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已起，冷风阵阵吹着夏花院，夏花院便还跟众人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是各人屋中点着的蜡烛也只是烧短了一点，还没有熄灭。
自然没有人，各间屋子的屋门此刻洞开，显然刚才的确已有人细细找了一圈。
邱万天站在院中，他的目光缓缓抬起：“你们都没有再见到他？”
他问的自然是正进来的四个人，王江南瞧了瞧四面大开的门：“他或许……已跑了……”
谁都不想待在一个危险的地方，谁又能真正猜测到一个人的心思。
邱万天的眉头却已更紧更冷：“他不会走，他要走，也至少等到天亮。”
楚海客眼神一震，王江南却已开口道：“不错，换作是我，我也会在天再亮些的时候再走。至少那时候，大家都在明处，活路自然会多一些，死的话也绝不会死得像云鹤那样不明不白。”
“那么我再去找一遍？”楚海客忙道。
“不！”王江南和邱万天几乎是同时开口。
楚海客吓了一跳，诧异看着两人，花满楼也已微微侧首，认真听着这边的话。
王江南奇怪瞧了邱万天一眼：“所以邱老板也觉得我们现在应该继续留在夏花院直到天明。”
邱万天道：“王老板显然已同意，那么各位？”
楚海客当然不会说不，花满楼自然也不会。
“好！”邱万天道，“那便还烦请各位再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天便真正亮了。
但这一个时辰当然还是难熬的，尤其是这几个人奔波了一夜，只见夏花院的门口忽一条人影袅袅娜娜走了进来，众人正自吃惊，楚海客却已认出来的正是秋风院那位叫小红的婢女。
那小红犹豫着在夏花院的门口站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进来，她先是给邱万天作了一个礼，又环向各人草草行了一个礼，这才道：“奴婢见花公子一夜未回，管家说公子今夜宿在了夏花院，奴婢思来想去还是担心，公子晚餐未曾吃些什么……是以，奴婢给公子带来点宵夜。”
众人本对这婢女满是不信，再瞧瞧这婢女正望着花满楼的那一对眼神，众人虽然心里还有疑，却也不得不已各自叹了口气。
王江南凉凉笑道：“好一个婢女，你只瞧见了花公子，却忘记这里本还有你家的邱老板，你也不想他此刻饿不饿，有没有宵夜吃。”
小红眨眨星辰般灿亮的双瞳猛笑道：“邱老板只付给我兄长买我人的钱，又没有付买我心的钱，我的心自然愿意给谁就给谁！”
众人猛又惊住，王江南却冷笑更甚：“所以你的心要多少钱，我买！”
小红眼瞳一眨：“我的心不贵，你的命值多少钱，我的心就值多少钱！”
王江南袍袖猛地一涨，“你既是送东西给我吃，为什么又要同别人说那么多话！”一道温柔的声音忽然穿空而来。
王江南的袍袖只得又缩了下去。
花满楼这时已走到小红的身板，他哪怕眼睛看不见，他好似已知道这小姑娘站在哪里，正用什么眼神望着他。
“我记得这院子里有张台子。”花满楼道。
小红点点头：“它就在你身右侧不到一丈远的地方，我扶你过去坐下。”
夏花院里的确有张台子，台子前后各两把石头椅子，夏风吹过的时候，人可以在庭院里弈棋，而离台子不远的地方有口古井，从古井里冒出来的水汽又刚好借着南风吹到台子前，供人消暑，所以这庭院的设计虽看上去极其简单，却又实在将天大的妙处都隐藏在了这极简中。
但如今却已是深秋，这深秋的水汽只会让人身上更森冷些、更瑟瑟发抖些，小红既将一壶酒、一碟桂花酥、一碟牛肉放在那台子上，牛肉和桂花酥虽是冷的，那壶酒却是热的，被她连着小火盆一起送来的，所以花满楼端着酒杯的那只手便也是暖呼呼的。
小红坐在另一张石头椅子上，她痴痴瞧着花满楼的一举一动，仿佛初恋的少女看着自己的情人一样。
“你不怕我的酒里有毒？”她忽幽幽道，“你虽然是个瞎子，但是我却能看得见，此刻你身边至少有三对眼睛在看着你，他们看着你的模样就像知道你下一刻一定会变成死人，变成和云老板那样的人！”
“我当然不会变成死人。”花满楼持着酒杯的手既没有抖动，他这时还又拿起一块桂花酥放进自己嘴里去。
“你当然不会变成死人，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小红猛银铃般笑了起来，“其实我本来还有点犹豫要不要喜欢你，因为喜欢你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但我现在却已经决定要好好喜欢你，至少接下去的三天里，绝对不会变。”
“那么三天后呢？”花满楼道。
“三天后，你若还是像现在一样可爱，值得人喜欢，我自然可以再多喜欢你三天。”小红道。
“我原来以为你已经对他死心塌地，要以身相嫁了！”王江南虽然根本未将目光往这边投过一次，但这时忍不住又讥讽道。
小红听了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莫非你们男人见到一个女人，喜欢了她一个月，便一定要以身相娶了？便肯对她死心塌地了？”
这回连楚海客都已驳斥道：“男人和女人又如何能相同？”
小红只得叹了口气：“男人同女人难道真有什么不同？我原来以为男人既是女人生的，至少他们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相同的。”
她这时一低头，怔怔瞧着花满楼的脸。
花满楼自然也听到了刚才所有的话，他出奇也没有出声。
小红便低低道：“所以你到底也是那样的人？”
花满楼便也低低道：“我原以为我不出声，你至少会有点安慰。”
小红摇摇头道：“我不明白。”
花满楼便道：“你的心既然没有卖给任何人，你为什么又要让它听一些你根本不喜欢的话。”
小红眨眨眼睛：“你听到它说它不喜欢这些话？”
花满楼点点头：“它不但不喜欢，而且它还知道夜风很冷，你身上既也很凉，为何不同样喝上一杯暖酒，然后再赶快走回秋风院温暖的屋子里，赶快睡上一觉。”
“这当然是一个好主意。”小红笑道，“但这里只有一壶酒，一个酒杯。”
花满楼便将自己手中的那个酒杯递了过去，小红抬手去拿，忽浅浅勾住他的手臂，她用另一只手给那个空的酒杯倒满酒，然后低头一口吸干：“我虽然还没决定要不要以身相嫁，但是我们的合卺酒却可以先喝了。”
众人愣住，花满楼也已愣住。
有几滴酒掉到了台子上，小红可惜地用袖子去抹了抹，举到眼前叹道：“可惜，还是有几滴洒了出来，我本不应该那么不小心，或许我刚才的确有些激动了。”
花满楼的脸色却已变：“那不是酒，那是血。”
小红的手抖了一抖：“血，谁的血？我没有咬破手。”
血滴下来后，被风吹干自然会消失不见。
但若有人将已经干透的血迹打湿了，又举到人的鼻子面前，那么那些已经消失的血自然又回来了。
尤其是在一个眼睛看不见，鼻子便特别灵敏的人面前。
有人奔去屋中取来了烛火，火光一时照耀了半个庭院，小红将双脚都翘在了石凳上，她看着青石地面，忽低低道：“我的鞋底有点湿，自然是因为有人曾经在这石桌子旁泼过水。”
花满楼隔着空气望着她：“那或者是因为他要洗掉地上的血迹，但是他不小心还是留了几个血点在桌子上，虽然已经被风吹干了，但还是被你给发现了。”
小红叹了口气：“这些当然不是猪的血、羊的血，而是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