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正天看完了《气定神闲》的第四章,只觉得心脏重敲如擂鼓,久久不能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怀疑自己修的这仙,到底是在修个什么玩意,他甚至怀疑这第三章,是不是明灭无定师父写错了。
《气定神闲》第一章教他如何视死如归,这很好,甚至在关键时刻还救了他的命。
《气定神闲》第二章教他如何求生,拼了命也要活下去,从道理上来说也很好,只要人还活着,只要命还在,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气定神闲》第三章教他保持镇定,以鼓励来提振自己,这也是很不错的,虽说手段看上去蛮小人的,但是确实有用,也让他在钟彩明面前站稳了,在死尸潮中小杀四方。
但是看到第四章,画风一转,开始教他不计前嫌,要和任何人都能交朋友,要能放下包袱,让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该团结一致向前看啦。
其中有一句话甚至是这样写的,“被比你早修的仙人们欺负了就要忍着,该笑脸相迎就要笑脸相迎,不仅要笑脸相迎,还要附和对方,没有您当初捅我那几刀,让我开了窍,哪有我的今天呀。被欺负了就不能想着报复回去,因为你修一天,人家也修了一天,你得一天修为,人家也得一天修为,你永远也不可能凌驾人家之上,永远也不可能报复回去”。
“不如高风亮节,不计前嫌,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大家各自安好,无事发生,花好月圆,阖家欢乐。”
看得荆正天头皮发麻,心里满是绝望,难道要他明天见到讨债的仙官时,要点头哈腰笑呵呵地说,“仙官姥爷,这是我今天的香火,仙官姥爷您拿好了,仙官姥爷您慢走”?
想到自己点头哈腰的样子,荆正天就想抽自己两巴掌。
但这满篇蓝黑色墨迹,半分潇洒半分稳重的笔迹,又分明确实是明灭无定师父所写没错,这是明灭无定师父给他的修行功法,明灭无定师父还会害了他不成。
可是……窝囊啊……
“你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吗?”有个人在荆正天耳边问。
“不知道,我看不清道路,我哪有什么前方啊。”荆正天把《气定神闲》揣进怀里,蹲在地上,一手捂住眼睛,企图遮挡住自己扭曲的面容,但还是有一股热泪从指头缝隙中流出,顺着手臂流淌进破破烂烂的衣袖里。
“前面叫做夭桃乡,曾以千里桃树闻名四野,我没去过,据说是个很漂亮的地方,有溪流泉水,山中还有千年以前的古寺,只不过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那个人说。
“哦,原来你说的是前面是什么地方呀,我以为在说我有没有未来呢。”荆正天擦了一把眼泪,笑了笑,看向说话那人的脸,然后笑不出来了,川剧变脸又多快,他的变脸就有多快。
说话的人是钟彩明,原本就破破烂烂的披风现在更加破烂,身上的疤痕又增多了不少,看上去即便是拥有破月沉锋的钟彩明,面对如此多数量死尸的全力扑杀,也并非是游刃有余的。
荆正天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从背后的剑匣里抽出双刀,反手握住,摆开架势。
荆正天怒目而视,可手脚却在止不住地颤抖,是呀,钟彩明的修为就是比他高,可能也就高出个几年几十年不超过百年,但是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他根本看不透那招破月沉锋,一旦真的开战起来,他有多少个腰子都不够钟彩明捅的。
经过昨夜一夜的战斗洗礼,荆正天觉得自己的战斗技巧多少算是提升一点了,从只会一味地逃跑,到有胆量出手反击,到反击得手,其实已经是不小的跨越。可钟彩明也增长了一夜的修为,钟彩明也经过的战斗的历练,甚至杀的还比他荆正天多,他荆正天后半段是缩进的小院中怂着,人家钟彩明是一直在外面奋战的。
从精神上看,荆正天觉得自己很累,快要睡着了,而钟彩明明显还有余力,恐怕还能再战上一天一夜。
想到天兵们的拼杀昼夜不停持续了近千年,荆正天瞬间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他甚至再修百年,都不一定能达到天兵们的十分之一。
“哦?昨晚上还没打够?你如果还想打,我倒是乐意奉陪的,只不过会不会不小心把你宰了,可就不一定了。”钟彩明一抖斗篷,拔出锈迹斑斑的战刀,也摆出了架势。
破月沉锋已在边上准备就绪,即便看不见,荆正天也能够感受到这股无形的压迫力,压得人喘不过气,压得人没有活路。
荆正天苦着脸笑了笑,把刀收回剑匣里,摊开双手:“钟姐,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是别再劫我了,我真的再也榨不出一滴了,真的一滴也不剩了,钟姐,怎么敢对您不恭不敬呢。”
“你在笑还是在哭?”钟彩明抱着手歪头看着荆正天,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我在笑,我在笑啊!”荆正天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抹着眼泪,只是好奇怪呀,自己分明是在笑的,分明是在笑没错的,可是这眼泪怎么,怎么就止不住呀。
“我这里有些活,需要你来助我一臂之力,干得好,香火有的是,现在我超级富有的。”钟彩明从包里取出一小叠反射着银色金属光泽的票子,在手中摇了摇。
“可是那些票子,本来就是在我身上榨出来的呀……”荆正天看着票子,一股怨恨泛上心头,要是这天地之间,没有香火这种东西,会不会变得更好呢。凡人们不会沉迷于烧香,神仙们也没有办法通过香火让百姓受苦……
“我就一句话,你不干,有的是人干。”钟彩明冷冷地说。
荆正天想到自己身上的负债,这荒郊野岭的,没个人家,他拿什么还上明天的款呀,就算有个人家,也见不得会给他烧香,他自己烧香又无法获得香火……
“我干,我干。”荆正天擦干眼泪点点头。
“不过我做事,从来讲究一个名正言顺,你把《自愿上贼船》协议签一下,之前那些盗匪就是没签这个协议,临时临坎地闹着要走,最后都死光了,这可不能怪我呀。”钟彩明从斗篷里抽出一张《自愿上贼船》协议。
荆正天粗略地扫过一眼,大概就是他荆正天要为了钟彩明燃烧生命,自愿放弃所有睡眠,随叫随到,帮助钟彩明完成讨伐魔物的伟大事业什么什么的。
荆正天心里满是不甘,却还是在密密麻麻写满条文的纸张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得生不如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哈哈哈哈,这才对嘛,记住哦,你是自愿的哦。”钟彩明收起文件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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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灭无定全身一阵轻颤,好像有谁的祷告触发了她的免打扰仙诀,这份祷告的念力好像还挺强的,可能还有香火的加持,以至于她就算念了免打扰仙诀,身体也感受到了这份念想的存在。不过好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并没有在意。
“明灭无定仙尊,是去御箭城吗,走地上路途颠簸,为什么不从天上走呢,使用天马拉车,还能更快抵达御箭城。”驾车的扯皮仙人说。
明灭无定钻进马车里,掀开一侧的窗帘,托着腮靠在窗边:“不想去地太快,而且,天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在中央天庭和南天庭看得太多了,好不容易来了凡间,想多走走。”
扯皮仙人驱动马车,被精粮喂得膘肥体壮的宝马拉着雕花香车缓缓行驶出乌炎城。
“且不说南天庭,就说中央天庭,也比我们东天庭奢华很多吧。”扯皮仙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
“还好吧。”明灭无定看着窗外,乌炎城高大的城墙下面,坐着一群进不去城的饥民,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其中有一个聚集区,竟然生起了火,架起了锅,锅中浑浊的汤水沸腾,汤水中翻滚着白骨与肉。
其他聚集区的饥民就眼巴巴地看着那一锅沸腾的汤水,眼睛凶恶。
食己徒也聚集在一起,有几个食己徒死了,肿胀的尸体被抛在路旁。这些死掉了食己徒不是因为饿死,而是因为长期没有进食,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竟然能吃,而且还那么好吃,一下子吃了太多太多,撑死了。
即便是这样,大多数聚集区依旧香火缭绕,云雾飘渺,如同仙境现世,乌烟瘴气。
明灭无定仰头看向天空,从人间是看不到天庭的,只能看到湛蓝色的天空云翳斑斓,烈日炙烤大地。
“明灭无定仙尊,您说,这个世界上要是没有香火这种东西,是不是会更好呀?”扯皮仙人大概是第一次为那么高级别的神仙驾车,一时之间该不该扯点东西,也不知道该扯什么好,就扯了点自以为很高深的东西。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明灭无定问。
“你看啊,上面的大佬降那么多灾,不就为了多收点香火吗,如果没有香火,这地上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灾了,而且香火这种东西会让人无端地感受到快乐,什么都不用做就感受到快乐了,如果没有香火,人们的生活会不会更好一点呢。”扯皮仙人突然就感觉到自己学识的捉襟见肘了,如果让他扯乌炎城里戏子的八卦,南国国都龙城里面发生的种种趣事,皇家围猎队的盛况他能说得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但是说到比较深一点的问题,他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在中央的仙尊面前,你就不要遮遮掩掩的了,快说实话。”明灭无定伸了个懒腰。
“我欠着有债,每天要还香火,但是我们这些下层仙人也捞不到什么保护凡间的差事,哪有那么多香火可以还呀,在天庭要过上奢华的生活,不欠点债,还真过不下去……”扯皮仙人不好意思地说:“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没有香火,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好。”
“只要还的起就欠呗,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上层搞科学研究的仙尊天尊们不都说了吗,超前消费是好事,是先进的,是值得推广和学习的,你们近五百年来的仙人多少都欠着有债,没关系的。”明灭无定瞎安慰。
“嘿嘿,嘿嘿,倒也是。”扯皮仙人挠了挠头。
“不过如果没有香火的话,可不行,无论天上还是人间,都会乱了套的。”明灭无定突然严肃地说。
“为什么?”扯皮仙人问。
“你这样的马车修可能是不会理解的,我这样的剑修才深有感触,以香火为剑,一剑,可斩万亿生灵。”明灭无定说。
“天哪,那是什么法宝吗?”扯皮仙人满脸震惊。
“是,第一级别的法宝,天级别的法宝。无论是天庭还是凡间,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都会收到剧烈冲击。”明灭无定说着,竟然微微笑了起来,仿佛在回忆什么光辉岁月,回忆当年大风起兮云飞扬。
“他们也会受到冲击?”扯皮仙人指向路旁一具撑死者的尸体。
“当然,恐怕对他们来说,受香火之苦,好过无香火之苦。”明灭无定点点头。
“明灭无定仙尊好像很熟悉的样子,是曾用过那样的法宝?”扯皮仙人又问。
“没有没有,我只是见过。”明灭无定尬笑,随后转移话题:“说起来,你说香火是不用付出就能感受到的快乐,你现在得为我驾那么长时间的车,你快乐吗?”
“我?”扯皮仙人回头看向明灭无定,笑了笑:“我当然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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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正天也在感受付出的快乐,他没有想到钟彩明的行礼竟然真的多,堆在一起竟然这么重……
更可恨的是,钟彩明路过此地,竟然要上如此高山,就因为山上有钟彩明说的那座千年古庙。
“小神仙,你快乐吗?”钟彩明神经兮兮地问。
荆正天想说我快勒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