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正天舔了舔嘴唇，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但好像功啊名啊的，和他一点关系没有，不过总算事了，该回去继续处理文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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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深夜，御箭城府。
荆正天趴在桌子上小憩了片刻，不敢深睡，在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又赶忙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抽出一份文件，提起笔处理起来。
但几秒钟之后他就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上面那个灯坏掉了，掌灯的小吏呢，叫过来修一下。”荆正天揉了揉眼睛，指着头顶一盏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的长明灯，对身边奋笔疾书的小李吩咐道。
昼夜不熄的灯光可是御箭城府的招牌，是御箭城府奋斗精神具象化的象征，一旦熄灭必须马上修补，不然房间不够亮，官吏们睡过头了怎么办。
“掌灯的小吏，好像已经回乡下老家了，这几天怎么也找不到他人。”小李回答。
“好，我这就起草一份文件，关于这盏长明灯的，半个时辰后你替我交到刀笔吏手上，再叫刀笔吏交给御箭太守。”荆正天说着，取出一张纸，提笔蘸墨，在纸上书写起来。
尊敬的御箭太守，为了保持御箭城府的精神灵魂核心，维护日益下滑的奋斗精神面貌，让官吏们继续传承爆裂刀笔吏精神，小的认为，当务之急是把房间里一盏坏掉的长明灯修了……
“可是，御箭太守，回龙城述职了。”小李说。
“他回龙城了吗？他应该不是这个时候回去述职吧，难道是我工作太过努力，已经没有时间观念了吗，还是我刚才一觉睡太久了？”荆正天拍了拍脑袋，急切地问：“我睡着的这段时间，应该没有延误什么文件吧，我应该没睡太长时间吧。”
“没有，荆哥您睡觉的时间一直很短，是大家学习的榜样，可是……”小李环顾四周，不知道自己的话当讲不当讲：“可是红林军已经兵临城下，御箭太守，恐怕是进龙城避难去了。”
荆正天眉头一皱：“你应该知道，御箭城府里，任何官吏不得讨论与义军有关的话题。”
“可是，我，我不阐述事实，没办法向荆哥您解释清楚御箭太守为什么进京呀。”
“规定就是规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果没有规矩，偌大一个御箭城府岂不是要乱套了。”荆正天用手指敲了敲小李的桌面：“写检讨吧，我也一起写，半个时辰之后你和我一起把检讨交到刀笔吏处。”
“诶？御箭太守都跑了，这检讨还有写的必要吗？”小李满脑子不解。
“你想一想你得到这个位置，你家里花了多少钱，走了多少关系，很多人想来都还来不了呢，你看看周围，多少眼睛在盯着你。”荆正天义正言辞地说。
小李扫视一圈周围，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不少官吏在处理文件的同时，竟然在直勾勾地盯着他，这就是御箭城府，每个人都如狼似虎的狼性文化。
“你处理文件的时候也多盯盯别人，御箭城府大家庭，大家都要互相监督，才能团结友爱，把每个人的潜能激发到极致，然后突破突破再突破。”荆正天拍了拍小李的肩膀：“好好干，你会成为成功人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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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交检讨的时候。
“老荆，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不要见怪。”刀笔吏看着检讨，对荆正天说。
“您说，我不会见怪，上级是绝对正确的。”荆正天眨了眨发酸的双眼回答。
“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和我们这些花大力气才挤进来的秀才进士们不一样，御箭太守进龙城避难了，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开呢？”刀笔吏问。
荆正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为什么？”刀笔吏问。
“离开了御箭城府，我还能去哪呢，不工作的话，我还能干什么呢。”荆正天回答。其实他想过这个问题，这个回答就是他深思的结果，他好像没地方可以去了，他好像除了在这里工作到永远，没有吃的事能干。
假如有一天御箭城府关闭了，他可能真的会不知道何去何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想到这个问题，他的脑子里就只剩这个想法。他现在很爱御箭城府，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到办公桌前，开始处理连山填海的文件。
“好回答，说的是呀，如果没了御箭城府，不能办公，我们又能去做什么呢，我们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刀笔吏望着没有任何人离开，所有人都在努力工作的房间，露出一丝不知道是苦是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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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天深夜，荆正天处理完手里的文件，久违地缩进桌子底下，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享受着片刻的黑暗。
迷迷糊糊中刚有一丝陷入沉眠的迹象，他就听到一阵喧闹，吵得他睡意全无。
“我真的很困，别吵，让我睡一会！”荆正天在被窝里轻声怒骂。
但是外面的声音没有减少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闹腾。
荆正天把头塞到枕头下，希望枕头能帮他隔绝一点噪音，现在他真的很需要睡一会，他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但是他还有一堆的文件要处理，他必须抓紧时间赶紧睡一会。
然后，他的枕头就被人掀了起来。
“你干什……”荆正天猛然坐起，刚想发火，但是愣住了。
掀开他枕头的不是别人，而是明灭无定仙尊，仿佛铅灰色的云层布满整片苍穹，但是云层忽然裂开了一角，有灰色的天光洒下。
“师，师父……”荆正天木愣地说。
“是我哦，明灭无定仙尊，你确实有在御箭城好好等着我呢。”明灭无定仙尊笑了笑，伸手在荆正天后脑勺上抚摸了两下。
“师父，您为什么会在这里？”荆正天从桌子底下探出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很显然他并没有在做梦，桌子外面依然是永远灯火通明的御箭城府，那盏长明灯还是没有修好，所有官吏也依然在努力工作，没有一个人离开。
“红林军打进御箭城了，也多亏这个御箭太守相当惜命，红林军的先遣部队刚到御箭城下，他就拖家带口跑掉了。御箭城的城防虽然布置得很好，但是没有太守的命令，城防守军也不敢擅自行动，所以红林军很轻松就进来了。”明灭无定轻声地说。
“师父，在御箭城府，可不能谈论任何有关义军的话题，要被写检讨的，严重的会被罢免职位。”荆正天麻木地说。
“没关系了，御箭太守去龙城了，现在他管不了你。”明灭无定仙尊说：“而且很快，就没有御箭城府了，这里会被红林军接管，作为红林军的前进阵地。”
“啊？御箭城府要没了？那我，那我怎么办呀？离开了御箭城府，以后的日子，我不知道怎么过了呀！”荆正天最害怕的事情出现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这种事，但是现在他真的不知道如果失去御箭城府，明天会怎么样。
几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他还有贷款要还啊！
明灭无定仙尊一把抱住荆正天，轻声说：“跟我修仙呀，你忘了吗，我们还要去龙城，去地府。”
“可是，我还有贷款要还呀，离开了御箭城府，我一分一毫都还不上呀，这个贷款的数额，无比巨大呀，我要工作十一万四千五百一十四年才还得清呀，我欠了贷款呀！”荆正天急躁起来。
“我知道。”明灭无定仙尊拍了拍荆正天的后背。
“我要不还是不和师父去修仙了，我就留在这御箭城府算了，没有不尊重师父的意思，只是我根本不知道明天该做什么了，如果我先前做的那个梦真的是前世的记忆，师父您应该有很多弟子才对，也不差我这一个。”荆正天挣脱开明灭无定仙尊的手臂，坐到办公桌前，抽出一份文件。
如果是以前，他根本没办法在喧闹的环境下工作，但是现在，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处理文件，如果让现在的他回到那天张举人的晚宴，他绝对能心无旁骛地处理文件，卷死在场的所有人，然后成为新的刀笔吏！
明灭无定仙尊趴在荆正天背上：“话说，近期收到的祷告，我都抽空看过了，我看到你说，如果这天道会死，你必亲手杀了这天道。才多久没见，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的，师父您既然收得到祷告，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救我……”荆正天全身颤抖，握笔的手因为力量而扭曲。
“我腾不出手呀。况且这就是修仙嘛，修仙都是要渡劫的，只有真正修了仙者，才知道什么是渡劫，大家都渡过劫，比如虎贲仙尊，为了成仙被迫将自己亲兄弟干掉，比如赤贩仙尊，当游侠也是九死一生。”明灭无定仙尊搂着荆正天摇摇晃晃，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可是别人的苦难，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荆正天问出自己解不开的灵魂拷问。
“但这就是人生呀。”明灭无定仙尊说：“你见过国都龙城吗？那可是相当繁华的城池，比御箭城繁华好几倍，御箭城再怎么说也只是一座用来拱卫龙城的军事性城池，自然没有龙城繁华，很多商人也更倾向于不把货物运进御箭，而是直接运往龙城。”
荆正天沉默不语。
“龙城往往深夜才是最繁华的，酒肆说书馆灯火彻夜不息，城中又有一个很大的池子，规模都像是一座小湖了，湖上游船荡漾，湖上白鹭翻飞。”明灭无定仙尊说。
一队红林军闯了进来，他们大概是哪个豪族的私兵，装备精良，又相当有纪律性，闯进御箭城府之后没有到处抢掠，被各种奢华的陈设装饰吸引，而是直接踹开办公房间的大门，闯入室内。
“还有皇宫，你应该在很多地方听过皇宫有多么威严奢华金碧辉煌了，但是你绝对想不到现在皇宫是什么样，绝对出乎你的意料，这个不亲自走进皇宫是体会不到的。”明灭无定说。
所有官吏瞬间都被控制起来，除了荆正天，因为明灭无定仙尊还趴在荆正天背上。
所有文件被聚集在一起，堆成一座小山。
“还有地府，地府里有十殿阎罗，你猜为什么阎罗要有十殿，因为第一殿和第二殿被中央天庭掌控，三四五六殿的分别由四方天庭掌控，剩下四个殿才是处理地府方方面面事物的所在。”明灭无定仙尊搂着荆正天，轻轻摇晃，完全不在意外界：“地府里还有烛龙，上古时代掌管世间晦明变化的烛龙，不过现在烛龙已经不管黑夜白昼的更替了……”
红林军点了一个火，所有文件烧起来，火焰绚烂，如夏夜沉梦一般幻灭。
荆正天哭起来，他突然之间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哭，只不过泪水根本止不住。他把手埋进手掌里，泪水从手指缝隙中流出，淌进袖子里。
“都是些没有意义的文件，你们给御箭城府加个厕所都要写三四五六份文件，进一批墨都要出本书。没有多少意义的文件，烧了就烧了吧。”明灭无定仙尊把脑袋靠在荆正天肩膀上：“香火的事，会有办法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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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灭无定仙尊，又见面了。”在一处走廊上，钟彩明说。
明灭无定仙尊突然站住，回头看向比自己高不少的钟彩明。
两人像是多面的老友重新相见，可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钟彩明呀，当妖还当得习惯么？”明灭无定仙尊寒暄。
“还好，比当神仙来得快活。”钟彩明问：“你还在用千秋狂剑式么？”
“早就不用了。”明灭无定仙尊说。
“那你现在用什么？”
“不完整的千秋狂剑式。”明灭无定仙尊回答。
“呵呵呵，那不还是没什么不同？”钟彩明冷笑几声，骤然拔刀，周围的空间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你这招对我没用，你怎么就这么不死心呢。”明灭无定仙尊一打响指，周围已经破碎的空间再度碎裂，无数裂片坠落到地上，周围一切恢复正常。
“还是这样啊，真无聊。”钟彩明收刀，和明灭无定仙尊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