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师惊出一身冷汗。
天庭的威信什么的，暂时可以放到一边了，反正明灭无定仙尊都不在意，他还能再去在意什么呢，倒是仙尊的弟子现在竟然在张家庄里，这倒是一件头等大事。
“请问那位弟子是什么时候进去张家庄的？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曾认出来，还望仙尊恕罪。”陈天师说。
“大概是你搬到这座隐世的大院之后吧，不怪你，但是你要想办法解决了，凡人死多少我不在乎，但是你要把我的弟子保下来，无论你用什么手段。”明灭无定冷冷地说：“不过既然是我的要求，就麻烦你多做得漂亮些吧，就当作是你拿到天庭仙录的一场考试了。”
“可是，我只是一介修行香火管理之道的小修者，没有拿到仙录，凡根未脱，怕是没什么战斗力，叫我强和疫鬼硬碰硬，恐怕有点困难。”
明灭无定哼着小曲，仿佛没有听见陈天师的诉苦。
“既然明灭无定仙尊的徒弟如此重要，明灭无定仙尊为何不直接动手呢？不，明灭无定仙尊，请助我一臂之力吧！”陈天师仰起头，猛地往地上一磕。请眼前这位曾经独步天南的旷世剑仙出手，好像就是最优解了。
“你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出手，并不合适。这再怎么说也是你们东天庭的事，我作为南天庭的人，不好插手，事成之后我会当场失忆，从来没听说过东天的土地上诞生过什么大魔，天尊们的面子才能在我这个外人身上过得去。”明灭无定压低声音：“再怎么说，降妖真人的戒备军正一直在天上盯着呢，我不能不给人家面子呀。”
陈天师想说，面子这种东西，真有这么重要么，他在入仙道之前听说过一句古话，叫做“人要脸，树要皮，灯泡要玻璃，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虽然他不太清楚古话中的灯泡到底是个什么物件，但是他对最后一句深表赞同，脸都不要的泼皮无赖，确实能比任何人都豁的出去，有时候不要脸的人反而可以笑到最后。
他就是放弃了自己作为天师的脸面，才完美地融入了张家的生活之中，用最高效率收取香火，并且调动奴仆们筑墙，防范逐渐逼近的疫鬼。
“可是明灭无定仙尊，不也插手过冬天庭的事务吗，听说明灭无定仙尊做的是和我一样的，在地上收香火的差事。”陈天师斗胆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那个呀，那个倒是肥差一件，那个村子不像你们张家村，跑的跑了，死的死了，侥幸活下来的都成了地主老爷家的人口红利。那个村子家家存有余粮，还有一座山头挡住不少盗匪邪祟，人口没有折损多少，香火是相当兴旺呀。”明灭无定歪着头，似乎是在怀念那段时光。
“可是上面不还是安排了一个不入流的江垣仙人来管您么，您不是没少受他的气么，江垣仙人我是打过交道的，那个家伙，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陈天师皱起眉头看向别处，似乎是回忆起什么不太好的过往。
“人死了就可以乱说话了？”明灭无定仙尊一挑眉，戏谑地说。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你还没看出来么？都是镇东天尊故意做的一个局。我想去地府，但是上面不能给我通关文件，因为没有签字的人，去地府是我的目的，但是我来东天土地的名头，是来解决此地旱灾的，他们不能让我闲着，就打发我下去做了个收香火的天师，这几个月下来，我的香火确实收了不少。”明灭无定说。
“然后呢？”陈天师感觉脊背一阵发凉。
“这一年多以来，东天庭没有向中央天庭申请过一场降雨，中央天庭当然知道东天庭在搞什么名堂，安排我这个没有仙尊之名，却有仙尊之实的人过来，就是卖东天庭一个面子，不把事情闹得太大，雨，该下了，旱鬼，该杀了。”明灭无定侧着身子靠在窗边，单手托腮看向窗外。
陈天师听得汗流浃背，不敢吭声。
“赤贩仙尊一开始就是镇东天尊的人，背那么大的锅，当然要给够足够的回报，事实证明赤贩仙尊也担得起这个回报，相比之下和赤贩一起拜入镇东天尊门下的赫堂真人，到现在也还只是个真人。”明灭无定轻声说。
“那，江垣仙人呢？他的死，也被算到了吗？”陈天师声音颤抖地问。
“如果没有人逼他，他会自杀么？他会在我讨伐旱鬼的时候安排小弟来找我送礼，让我停手么？他应该亲自来的，他拎不清什么时候该派小弟上，什么时候该自己上，他在做事上也没个分寸。”明灭无定说：“镇东天尊安排江垣仙人做我的上级不是没有道理的，镇东天尊活了那么久，渡了那么多劫，见过的江垣仙人，太多了。”
“大家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样安排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说对吧，陈，天，师。”
陈天师跪倒在地上，久久不能说话。
“我相信你是可塑之才，修了那么多年的仙可别是白修了，我不想看到你成为下一个江垣仙人，这事你必须出面，当然我没有找过你，我的级别你担待不起。但是你不能直接出手，我要试一下这个徒弟的成色，其他的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把事情给我办漂亮了。”明灭无定话已经说完了，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陈天师像是从全身的麻痹中终于找到了嘴巴的存在，从嘴里挤出几个跑调的字：“我知道了。”
明灭无定跨出大门前，目光被书架上的一本书吸引，顺手拿了下来：“这本诗集我曾经读过，上面有一句我挺喜欢的，叫“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书就送我了吧。”
“您看上什么，随便拿就行了。”陈天师毕恭毕敬地说。
屋外雨声绵延，在陈天师听来，却越发惊心动魄起来，他站起身，保着双臂搓了搓，叹了一句天凉好个秋，拉上窗帘，不再让寒气从窗户缝隙中渗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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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匪头子蹲在枯木山上的洞窟里，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点点滴滴下进他们已经喝干的储水的桶里，啃完手中干冷的口粮，取下腰间水袋，仰起喉咙长饮一口。
他看向旁边一同坐在洞窟里避雨的十来个兄弟，有的是他同村的，有的是其他村的。
大家都是一样，遭遇大旱，存粮吃光了，官府也不开仓放粮，找不到活路，索性落草为寇，干起了盗匪这一行，反正官府也没想管，反正总有商人想贪小便宜，不愿意付高价钱请镖师，反正他们一气势汹汹地冲出来，没有人不闻风丧胆的，他们饱一天饥两天，也还算能活得下去。
盗匪头子转头看向正对着雨水发呆的钟彩明，他注意到一直镇定自若的钟彩明，手指正在膝盖上不安地敲打着，看上去相当不安。
他和兄弟们本来商量好了，如果再一个月还是滴雨未降，他们就抢一波大的，然后南下去找起义军，说不定等起义军首领李忠成坐了龙庭，他们哥几个还能混个国公什么的。
但是参加起义毕竟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上阵杀敌搞不好也是会死的事情，真没山穷水尽，谁愿意去拼命呀。
然后他们就遇到了看着很像是个行走江湖多面的风霜女侠钟彩明，钟彩明说她已经找到了旱鬼，只要把旱鬼杀掉，天就会降雨。
他知道钟彩明在不安什么。
“天降雨了。”盗匪头子说。
“是啊，降雨了。”钟彩明叹了口气。
“我不干了，天降雨了，说明在某村子村口乱葬岗小山坡上吊起的那个，就是旱鬼，旱鬼已死，我没有理由再跟着你干了，我要下山。”盗匪头子站起来，几个弟兄看着，也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
“你不能下山。”钟彩明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盗匪头子。
不知道是因为钟彩明昨夜一夜没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钟彩明的脸色阴沉得恐怖，加上她的头发乱乱糟糟的，盗匪们见到她，莫名有种见到说书先生口中厉鬼的既视感。
“你说过我只要想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的，你别说话不算话啊。”盗匪头子壮着胆子和钟彩明说话，他见识过钟彩明的破月沉锋，那是他理解不了的招式，周围的一切瞬间破碎成千百块碎片，在那样的领域里，他不认为有什么东西可以战胜钟彩明。
在破月沉锋的领域里，钟彩明是无敌的！
“我钟彩明向来说话算话，可是我有说过你随时都能离开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钟彩明厉声质问。
“都坐下，你们不是对旱鬼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么，你们不是恨之入骨么？你们不是恨不得食了旱鬼的肉，寝着旱鬼的皮来睡觉么，现在旱鬼就快来了，隔着老远我都感受到了这股似有似无的魔气。”钟彩明说。
“可是旱鬼已经死了，天已经下雨了，我们还想过要参加起义军混个国公封个爵呢，但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让我们几个撞到呀，我家还有好几亩地，这些家里也都还有地，有的有妻子，有的家里有老人，反正我不想干了。”盗匪头子说。
“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有可能列土封疆，当个侯爷爵爷，福荫后世？”钟彩明说：“毕竟命这种东西，谁能说得准呢，谁知道自己是不是天选之子？”
“列土封疆？谁？我？”盗匪头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摆了摆手：“算了吧，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天选之子，那也得天选了你才行呀，我看这天就没选我。”
土匪头子转向兄弟们，扬手一吆喝：“兄弟们，我们下山，去抢一票大的，我看底下这个张家庄就不错，一群给人当狗的奴仆，怕不是一打就散，抢完了该种地种地，该娶媳妇娶媳妇！”
“大哥，现在哪还有媳妇可以娶呀，我们村的女人，都卖光了……我还是想去参加起义，我不想再窝囊下去……”一个个子很高的盗匪弱弱地说。
大家假装没听到他的发言。
“可那是魔，放着不管，你们也不能安心种地的，魔，必须除掉！”钟彩明手指捏得咔哒作响。
“其实就钟姐你自己整天嚷嚷着要除魔除魔，你想做大侠，没人拦着你，但是别把兄弟们带进去了。”盗匪头子说完，抱着手看着洞外的雨，小声嘟囔：“谁知道你跟什么魔什么的，什么仇什么怨，那么执着。”
钟彩明一撩头发，狂笑起来。
盗匪头子以为钟彩明疯了。
“哈哈哈哈，没关系，你们走吧，你们站在洞口瞧一瞧，昨天他们挑灯夜战一整夜，墙修到哪了，你们站在下山，必然会和张家的家丁们撞个正着的。”钟彩明爽朗地说。
“那不正好？我们正要去劫他们一手。”盗匪头子叉着腰摆摆头，自鸣得意。
“你们这群三脚猫功夫，哪能打得赢他们，他们可是真杀过人的。”
“我们是遵循本心在战斗，他们只不过是在听从主人的话，被主人鞭笞罢了，只要我们气势够汹，他们就会不战而溃的。”
“那行吧，你们下山吧，打不赢就拼命逃上来，我就在这个洞里等你们，我会把追过来的人全部解决掉的。”钟彩明说。
“我们不会逃回来的。”盗匪头子抄起家伙，走了下去。
其他盗匪兄弟看到盗匪头子离开了，也拿起家伙，背起包袱，一头扎进雨水里。
他们要趁雨下山，杀张家庄一个出其不意，现在下山，正好去把他们劫了，听说这个张家地主家财万贯，兼并良田无数，劫了他家，正好除暴安良为民除害！
别的不说，就那群被鞭笞着要整夜筑墙的家丁们都会感谢他们到来的，到时候把地主打倒了，把田分出去，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