道,只是从方才到现在,我杨上飞一直在他身侧,若有人要污他是凶手自然是万万不行了。”
王江南便又是一笑,嘴角讥诮道:“你既是邱万天请来看家护院的狗,狗当然要听主人的话,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蛇鼠一窝。”
他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已起,剑光又快又准,直劈王江南的胸前而去,王江南既早已防着他,此刻身子凌空一抬已落在院中,哪知杨上飞的剑气却已接踵跟到,他这时才知道惹动了这少年人的脾气的不妙处。
“杨少侠,现在不是动手时候。”正站在万年生大床侧的年轻人忽低声唤道。
想杨上飞本是怎样一个热血青年,听到那年轻人一句话竟也停了手中剑,愤愤道:“今日我人在邱府,你我皆是邱府之客,明日宴后,你我既出邱府,杨上飞再找你决断!”
王江南既未料到他这般寻仇,心中便已懊悔不已,但他却也仍是不甘:“邱万天既说一炷香后回来,可这若非没有五炷香,当也有三四柱香的时间。”
杨上飞纵已不耻此人,到底还是替邱万天辩驳一句道:“那是因为邱老板房中的香已不知何时为人所折断。”他徐徐抬头,那目光竟是冷冷盯着王江南,“不但邱老板房中的香全数不能用,邱府库房中的香竟也已全数毁了。”
众人便已全数惊住,楚海客全身颤抖不已,王江南目色也已全然变化。
杨上飞道:“整个邱府既然都知道邱老板对有件事的慎重,那邱府管家本也将那些香看顾得极为谨慎妥善,除非人意,又有谁会去毁掉这些供给死人的香火!”
王江南道:“所以邱老板今日终于没有能给“他”上香?”
到此时,连杨上飞也已听出话中的不寻常,但他已道:“整个邱府的水沉香虽都已被毁,但好在还有一处地方,那个毁香的人并不知道。”
王江南道:“何处?”
杨上飞冷笑:“秋风院。段谷阳的住处。”
楚海客惊住,王江南也已惊住,连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年轻人也已生出惊讶,侧耳来听。
杨上飞道:“因为邱老板还是个恋旧的人,他虽知道段老板和刘先生今年已不能来了,但他们旧日的住处,他却还是一早就吩咐下去好好打扫,他甚至还知道你们八人中,段老板本是唯一一个和他同样恋旧的人,所以他虽然已知道段老板必定用不上了,但他还是在秋风院中段谷阳的房间里备下了一把水沉香。”
杨上飞环顾四周:“这些自然已是你们几个人进邱府之前的事了,所以凶手当然还不知道这府中还有未被他毁掉的水沉香。”
王江南猛地冷笑:“所以这毁香的人,也自然就是那个杀云鹤的真正的凶手?”
杨上飞点点头:“邱老板虽未如此说,但你们心里大抵也有数。”
王江南道:“那么我们如今只要去找一个人就可以。”
“一个人?”杨上飞道。
王江南冷笑:“我们原先还有些担心他的安危,但如今,我们却要担心我们自己的安危多些。”
楚海客忽道:“你觉得孙厚卫就是那个偷香的人?”
王江南冷笑一声:“我也未曾这么说。”他这时转向一处,“花公子,此间四人,我只信你一人,不知花公子可否同王某一起去寻那孙厚卫?”
花满楼正要应声,杨上飞忽阻拦道:“此人是见过孙厚卫的最后一个人,只有他说孙厚卫后来也追了出来,但你难道真地信他的话?”
花满楼这时走到杨上飞和王江南之间,他侧身向杨上飞:“无论如何,孙厚卫的生死我们都是要找出来的,杨公子,我既不在这里,还请你务必一步不离守在万年生身边,他既毫无还手之力,他的性命自然最容易让想拿走的人拿去。”
杨上飞纵是不愿,但他竟很听花满楼的话:“好,我守在这里,绝不让任何一个人靠近万年生。”
“王老板、楚老板,我们这就走吧。”花满楼道。
王江南听罢,已当先往柳风院外走去,楚海客微是犹豫,他好像是要说什么,最后终于仍是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