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绵绵细雨，淋得荆正天全身一阵一阵发寒，水流从他的指尖滴下，手指和脚趾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
不过他还是感觉到手指上好像夹着什么东西，荆正天虚弱地抬起眼皮，扭头看向被高高吊起的手，手指上竟然夹着一小叠银晃晃的票子，他竟然收到了香火！
再看向脚边，有一个很小的香炉，上面插着几柱已经烧完的香，被雨浇得湿透。
明明身体很冷，荆正天心里却莫名其妙升起一阵暖意，暖地他想哭，竟然真的会有人供给他香火呀，虽然只是很小一个香炉，很少几柱香，但是他真的收到了。
“你是在哭还是在笑？”
荆正天光顾着感动和感冻了，没注意到身前竟然站着了人，是之前贷款的几位仙官，他们站在雨中，身上却是干燥的，其中几个仙官捻着诀，让从天而降的细雨分了拨，避开他们一行人落在地上。
只不过这个诀好像没有把他荆正天囊括进去，他身上依然湿漉漉的，雨水打在他头顶上，打在他被吊得酸疼的手臂上，顺着身体流淌，荆正天感觉自己被浸在水里。
为首的仙官蘸着口水点了点那叠银晃晃，看上去很有金属质感的票子，自己点出一份揣进了口袋里，其余的分给了几个派头比较足的仙官。
“不够。”为首的仙官扫了一圈周围的其他仙官，对着荆正天说：“这一百来位仙官都是要你每日还款的，可你手上这点……”
为首的仙官摇了摇头，咂了咂嘴：“不够，真的不够，你这让他们没办法和上面的交差呀，你说怎么办吧，你还差四十倍于此的香火，你要有办法现在就榨出来么？”
荆正天心里一惊，现在他好不容易有香火了，但是还差这么多……
“能不能宽容到明天，只要到了明天，我就能把今天的一起补上！求您了！”荆正天满脸惊惧地说。
为首的仙官歪嘴斜眼地想了想，转过身去挥了挥手：“把他拆了吧，先把眼睛挖了，手指拔了，再把脚趾分了，不够再拆第三条腿，还有内脏也掏了吧，我知道一个人身上就那么点东西，怎么也不够分的，没分到的兄弟们就多担待着点，下次肯定先分你们的。”
“等等……等等……”
荆正天看着仙官们慢慢地距离他越来越近，有几个甚至已经从袖子里面掏出了刀子，那是一把很精致的刀子，刻有相当繁复的花纹，小巧便于携带，一看就是用来从人身上优雅地摘走什么东西的。
荆正天被一刀扎进了腰子里。
“双倍，明天的包括今天，双……双倍奉上，一定！”荆正天痛苦地惊呼。
那把精致的刀子在他身体里拧了一圈。
“三倍！三倍！说到……做……到！！！”
为首的仙官按住那把小刀，持刀的仙官很识趣地把刀拔了出来。
为首的仙官笑着扬了扬手：“这是你说的啊，凑不够香火，明天他们可不会那么文雅了。”
仙官们说说笑笑着，渐渐在荆正天视野里隐去了。
“喂，能不能，啊，把我放下来。”荆正天痛苦地只能睁开一只眼睛了，他想弯下腰，让自己稍微不那么疼痛一点，但是他做不到，他被绑在树上，身体被扯得笔挺。
仙官们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聊着他们的话题。
“听说这一片真的有魔？”
“也没见到有什么异常呀。”
“来这边出差，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天庭警备军正在时刻盯着呢，放心好了。”
“话说那个魔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一片说有魔那么久了，也没听谁谈起过这里的魔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如果没成气候，那就根本不用担心，我们那么多百年修为的，遇到区区小魔也不带怕的。”
“搞得好像你这一百年修的是武力似的，我们是文职人员，修为没有达到惊天动地的千年万年级别之前，我们还是比不过那些专门修武的天兵们的。”
“但那些天兵不就是用了就丢的消耗品，搞得他们好像有资格度过天地大劫似的。”
“搞得好像我们就有资格似的……”
“听说那个魔是个人，或者说以人形行走世间，这茫茫世间那么多人，谁知道哪个是魔。”
“所以才要让天下大旱，饿死那么多人？”
“乱说话，天下大旱是旱鬼搞出来的，况且，也是在大旱之后，上面才发现此地，竟然有个魔。”
“所以这个魔是意料之外的产物了。”
仙人们聊着一些有的没的，荆正天听得云里雾里的，渐渐隐去，直到一个接一个地穿过土墙，声音连同身影彻底消失了，实在让人怀疑这些神仙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一个虚无缥缈地幻影。
然后荆正天的腰子猛然作痛。
疼得他仰起头，想要奋力嘶吼，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雨水呛进他的气管里，还让他咳了起来，差点没把半条命和咳掉。
张二少爷衣冠不整地从屋里里冲击出来，身上还穿着晚上睡觉的睡衣，鞋跑掉了半只，一只脚光着踩在冰凉的雨水里，痴痴地看着这雨。
他蓦然地走到荆正天边上，呆呆地看着荆正天：“你真是神仙？”
“哈哈哈……咳咳……哈哈……呕……哈哈哈哈！”荆正天也不管腰子上的剧痛了，也不管从嘴里呕出的鲜血了，狂笑起来：“老子，当然是仙人，赶紧把老子松绑了，好好上香供起来，供好了，保你家世代兴旺，供不好，你就等着罢！”
荆正天瞬间小人得志起来。
张二少爷半信半疑，并不打算动手，因为他们家已经有了个天师了，这位到底是不是神仙，真是说不准的，况且他早有耳闻旱鬼已经被杀死了，会下雨，说不定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信，把你们家天师叫出来和老子当面对峙！我认不得他，但是他肯定是认得我的！”荆正天想起来张家有个回不来的天师，应该就是像他师父原来那样，在地上收香火的。既然回不来，那不如好好利用利用。
荆正天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这几天他无时无刻不在向师父求救，但是就像石沉大海，雨落河川，完全没有音信。
荆正天相信师父只是没听到罢了。
提到天师，张二少爷脸上肌肉一紧，赶紧给荆正天松绑起来。
———
与此同时，乌炎城中，一样是细雨绵延，家家户户奔走相告，原本一直有人不相信旱鬼已死，现在雨水落下，旱鬼已死这件事总算是被坐实了。
乌色的马车穿过穿过街道，拐进一个小巷子里，马车最终在一处小院中停下。
一个全身都罩在黑色斗篷中的人从马车上跳下，马上就有一把伞撑在了那个人的头顶。
这是一位奴仆，看上去修养很高，白白净净的，在这混乱的世道中很是难得。
“请问是林小姐是吗，我们家天师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奴仆微微欠身，并不在意雨水滴在自己新换洗好的白净衣服上，恭敬地说。
“我是，带我去见陈天师，你们家主人已经同意了。”明灭无定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抖了抖斗篷说。
“应我家主人的要求，我斗胆请问下，您见陈天师，是为了什么吗？”
“有些问题，不是你应该问的。”明灭无定义正言辞地拒绝。
“连我家主人也没资格过问吗？”
明灭无定点点头：“当然。”
明灭无定脸上保持着镇定，心里却稍微吃了一惊，这说明这个陈天师虽然入了仙道，但是本职工作似乎并没有做好，这家人不仅不拿天师当外人，还有了以凡人的势力挑战神仙的权威的势头，必须扼制。
“我知道了，这边请吧。”奴仆再次欠了欠身。
明灭无定跟随着奴仆穿越张家大院，这座大院是地主老张在乌炎城内购置的一套房产，位于巷子深处，平常不住，只留一个家宰料理日常卫生，看守大院，只有在需要躲避风头的时候老张才会带着全家躲进这个大院之中。
虽然在乌炎城内，就连官府也不知道有这座大院的存在，可以说也是一种大隐于市。
明灭无定看到一座厢房内，四个太太们正在搓麻将，瓜子壳落得满地，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坐在旁边的躺椅上打着瞌睡，一个小女孩在院子里捉了一只蚂蚱，正在想办法把蚂蚱鞭数十，驱之别院。
男人应该就是地主张米，小女孩应该是张家的千金张辛。
“我听说张家有两位公子，怎么没见到他们人呢？”明灭无定问。
“大公子在书房，大公子是读书人，将来要考取功名去京城做大官的。”奴仆说。
“二公子呢？”明灭无定问。
“二公子回庄园了。”奴仆回答，随后在一处厢房前停了下来：“这里是陈天师的房间，天师就在里面，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位了。”
“好的，请回吧。”
奴仆告退了。
明灭无定站上台阶，敲了敲门。
———
“明灭无定仙尊，久仰久仰，张地主不允许我们走出院门，不能远迎，还望恕罪。”陈天师毕恭毕敬地说。
陈天师披头散发，一身古朴典雅的长袍，腰带上挂着一个装酒的葫芦，气质超凡脱俗，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颇有一丝上古情调。
“你这小房间，装得挺不错，小物品挺多的呀。”明灭无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欣赏着摆在房间各处的装饰品，随手打开一个小盒子，盒内轴承转动起来，拨动金属片，奏响叮叮当当的曲子。
“都是没有灵性的小玩意，虽然精美，称不上是宝物，明灭无定仙尊您看上哪个，随便拿。”陈天师很大方地说。
“我要是随便拿，拿掉的可就不是这些小玩意了。”明灭无定关上八音盒。
“请问明灭无定仙尊要拿掉什么？”陈天师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的天师头衔。”明灭无定冷冷地说。
陈天师心里咯噔一下，赶忙下跪：“仙尊，仙尊，小的哪里做错了，小的尽心尽力，就求一个仙录，别无他求，小的对天庭忠心耿耿呀。”
看着下跪的人，明灭无定心里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个把脚踩上去的念头。
“你能力不行呀，这个天师当来当去，没有让地主一家对你产生敬畏，你这个天师反而被人家当成家奴养在家里，哪有你这样当天师的？”明灭无定坐在了床上，翘起二郎腿，也不让陈天师起身。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也很难呀，这一片张家村，村民们很多都是虔诚的信徒，很多人烧了一辈子香从没有断过的，但是这次大旱，地里颗粒无收，村外匪患横行，村民们跑的跑，死的死，在经历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后，已经收不上很多香火了，只有张地主他们家还在供香火，不和地主家搞好关系，张家村的香火，可就绝收了呀！”陈天师连忙磕头谢罪。
陈天师连滚带爬地爬到明灭无定身前，一把搂住明灭无定的小腿：“我对天发誓，我对，我对无上天尊至高大帝发誓，地主家的香火我都尽数上缴了的，我也安排他们家奴排着号，轮着不间断地烧香，张家村的香火不仅没少，还多了的！”
“你在张家村收香火那么多年，也算兢兢业业，我可以不追究你把天庭的脸都丢尽了这回事，我可以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明灭无定说。
“什么机会！我一定照办！万死不辞！”
“就算是入了仙道的修者，也哪有能万死的呀，那个大魔，是疫鬼吧。”明灭无定说。
“是，疫鬼，他们就要经过张家村了，所以我叫他们赶紧筑墙，但大概免不了一场血战。”陈天师说。
“你把此地有魔的事情上报了吗？”明灭无定问。
“上报了，但是还在审批，毕竟牵涉到魔，非同小可，一时半会可能批不下来，我只能擅自行动，让张家的人筑墙抵挡。”
明灭无定抿了下嘴：“我有一个徒弟，现在正好在你们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