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正天腹中一阵空虚的酸疼，他捂住腹部，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口饭没吃，一滴水为进。自从大旱以来，他也时常饥一顿饱一顿，但是这种饥饿感，还真是让人难受呀。
小妖察觉到了，拿起战刀，一刀割下自己的一块肉，边上另一个小妖端上饰有龙凤仙鹤的餐盘，割下来的肉被放进了餐盘中，小妖跪下，端举餐盘高过头顶。
荆正天看到那块肉，差点没吐出来，本就空虚的胃现在更是拧成了麻花。
小妖叹了口气，把餐盘甩到一边，掏出一吊钱，丢到一个下等的小妖怀里：“去给荆公子买两个烧饼，再多去鸿福楼温两碗酒，跑快点，别怠慢了荆公子，人家是仙尊的徒弟！”
下等小妖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提着钱快速地跑开了。
荆正天只觉得脑袋嗡嗡的，一时间理解不了现在的情况。
“荆公子，没有伤着吧？”面前的小妖点头哈腰地关心起来。
“你，你叫我什么？”荆正天手一抖，茶杯从手中脱落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荆公子，您的师父明灭无定仙尊是中央天庭派下来解决东天土地上的旱灾的，上面的早就打点好了，我们一直恭候着呢。”小妖毕恭毕敬地说。
“不可能，我的师父亲自跟我说过，她是南天王的手下，目前在为东天王做事，怎么可能和中央天庭扯上关系？”荆正天一脸难以置信。
“你也不想想，如果你的师父没有中央天庭的背景，她哪里拿的到被中央天庭管控得那么死的降雨符纸？”小妖一语点醒荆正天。
荆正天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疯了……
刚才去买饼的下等小妖已经回来了。手臂被轰烂的小妖把烧饼交到荆正天手里：“人间的食物，希望您能吃得习惯，不过我看您以后也会是个要独当一面的主，到时候哪怕是成群的妖鬼，您也得吃呀，吃不下妖鬼，您这仙，怕是很难修的。”
荆正天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小妖，他虽然长得相当让人恐惧，身体大半都是腐败溃烂的，很多部位缝缝补补似乎才勉强维持住了形体，但是荆正天越看，越觉得他分明是个人呀，他俩差不多高，都穿着差不多半旧不新的衣服。
荆正天颤抖着张开嘴，把烧饼塞进最里，机械地撕咬咀嚼起来，烧饼大概是很好吃的，闻着很香，有葱油的香味，又有白糖的清甜，似乎还有他很久没有吃过的，肉的味道，只不过，此刻都味同嚼蜡。他也不想管这些食物里有没有毒了，端起旁边的温酒，仰头饮了下去，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就此被毒死，是不是就能解脱了。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小妖也端起另一碗温酒，小饮了一口，喉结抖动，一口清酒好像就这么下了肚：“我们总是希望，这一天能晚点来的，可是又能晚得了多久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为什么？”荆正天问。
“这个世界除了神仙天尊、人间凡人，还有妖、魔、精、鬼的。按照一定仙法修炼，小成了气候但没被天庭承认的叫妖。世间有灵之物，在漫长的岁月中吸收了天地灵气，渐渐开了智慧的叫精。有魂者死后魂魄不散叫鬼。至于魔，那是被天庭下了定性文件，为害世间者。”小妖解释说：“我们上面那位，目前自称为旱鬼的，就是在一开始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至少那位大人是这么说的，而我们为妖者，除了跟着去死，又能怎么样呢。”
“既然早就知道会落个今天这般下场，当初又为什么要走上这条道路呢？好好修仙，为善世人，混个天庭承认不可以吗？”荆正天问。
“哈哈哈哈。”小妖大笑起来：“你把天庭当什么了？真当天庭仙录那么好混到的？像我们这些没本事，没背景的，拿什么跟人家拼？”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荆正天作为人类的善心被激发出来了。
小妖摆了摆手：“这种话千万不要说，你一旦说了这种话，但是没有给别人给予足够多帮助的话，你会被别人记恨一辈子的。况且，很多人的贪心是没有限制的，当你没有足够多的能量控制别人的贪婪，可千万不要随意对人许诺自己的帮助。”
“此话怎么说？”
“我曾经见过一个书生，以一己之力帮助了六千群妖，他的善心感动了上天，上天安排他为这六千群妖划出一块地界繁衍生息。”小妖说。
“然后呢？”
“他划的地界上有座山，叫做六芒星山，山上有座村庄，有人类世世代代在那里生存，群妖们却宣称那座山是神仙许给它们的地界，它们想把人类赶出去独占那座山。但是书生心善，把山一分为二，一半划给了人类，一半划给了群妖，然后书生就被群妖们当街宰了。”
荆正天沉默不语。
“完事群妖的头子还宣称，人类们都是同谋，那个书生也不过是一个傀儡，他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么最后那群妖怎么样了？被神仙剿灭了吗？”荆正天急切地问道，想听到一个令他满意的结果。
“谁知道呢，兴许，还活得好好的吧。”小妖摇摇头，无奈地苦笑。
“怎么会这样？上天不管的吗？”
“犯得着吗？天上的神仙每天日理万机，那么多事情要做，不过世界上最不起眼的一角罢了，真要剿灭六千群妖，也是有成本的，没有收益，谁愿意去做？”小妖又小饮了一口酒。
“我明白了。”荆正天点点头。
“如果让她知道你没通报她，没经过她的同意就随意答应了帮助别人，她非把你办了不可。”小妖说：“当你的能量没达到你师父那样的程度，能够随心所欲掌控对方贪欲的时候，不要随意许诺给予对方的帮助，这也是修仙所要修的。你跟在你师父身边，一定要谨慎，什么都要好好看，好好学，虽然你的师父已经不是仙尊了，但是没人敢不把她当成仙尊。”
“为什么大家都在说我的师父已经不是仙尊了？”荆正天问。
“很简单，讨伐大魔失败了呗，现在大魔没有被重新打回地狱最底层，而是沉睡人间随时可能苏醒，她没有完成任务，仙尊的头衔被撤掉了。”
“这样啊……”荆正天有些失落，难怪，梦中威严无比白衣飘飘飞在天上的师父，落到了现在这般穿着黑色斗篷行走世间的模样。
“不过我觉得是有人陷害了她，讨伐大魔很难的，更何况是噬天魔君，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一定得让一个天王出手，才有可能讨伐成功。”小妖抬起唯一的一只手臂搭在荆正天肩膀上：“这就是权力的倾轧，有时候我很庆幸我并不身处权力的中心。不过我觉得你师父可能很快就会杀回去，毕竟方面曾以千秋狂剑式独步天南的明灭无定仙尊，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善茬。”
小妖端起酒水，又小饮了一口。
“哥，别喝酒了，大人明确下过禁酒令的。”一旁的小妖凑上来，按住了独臂小妖的手腕。
“都最后一天了，你把这碗酒送下去，叫小妖们一人饮一小口，谁也不许多，谁也不许少，有没饮的把姓名和时辰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然后把它宰了。”独臂小妖下令。
那个小妖捧着碗下去了。
———
忽的天云骤变，一时间飞沙走石。
“江垣仙人……”有小妖认出来这个场面，除了江垣仙人，很少有人喜欢如此尘土飞扬的场面。
荆正天赶忙把碗里的温酒一饮而尽，把半张烧饼用力塞进衣服里，严严实实地捂住。
一个漆黑的人影从飞扬的沙尘中直坠下来，砸毁了半座楼阁，震得假山崩裂，满潭的清水激荡。
荆正天咳着嗽，用手徒劳地扇着弥漫的烟尘。
几个小妖当场被砸死，更多的小妖待在原地一动不动，毕恭毕敬地站着，神色极度恭谦，仿佛今天无论会发生什么，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一个黑袍黑甲的男人从废墟中缓缓起身，披风一震，猛地抖落身上的灰尘，激起的狂风差点把荆正天掀翻在地，还好他坐得比较稳。
荆正天会头看向独臂的小妖，发现小妖全身肌肉紧绷，站得比他坐的还稳，仿佛丝毫没有受到仙人落地的影响，即便是充满尘土空气，他的呼吸也非常平顺，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荆正天心里一惊，这么看下来，这其中最没有定力的，反而是他这么一个最像人的了。
他赶忙坐正，掏出烧饼啃了起来，好像现在只有吃烧饼才能显得他处变不惊，礼不礼貌什么的，他已经管不了了。
———
男人走到荆正天面前，荆正天才发觉对方并不是江垣仙人，而是江垣仙人的头号跟班。
他突然双手抓住荆正天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四周，确认周围并没有他防范的人以后，压低声音说：“小仙人，敢问您师父在哪？”
荆正天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旁边的厅堂，塞了一口烧饼进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厅堂里面依旧传来激烈的战斗的声音。
“能叫她出来吗？能叫她停一停吗，别讨伐了。”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师父的事，我也管不了，我没有资格叫停，我也只是跟着师父做事。”荆正天说。
“那能帮我带句话么，就说江垣仙人知道错了，他不该说那句，明灭无定仙尊已经不是仙尊了的，一日是仙尊，永远是仙尊，这是江垣仙人的一点心意，请帮我转交给明灭无定仙尊。”男人掏出一对精致的玉瓷酒杯，拉过荆正天的手，塞进了他的手里。
霎时间，没有来由地阴云密布，雷声轰鸣，刚才还是朗朗白日，悠悠晴天，眼看着铅灰色的云层从天边推了过来，云成龙而风成虎，天空在一分钟内阴沉了下去。
“我该走了，小仙人，拜托你了。”
荆正天还没来得及推脱，那个男人双脚蹬地，腾风而起，飞过高墙，一时间不见了踪影。
然后上百道闪电依次劈下，仿佛要将着天地都劈裂开一般，密布的阴云被闪电撕裂，触目惊心的裂痕中散落着水银一般浓稠的天光。
光中站着一个荆正天看不真切的人影，他全身披着暗淡银色的鳞甲，上面似有微光流淌，他戴着镶有獠牙的铁面，花纹繁复而狰狞，手中提着一把长剑，那是比黑剑更加耀眼数倍的重剑，他那些那把剑，像是把漫天的闪电握在了手里。
他说他是镇东天尊，他要来审判旱鬼的一切罪恶。
几道天雷从天而降，看得荆正天呆住出了神，忘了眨眼，也忘了躲闪。天雷洪流一般席卷整个庭院，荆正天呆呆地回头张望，除了他和他脚下的那一块地，其余庭院中的一切，都在雷暴中被毁了。
楼阁崩塌，假山被碾成齑粉，潭水被蒸干，一切都化为了火海，小妖们在火焰中痛苦地挣扎，一时间哭喊声和哀嚎声填满了荆正天的耳朵。
他看见一个小妖被压在亭台下面，好不容易要挣扎出去了，就看着火焰如长鞭一般伸出，缠住了小妖的腿，将她拖回火中。
“小妖们！撑住了！谁也不许反抗！”独臂的小妖撕扯着已经被灼得嘶哑的嗓子高声地说：“主子啊！我们的忠心！日月可鉴！天地可鉴！”
独臂的小妖被烧成了炭，再也发不出了声音。
厅堂横梁断裂，屋顶崩塌，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战败的旱鬼飞出门来，他的身上已中数剑。
“天兵天将！立刻捉拿旱鬼！”天空传来威严的声音，这是神的命令，沉如太古的洪钟。
天空咆哮着，冰冷的白色气焰从天际陨落，不像瀑布，而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无数天兵从天坠地，在白浪般的气焰中凝聚成人形。
荆正天惊恐地觉得这些天兵的脸竟然都是一样的，没有表情，沉在阴影之中，甚至会让人觉得盔甲之下其实并没有所谓的脸。他们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太多太多的过去，他们穿着由辉煌铸造的复合型重型板甲，手中握持着天庭光辉锻造的重枪神兵。
为首的天将从地上站起，张开金属与流焰的暗金色威严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