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官甲蹲在一块巨石上啃着烧饼，其实修行到他这一步，已经不需要吃东西了，但是他还是选择吃一块烧饼再走，因为他并不想那么快地回到天上，天上的工作太沉闷繁重了，好不容易下地放个款，他想多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
现在的空气是很香甜的，主要还是因为他手里这个烧饼，甜咸口的，香味四溢，边角焦得恰到好处。听说之前城里有一家更香更好吃的烧饼，可惜在前几天的一场大火中被烧毁了，现在城里全都只剩下这种没肉的。
“又在呼吸自由香甜的空气呀？哟？哪来的烧饼？不分我一个？”仙官乙在仙官甲身边蹲下，看见仙官甲手中的烧饼，伸手要去抢。
仙官甲一个激灵侧身闪开，用极快的速度把整个烧饼都舔了一遍，然后恶狠狠地看向一旁的仙官乙。
“就在隔壁乌炎城里，你想吃自己去买呀，你们小仙小贷每天赚那么多香火，你不会连块烧饼都买不起吧？”仙官甲一口咬下一大块烧饼，满脸醉意地咀嚼着，其实不是烧饼有多好吃，修炼到他这个级别，已经对吃这件事没有太大欲望了，主要还是看别人没东西吃这件事太好下饭。
“唉。”仙官乙叹了口气：“放得多了，还的不多呀，我听说每当天寿将尽，入仙道的人就会特别多，很多稀奇古怪的树木古物，都会莫名其妙入了仙道，也会发生很多就连度了好几次劫的神仙们也说不明白的怪事，这样的世道，还能指望多少人能安心还贷呢？”
“那你们少贷点呗，又没人逼你们贷那么多，你们贷出去的香火，有很大一部分也是找天地银行贷的吧。”仙官甲说。
“我又不像你，运气好，找了个好的师父，入仙道的“不找天地银行贷款，我们怎么可能贷出那么多香火，不贷出那么多香火，我们怎么和你们那样的千年大产业斗，我们能做的，就是拼命贷出香火，然后把人往死里逼，逼他们还贷。这就是我们这些小仙官的生存之道。”仙官乙说得义正言辞：“我们要求每天还款，这家伙如果明天还不了款，我会把他的胳膊卸下来的。”
“呵，我看想卸掉他胳膊的，不止你一个，两个胳膊两条腿，怕是不够分的，当然还有第三条腿，不过也不够分，明天你得起早点，不然等你找到他，他怕是已经是根人棍了。”仙官甲捏着最后一小块烧饼，恋恋不舍地撕成两个更小的小块，把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
“不过你当我就活得好了？你别跟我诉苦，我比你更苦！我回去还有堆成小山的文件需要处理，每次我们都要等狗舔完了面，鸡啄完了米，火烧断了锁，才能下班。你累是体力累，我累是心累，论累，我比你更累百倍！”仙官甲炫耀一般地说。
在下层神仙中，吃苦确实是一种风尚，反正不会轻易死去，那就能多拼命就干多拼命。
“可是你工资高，那你和我换？”仙官乙问。
仙官甲沉默不说话了。
其实这天地之间，有谁又真的愿意吃苦呢，大多数标榜自己吃得苦多的，多半是觉得自己受得苦难多了，就可以高人一等了吧。
“把香火还给我呀！！！”
两位仙官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一阵妖气如狂澜一般卷过来。
仙官回头，看到那个灵魂污秽的男子已经被松了绑，背着剑匣，从剑匣中抽出两把剑，风似的向他们两人砍来。
仙官甲把最后一块烧饼塞进嘴里，站起身，祭出苟命宝镜，瞬间一道阵法隔在仙官和男子中间。
男子的双剑砸在法阵上，火花四溅，暴发出让人牙齿发酸的尖锐声音，苟命宝镜竟然在轻微地颤抖，像是在发出绝望地哀嚎。
仙官甲扭转宝镜，法阵震荡，将男子一下弹出数米外。
“就你这点修为还想袭击仙官？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凡根未脱的垃圾，要不是看在你还没把香火还完的份上，我捏爆你的灵魂，让你魂飞魄散，就像捏死一只臭虫一样简单！”仙官甲指着男子说。
“荆正天我告诉你，我会一直盯着你的，如果你敢有一天不还香火，就等着被削成人棍吧！”仙官乙拔出一把比男子手里的剑更精致数倍，隐隐散发着无暇光华的剑，指着面前的男子。
“况且劫你的是钟彩明，又不是我等，我等就是一个放贷的，香火都在钟彩明手里，你拔剑，也应该对准正确的人呀，对准我等有何用？”仙官甲说。
“甲兄，这就一介凡根未脱的修者，说不定连门都没怎么入，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走吧，这凡间空气污浊，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乙弟，我们走，这凡间，真是污秽不堪。”仙官甲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液中还残留着烧饼上的葱。
两位仙官挽起手，脚下腾起一片祥云，头也不回地直上了天门。
———
荆正天绝望地看向钟彩明，看到钟彩明脸上似笑非笑，潇洒得像个陷入红尘已久又看破红尘已久的大侠的表情，荆正天就气不打一出来，他看到钟彩明鼓得不能再鼓的腰包，寒从心头起。
一种寒到他膏肓的年头在他心里涌出，是不是只要把眼前这个女人杀掉，他就能还清大部分债务了？
“好啊，如果你能够破得了破月沉锋的话，我不介意陪你练练。”钟彩明抖了抖残破的斗篷，拔出一直挂在腰间的战刀。
阳光照在那把刀上，荆正天第一次有机会观察到战刀的形制，是把制式相当古老的弯刀，似乎是百年以前凡间护甲技术还不够发达的时候，专门用来斩破皮甲割裂人血肉的，刀柄缠绕着堪称破旧的白布，刀身已经残破到仿佛一块破旧的铁片。
这是一把古刀，即便如此破旧，昨夜发挥出来的战斗力依旧让人胆战心惊。
“如果你敢攻过来，我会杀掉你的，不过即便死去，你的灵魂也不会得到安宁，你的灵魂已被刻满债务，你即便去到阴间也得还债。”刀锋朝上，钟彩明将刀架在手背上，刀尖指向荆正天：“不过我可以考虑放过你，只要你能让我打个尽兴，你的气息，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钟彩明指了指自己腹部上的伤疤，有些只是粗浅的刃伤，而有些，则是触目惊心的贯穿伤：“这些，都是那位故人造成的。”
荆正天低头看向自己身体被捅了个对穿的部位，那些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有些浅薄的伤痕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感谢天庭的荣光，让自己没有死去。
“哪位故人？”荆正天竖起双剑，双脚叉开，他再怎么说也是为村子打退过饥民的人，并非一点战斗技巧没有，只不过杀人，他还是第一次，他在极力掩盖自己手腕的颤抖。
“一位没有被杀死的故人。”钟彩明眼睛低垂，仿佛无数回忆涌上心头：“其实我在这个世界上曾经有很多故人，他们都死了，只剩我孤身一人游荡世间，其实我很欣慰，因为你和我一样，是对自己下不去口的人，所以只能去吃别人。”
荆正天有点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如果每个人都只会对自己下口，这个世界大概会变得很美好吧，可惜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每个人都只吃自己，那么人的最终结局只有两个，一是饿死，二是把自己啃光之后饿死，但是现在世界上竟然冒出了食己徒。”钟彩明叹了口气：“因为天地快到寿终了，就像凡人活了七八十年身体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疾病一样，这个世界，也钟会有些东西要开始崩坏了。”
荆正天被钟彩明的话带了进去，一瞬间思绪游离，似乎被天边的曦光带到了遥远的天际线上，飘渺无定。
但是下一秒，荆正天警醒，钟彩明已经悄无声息地突进到了距离他只有一剑远的距离，他已经进入了对方的斩击范围！
荆正天条件反射般地后跳，但忽然有个巨大的什么东西的头颅凭空出现在他的身旁，血盆大口将他和钟彩明包裹其中。
巨颚闭合，周围的空间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又是昨天夜里见到的那般景象，这个破碎的空间中还保持完整的，只有他和钟彩明。
这就是，破月沉锋？
他看到钟彩明挺剑前刺，直指他的咽喉！
荆正天挥剑，双剑挥舞成圆，斩向直刺的古剑，这一次他有了经验，不再试图正面接住刀锋，而是使用外力将它偏转。
利刃相切火花迸溅！
原本沉重必杀的刀锋，竟被荆正天砸偏了方向！但是钟彩明在一瞬间收住了刀势，旋转身体飞起一脚，坚硬的鞋底磕在了荆正天的下巴上，将他踢飞出去。
荆正天从已经麻木的口腔里吐出一口浓血，随后开始突进，破月沉锋应该不是完全无法破解的，这一次他要主动进攻。双剑如砍刀一般向钟彩明不断斩去，这是连续不断的斩击，毫无章法可言，像是村口斗殴时市井流氓们用的王八拳，但是足够迅猛！
钟彩明手持单刀不断招架，在招架中挥砍，不断后退，这里的空间似乎怎么退也不会退到尽头一样，双方进入了比拼耐力的时间，一旦一方停下，另一方的利刃就会砍进对方的身体里。
钟彩明防得游刃有余，一直在贴身乱打的荆正天体力渐渐不支。
“所以你完全破不了破月沉锋是么？”钟彩明轻声问。
荆正天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下一秒，他的斩击停住了，不是因为体力耗尽，而且他的身体再也无法动弹分毫，全身上下像是被无数的丝线牵扯住了，就连心脏也被拿捏，一时之间不再跳动！
钟彩明一记轻描淡写的上挑斩，同时击碎了挥到一半的两把剑，周围支离破碎的世界再度支离破碎，钟彩明飞起一脚把荆正天踢飞出去，周围的一切碎如雨下。
短暂的黑暗过后，世界恢复了，荆正天坐在地上，奋力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那一瞬间他好像真的要死掉了，现在心脏终于恢复了跳动，全身缺氧的状况开始慢慢好转。
“我倦了，我们就此别过吧，你和我那位故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好好还债把，去劫一个修者说不定就能还清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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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正天拄着拐杖漫无目的地在大地上行走着，所见之处，满是荒芜，白骨蔽原。
确实偶尔会见到那么一小群人聚集在一起，啃食着自己的手指，啃食着自己的脚趾，吃得津津有味，仿佛这样就不会饿了，仿佛天下没有大旱过一样。
他们啃得专注，甚至都没看他荆正天一眼。
行走到一处村庄，一个官吏打扮的男人正在村口贴告示。告示有两份，上的内容很简单，第一份大致是在说，朝廷的放粮通知终于下达了，第二份大致是在说，粮仓不幸被烧，大量粮食被毁，看管粮仓的官员已经在乌炎城菜市口被斩首示众。
告示板边上是不知道谁写的打油诗，大致内容是在赞颂乌炎城太守秉公无私，是青天大老爷，斩了看管粮仓不利的官员，百姓歌功颂德云云的。
荆正天没有管这些，他径直走到了一个村民的家中，这家村民大概是有些钱财的，没有出去逃荒，家里雨雾缭绕，香火鼎旺。
屋子里又一男一女两个人，都跪在香炉前，跪得很正，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他们似乎没有察觉到荆正天的存在，又似乎以及察觉到了，只是不想管。
荆正天丢掉拐杖，扑通一下跪下，泪流满面地说：“先生夫人行行好！请问能烧给我点香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