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不会去尝试,因为她绝对不会去遵守你那个狗屁约定!”一个声音忽从湖边的柳树上荡出,话音未绝,一道剑光已从柳影中穿出,急速向康王的喉间刺去。
刺出这一剑的人既是京城的第一年轻剑客,他本已将这一剑的速度、力道都发挥到极致。
黛观音冷冷瞧着这一剑,她竟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
康王虽已停住了脚步,但他看到那剑光即将击破自己的喉咙的时候,他竟也没有丝毫阻拦。
他只是忽然叹了口气,他只是忽然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剑光一闪,剑光已被这两根手指头剪断。
杨上飞立在那,他的身子虽还是出剑势,他的人却已好似完全缺失了灵魂,“灵犀一指……你也会灵犀一指?”
康王淡淡一笑:“你以为教会她灵犀一指的人是花满楼,错了,教会她灵犀一指的人是我,而教会我灵犀一指的人才是陆小凤。”
黛观音仍是立在那丝毫没有动静。
杨上飞额头上的冷汗却已像溪水一样淌流而下。
康王的面色却仍是那么平静,那么平坦:“你也不知道她既开了一家江湖客栈,别人却为什么都叫她黛老板而不是叫她老板娘,那只因为教会她机关术的人的外号本也叫做老板,这世上的老板有很多很多,但江湖中说起的却永远只有一个,朱停朱大老板。”
“你……他们……他们为什么肯……”杨上飞的嘴唇已泛白。
“他们为什么肯将他们的绝技交出来,那自然很简单,因为他们都很爱赌,而我恰恰也是个不服输的人,我若知道司空摘星与陆小凤打赌赢了六百八十条蚯蚓,那么我若和他打赌赢了,我要的当然不是他去挖六百八十条蚯蚓,我当然连一条蚯蚓也不要。”
“但陆小凤既然知道你要的东西,他又如何会同意与你打赌?”杨上飞不信道。
“因为他不是你,他若知道一个轻功远不如司空摘星的人在过去的一年中每天都会花上六个时辰去练习翻跟头,就只为了一年后的有一天来同他打赌,他不管是敬重这个人还是可怜这个人,他都会答应他的要求。”
“所以你最后赢了?”杨上飞咬紧牙关道。
“他赢了,这世上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根本没有他做不成的事。”黛观音这时忽冷冷开口。
“我跟他说,我要拜朱停为师,不管他用什么法子,他最后也的确做到了。”她继续道。
“他既是一个绝好的买卖人,我与他定的那个约定本和邱万天他们八个人一样,绝不会悔改。”她忽径自走到康王身前,抬起头冷冷看住康王,“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后就是新的一年又开始了,你确定你不会在这三个月中又突然消失,再在十年后又出现。”
她道:“其实邱万天他们本也不算破了约定,因为对你来说,有一个十年既然是停止不动的,但他们的时间却还是在往前流动的,因为这世上的时间绝不会因为你是谁,有什么样的身份而单单只为你停止。”
康王瞧着那对漆黑如墨的眼睛:“所以这就是江湖客栈给出的裁决?你赶到长安来的第二件事,本是为邱万天讨还他们的公正,而你觉得,邱万天他们的公道就在康王府!”
那对漆黑如墨的眼睛仍是平静地望着他。
康王只得又继续道:“你说的本也有道理,所以我才又给了他们三年的时间……”
黛观音于是冷冷道:“我原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绝不会说不聪明的废话!”
康王忽笑:“你莫非是要拿走我的这条命,去还邱万天他们的命。”
黛观音直直盯着康王的眼睛:“段谷阳一家三十二条性命可该算在你的头上?”
康王面色一凝:“该算。”
黛观音道:“杀人的虽是楚海客,但买通楚海客去杀人的人,可也是你!”
康王面色又变了变:“你也可以这么说!”
“楚海客已自杀,邱万天和万年生也是自己杀死了自己,你用你的法子滴血不沾却杀了所有人。那么,邱府那一场火也是你命人烧的?”
康王道:“如今所有人都已知道那场火里该死的人都已死在了那里,那么算不算在我头上本也没什么区别。”
黛观音道:“你可以辩驳。”
康王摇摇头:“我不需要辩驳,此事因我起,也终将因我而终。”
黛观音道:“所以你很清楚你是一切事情的起因,但你聪明得将一切都摘拾得干干净净,我的确没有证据非要你去给邱万天和万年生抵命。”
康王忽道:“你有证据的,我刚才说的一切便都是证据!”
黛观音面色微变:“莫非你已全部承认?”
康王道:“以一人命,抵三十八条命,听起来我也不是很亏!”
他的声音既平淡无波,黛观音的面色却已急剧变化,但她终于咬紧牙关道:“那就好。”
“但邱万天他们既迟了三年才兑现他们的承诺!”康王道,“我若此刻并不想立即死在你的剑下,我若想向你多要三天的时间,这自然不算无理!”
康王叹道,“你应知道我的身份,我的死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再一次波及到不该波及的人,死上比三十八条人命更多的人命!而且你更明白,再过两天,就是我父母的忌日!所以我想你本可以给我几天时间,至少可以让我去安排一些事。”
黛观音的脸色便又急剧变化:“以三年对三天,你的这个要求或许并不过分!”
“但邱万天既在你死后的十年里至少给你点了四千七百四十五炷香,所以你那一天既祭奠了你的父母,你或许也至少该给他点一炷香。”黛观音的面色猛又变了变,她一生的脸色都从未变得这样地多。
康王并不觉得冒犯:“你这个条件并不算苛刻。”
黛观音此刻的嗓音竟已有些微微地颤抖,她道:“除此之外,我自然还有一些我自己要说的话同你说。”
她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已冷静而安详:“我自然不是邱万天和万年生,有了他们的教训在前面,我自然会比他们更小心些,所以你若在明日后突然消失,如果你在接下来的三年中消失,那么到了从今日算起的第四个年头,你我之间的约定便也自动取消。”
黛观音道,“从此以后我就是我,这个世上无人能左右我,除了我自己。”
康王瞧着那对漆黑的眼睛,那对黑得发亮,亮得发黑的眼睛,他忽笑笑,说道:“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也很有趣。”
这回黛观音没有再停留,她等到她要的那个答案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既似凭空出现在康王府的池畔边,她走的时候便也似她绝无出现过在那里一般。
康王也已何时不见,同样像根本没有出现过在这池畔一样。
池畔边忽然只剩下一个杨上飞呆呆握着他的那柄残剑,有个人看着不忍心,她终于走过来道:“杨上飞,你为何还不走?”
杨上飞回头,呆呆瞧着丛白白。
丛白白道:“你现在总该明白,以你的能力,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无异于送死,但你莫非以为你死在这里,我或者黛观音会为你收尸?”
杨上飞喃喃道:“但你……还有她……”
丛白白只得苦笑:“不管是我还是黛观音,我们既有自己的选择,我们便会有自己的路走。你需要明白,你虽是一个男人,虽是被很多人捧上天的剑客,但有时候你本只要关注你自己的事就可以了,而更多时候你的确也只有关注你自己事情的能力。”
杨上飞只得道:“但你知道我本不是坏心。”
丛白白点点头:“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此刻才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否则我早就不想管你的死活。你若听我一句劝,在花满楼赶到长安之前,你不要做任何事,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在这里见到的人、听到的半句话,你要知道这并不是为了你自己的生死,这是为了黛观音的生死,也是为了花满楼还有那间江湖客栈里所有人的生死。”
杨上飞方方缓和起来的脸色猛又紧张:“他当真有那么可怕?”
丛白白叹口气道:“你当真还要让我失望?”
杨上飞猛抬头直直瞧了丛白白一眼,他这一回没有再说话,迅疾蹿上柳树循着原来的路退出了康王府。
丛白白瞧着他那道背影消失了,她才发现她后背的衫子竟也已汗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