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修一到场,就要求把透挪去药庐。问他究竟为何,他只说还不能确定。但苏摹见他神色凝重,心知不好。默声同去。
药庐内室宽敞,有供病人养息的地方,还有治修自己休息的单间。透问了一句自己怎么了,治修并不回答,转身调了一碗新药让他喝下。
透与治修并不相熟。战战兢兢看了苏摹一眼,苏摹点头,他才敢喝。
“治修医师,我到底怎么了?”透小声央求,益发不安。
“我在帮你诊治。你先躺下来。”治修示意透躺平,可透的背部都是伤,他迟疑不敢动,又向苏摹投来求救的目光。
“没事,伤口都处理过,经过几天愈合。小心一些即可。”治修又言道。
透在两人的搀扶中倒下,咧一咧嘴,半闭着眼睛。胸口紧张起伏。
苏摹轻笑:“就这样,你还打算上校场?”
透目光流转。他现在难过不安,又不想再在苏摹面前展露脆弱。
“啊啊啊…”透在治修碰触他腿部的时候发出惨叫。治修当场机警,提出让苏摹先回避片刻,自己单独在这仔细检查。
这一片刻,就直到入夜了。苏摹等不及,再次造访药庐,门前守着治修的两个徒弟,见了他是又困又怕的样子。
治修没有歇息,药庐里透着点点亮光。透安然酣睡。治修一见苏摹来,俯身行礼。
神情不妙。苏摹将手搭在透额头上,还好热度退去了。
治修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不定:“刚才正想去禀报海皇。只是透,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情绪十分激动。我只好先施针强令他睡下了。”
苏摹心头一震:“他究竟怎么了?”
“他…”一句说不清,治修撩开盖在透腿部的薄垫让苏摹自己看。
两条幼细的腿,呈奇怪的角度弯曲,肌肤几乎都呈黑褐色,与身体完全不成比例。在他身旁,堆放着小山一样高的绑腿带。
“这…他这腿是?”苏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根据他自己所言,幼年想习武劈尾之时没有彻底。之后,之后是自己慢慢撕开的…”治修说到这长长叹了口气,苏摹惊。
“他腿部不健全,难以支撑身体,又自行用绷带捆扎于陆上直立,血流不畅,限制生长。随着年龄增加,需要的绷带越来越多,也越扎越紧,如是往复循环。现在…”
“现在怎样?”
“海皇,他双腿已残,以后不能…”治修想了想,又改口:“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我尽全力应可保他正常起居。然而行军打仗就不可能了。”
苏摹震惊中,将手伸向他纤细如杆的双腿。
“海皇不可!”治修惊呼之下苏摹诧异收手,他赶忙解释道:“哦,我…我以为…”
治修刚才太突兀,一时忐忑,索性将话说明:“海皇,这种日积月累的残疾,并不是伤病急症。你若强行用自己灵力,只会毁及自身。也帮不了他。”
透腿部特殊的痕迹,记载了他背后多年不为人知的辛勤努力。
苏摹还是不解:“为什么忽然发作的这么厉害?”
“很多个缘故促成。”治修回答道:“连续疲战,之后受刑背部淤肿血不回流,他又心情低闷郁结不发…最主要,还是没有及时发现。如能及时拆卸掉这些绑带也就不会有这么大问题。硬是熬了三天…”
苏摹在床边坐下,想起透刚下场时颤抖的步伐,当时他嘴硬说没有受伤…
怎么都不愿意相信没有办法。
治修见苏摹黯然消沉,又道:“海皇也不必自责。他这样捆缚双腿,即使没有这次遭遇,残疾也是早晚的事。再晚发现,可能站都站不起来。”
那确实比要了他的命还可怕。想想都觉得难以接受。更难想象他醒来悲伤绝望的样子。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苏摹轻轻抚过透的肩膀,现在只能靠治修帮他。
治修低语:“我愿全心为他医治,但需要很长时间。也需要他配合,还有忍耐…最重要,他得接受自己长期不能料理自己,还有以后永远不能上战场。”
听这话都悲从中来。苏摹转身,凝望墙壁上的砌满了的瓶瓶罐罐,竟然没有一瓶可以帮到他?转念一想:“你那本书能不能帮上忙?”
治修坚定地摇头:“海皇,除非有人能让时光倒流,否则这世上没有医术可以为他完全治愈。”
时光倒流…苏摹掀起盖在透身上的衣服,捏了捏他练得浑圆紧实的臂膀。
透忽然动了一下,大概快醒了。
苏摹帮他重新盖好:“你尽力就好。一会儿告诉他我来过了,让他先好生休养,不许哭闹!我兴许能想办法…”
治修低身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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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苏摹登上大殿,忽然宣布出访伏波要立即提上日程。拟定名单,他手捻绛的信函,问谁愿同往。
炎汐和那笙自不必说,流帆他已经密令通告。现在为了治疗腿伤,需再加上透。
苏摹亲自出访必然隆重。虽决定的仓促,但长老们为与伏波修好,操持规划这些乐此不疲。一律俯首附议。
“还有什么要说?”苏摹问。
无人应答。
苏摹摆首:“炎汐,你再修书一封给真岚,告诉他萧栩羽往伏波事我会告诉绛。再问问是否需要帮忙应急。”
炎汐笑颜眉开:“海皇怎么忽然…”
“不看在那萧栩羽是个聪明人的份上,我才懒得去多嘴说话。你跟他言明,我只是顺便知会,成与不成看天命。”苏摹冷颜。
炎汐暗笑:“是。”
湘笑着出列拜告:“那既然你们都去,我就不去了吧。”
苏摹问缘故:“她在泉先卧病时全仗你照顾,现在应该很想见你。”
湘答:“来日方长。况伏波人多未遇见过我,我们也未必一次全把人去尽。”
“嗯,来日方长。右权使这句来日方长说的好哇…”泉长老捻须微笑。
既若此,苏摹便不再强求。
难得这次,大家谈事没有分歧,气氛其乐融融。忽然殿外武士进殿通报,说透的家人到了,要把透接走,已经在治修的药庐闹起来。
苏摹赶到时,药庐外围了许多人。透的父母趁他不能动,要强行将他搬离。透百般无奈之下竟然以死相逼。
场面一度混乱。
治修规劝不动,无奈搓手。他最讨厌有人在他药庐内吵闹。
一众人拜下行礼。多数是军中的人。他们一早听说透的消息赶来,拜会慰问,结果碰上这样棘手的事。
“快跟我们回家吧,不要在这里耽误别人的功夫…你现在留下就是个累赘!”屋内传来不善的劝导,想来是透家里的人。
苏摹脸色骤冷,踏入门中。
“海皇,海皇!”透已经醒来,见到苏摹硬撑着挺起身,死命紧握苏摹的手不松开:“海皇,我听说您会以寿命治疗身体的法术。教给我好不好?我愿意祭献自己的寿命,恢复这残腿。”
苏摹目光扫过这一屋子人,现下没有人敢说话。看着透殷切的样子,通红的小脸,他想了又想:“没有这样的法术。”
透不信,满眼急切:“不!我知道您会的!您一定会的!我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多少都行!求求您教我,求求您…”
苏摹不想当着透父母言说其它,只道:“我要把他留下慢慢休养。”
透的父亲听了,谨回:“不敢劳烦海皇。我们自己带回去,也是一样。”
透一身伤痛,沉不住气,扭动身子,一味央求苏摹教他那种法术。如同最后的抵抗。
苏摹知道,就这么放透回去,他恐怕活不成。
不知前面他的父母还说过什么,某个时刻,透眼中的光芒,一瞬间熄灭了。望了望不解人情的父亲,说出两句吓人的话:“我不会跟你们走的。我宁可死在这里。”
“逆子!”
透父当场就向他抡起巴掌,被苏摹出手拦住。几乎同时,绝望的透使出最后全部的力气,向药庐墙壁撞击。
千钧一发之际,苏摹祭出丝线,将他拉回。透当场昏死过去。
炎汐赶到,大吃一惊,责问透的父母:“海皇面前造次,是不是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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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寂静。苏摹让炎汐先把透的父母带离,清退屋里所有人,和治修一起小心的把透安置回床上。
“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摹问。
治修心里正有气:“清晨我一时没顾及,几个人溜进来看透。许是好意。结果透心情不好,和他们拌了嘴。适逢透双亲至,被他们知道了前几天受罚的事…不分青红皂白,就冲进来大声训斥。”
苏摹皱眉。
“我原本要来施针的,现在时辰也耽搁了。”治修叹道。
“怎么这里外人可以随便进?”苏摹疑惑。
“透的父母,也不算是外人。或者是早有人告知他们…”治修忙着照看透。
“怎么样?”
治修答:“没有大碍。不过,他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只喝了药。我今天加重了药量,空腹饮用会伤及脏腑。也是我疏忽了。一会儿让两个徒弟来守着他。”
“不用了。直接挪到我那边,派专人照顾。”苏摹道。
治修提醒:“海皇,他现在起居不能,恐怕…”
“我知道。所以说派专人照顾。你这的徒弟碰到今天这样的事,根本无从做主。况我也不想别人打扰他。你这几天就辛苦些,多跑跑吧。”苏摹微笑。
治修起身拜礼:“不敢。分内之事。”
透神态安然。守了一会儿,治修又道:“不过,在海皇那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苏摹道:“我打算带他去伏波。绛应该有办法。”
治修受到提醒。他知道绛的厉害,点头称是。
苏摹又问:“他近几日有希望站起来么?”
“难。看他醒来状况,还有忍耐力…”治修一时也说不清:“我会尽力。”
苏摹拍了拍透的肩膀,站起身:“这里先交给你。午后我来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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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透的父母,苏摹没有为难。还让人接引了他们去用膳,顺便交代透的事。
透父亲几乎每一句话都是“我们家阿诺”开头,引得苏摹频频皱眉。
炎汐看不过,出言提醒:“他入了精锐部队,海皇已亲赐名“透”。”
“是是是。一听就是好名字。海皇随便一改,“阿诺”这样粗笨呆傻的名字,瞬间就不一样了。呵呵呵…呵呵呵…”
“唔…”炎汐几乎被噎住,偷瞄了苏摹一眼。真怕他按捺不住抬手就杀了这个人,到时候见透不知道如何交代。
还好苏摹忍住了。
“将透夺得擂台第九名的赏赐赐予他们,让他们走!”这是苏摹在偏殿对炎汐说的一番话。怒气冲冲。
炎汐叹:“刚才就提醒了海皇这两个人不可理喻。嗯…海皇还有什么吩咐?”
“让他们以后不要来找透!”苏摹一甩衣袖。
“是。那…海皇培养透做右权使的事情,还要告诉他们吗?”自从那次被苏摹训斥,炎汐对于透事无巨细的请示。
“不用了。你只说,透战功卓著,落下伤疾,龙绡宫会善加照顾。”苏摹转身叮嘱:“之后的事,不需要跟他们言说。”
炎汐点头:“那是否以后就不让透与他们相见?”
苏摹思量了一会儿:“等透好了,随他自己心意。”
这话炎汐听了欣喜:“透能治好?”
苏摹没有回答:“你先去把他们送走。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
果然还是生气了。炎汐退。苏摹便转身回到自己寝宫。透已经被送过来,安置在了偏殿。
治修为他施针治疗,几人按着。珠帐阻隔,看起来严阵以待。治修一抬头与苏摹对视,苏摹点头示意他专注即可。
透对着那些粗大的针具难掩恐慌,又心神不定觉得一生尽毁。全身颤抖。
治修在他面前将针具逐一擦拭过,故意做出平淡的样子:“你放心。我平时为海皇施针,从来没有失误。”
“我能好吗?”这是透唯一记挂的事情。
治修想了一想:“能不能好要看你能不能坚持。待会儿如果觉得疼痛难忍,说明还有希望。真正的残废,毫无痛感,才是没救。”
“真的?!”透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治修这几句话身上。
旁边来人喂给他药,他张口就喝了。
“海皇不会放弃你。无论你的生身父母如何。你且安心留下来。”治修说完就开始用针,旁边的人也一并严阵以待,怕透挣扎乱动。
透异常的勇敢。感觉到痛楚,反而给他希望。精疲力尽到最后再度失去意识…这一天,遭受比劈尾多几倍的罪,只为以后还能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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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皇!”治修见苏摹走过来,起身拜礼。经过刚才一番全神贯注的施为,他也终于能松松心。
“怎么样?”屏退众人,苏摹问。
治修轻吐一口气:“不好不坏。三五日之内,或许能站起来。但陆上行走就困难了。”
苏摹对着透端详:“出行的日期定在五日后。你让他能站起来即可,到了陆上可以坐轿撵出入。”
“好。我尽力。”此时的治修望着苏摹:“海皇,自那日战后,可曾再遭受反噬?”
苏摹奇异他何故忽有此问:“没有了。过去这么长时间,怎么又问起来?”
治修神色不定:“我昨日为透的事情再去翻那本书,里面有载关于裂之术的反噬。”
苏摹笑:“哦?你那到底是本什么书,我倒是想翻翻。”
“字数不多。主要是写修炼后果,以及弥补办法。上面提了反噬最终至神智不全,便无需再治。”治修道。
苏摹轻笑,并不隐匿:“神智不全,为魔吞噬,当然不用再治。”
诚然失心成疯,就再谈不上反噬。治修一阵心鼓乱敲,频频后怕:“海皇这样,哪里跟魔沾得上边?”
苏摹眉目间现出一抹奇异的笑容:“哎?那我就好奇,你现在是希望我有所反噬,还是不希望呢?”
“反噬苦痛非常人可承受。我当然是不想…”治修有些话,欲言又止。
“无妨。回想起来,我现在只是施为过多时才引起些许,大不比从前。自行休息疗养即可,不必挂怀。”苏摹一边说,手指又停放在胸口,若有遐思。
治修见状,不再赘述。他的注意力再回到透身上:“透遭连翻身心摧残,现已经步入虚弱,不能承担猛药厚味。也怕烦事惊扰。还是挪回药庐,我可以日夜照顾。派人把守,闲人免入就是。”
苏摹摆手:“已经在这里了。就算闲人进不去你那,我也不想闲言碎语再传到他耳朵里。每日所需医药,你都按时来。这里随你出入。”
“是。”治修不再坚持,看着透道:“他能得到海皇如此爱护,真是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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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醒来时是清晨,觉得周身环境都不一样了。柔和的光线,飘飘荡荡的珠帘,床似乎是玉制的,沁凉透爽。往附近摸一摸,有温润的暗纹,却并不硌手。
艰难地扭转身躯,旁边竟然还躺着一个人。只着松散的贴身衣衫,背对着他。长发全往一侧齐捋,凸显了几节椎骨。侧背细长的曲线,十分有节律的起伏。
就在他刚才翻身的时候,连着他俩的几缕丝线摆动。
“海,海皇!”
苏摹浅眠,感应到轻微晃动就醒来了,翻身与他对视。透惊恐万分。
“醒了?”他微笑中轻声问。
透再次确认自己的方位,这是海皇的寝殿无疑。现在浑身难受,不得动弹。连脑筋都是懵懵的,出现在这里究竟为哪般?
“你真是任性。可知道治修的药庐自立以来就没有死过人?”苏摹言罢,收起了丝线,斜倚臂弯看着他:“竟敢在我面前寻短见。我安排了救治你双腿的事宜,可别让我在他国失约。”
透心跳怦然,不敢想象醒来竟在海皇身边躺着的。向四周看,这里如同玉窟,晶莹透亮。原来海皇就寝的宝殿是这般模样。
苏摹慵懒翻下床,长长的衣带拖在地上,走过几阶缓平台阶,唤人来为透梳洗打理。
前来侍奉的人都十分谨慎。几人帮助下,透可以坐起来了,双腿自然抖落在床边。
他完全不适应这样不用自己动手的侍奉,大家又不说话,左右不得。
过了一会儿,苏摹回来,看到他能在床边坐,十分欣喜:“试试看站起来?”
透惊。他觉得自己尚且不能,但苏摹提了,就立刻尝试。双脚触地那一刻,引发钻心的痛楚,天旋地转。
低吟两声,苏摹赶忙上前扶住了他:“罢了,我看你已能坐…治修说你需要五日,果然…先吃些东西,恢复力气。”
顺势这样带他走。苏摹一挥手,寝殿正门大开。透下身根本使不上力,只能紧抓住苏摹的手臂,靠在他身边滑行。
看到无数没见过的景致退后,路过的鲛人频频拜礼,还有些惊异目光,透蜷缩在苏摹臂膀下,心中极端不安。
终于再度落座,已经饿的头昏眼花。有人端了许多叠东西摆放在透面前,各不言语。苏摹嘴角一翘:“挑你想吃的。”
透自感腿部麻胀,酸痛难忍,可又馋又饿,手犹犹豫豫地指向好几样他想吃的,立刻有人帮他拿取,一一摆放在他面前。连伸长手都不需要。
苏摹微笑望着他:“我也有日子没这样吃东西了。你坐的位置,从前绛就在那里。”
“啊?”透正目不暇接,不知所措。看到苏摹面前东西还没有摆放完毕,已经抬起的手只好先放下。
人众退尽,苏摹才对他说道:“我正是要带你去找她。她应该能救治你的腿。”
透满心惊疑,呆呆相望。直到苏摹提醒他先吃东西。
“绛…啊不不,不是…”透语无伦次:“郡主,她不是…不是…”
苏摹微笑:“她现在已经是伏波的女王。你见了面,要敬称女皇陛下。”
“是!”透刚才紧张走了嘴,现在。等过了一阵,精神提上来,脑瓜终于活动了一点:“那我们…现在和那个伏波国…还是敌人么?他们见了我,会不会…”
说起来伏波在战场上可没少吃透的亏。苏摹暗乐:“他们…自是不想帮你的。但绛不同。你到了那儿,可千万不要多话。”
“是!”透受鼓舞,说话多了几分力气。
苏摹看他这样一笑:“你的腿还行吗?等吃完东西,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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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摹是要带透去拜访流帆。他一度消沉,现在终于在为出行伏波精心做准备。
家里没人,就一定在那个秘境。苏摹用丝线带着透前往,果然远远望见流帆在那片小天地里抚琴。
透见流帆身着隆重的乐师装束,不敢乱叫。更兼不能随意活动,只紧贴在苏摹身边。
流帆一头湛蓝长发,腰束玉带,头戴精致的男子冠饰。转身凝眸秋水,满目温情。
他见透掩羞遮面,淡然道:“果然这一化生,大家都似不认得我了。”
苏摹笑他多心:“他原本就不认得你。透,快见过乐师大人。”
“乐师大人好!”透很礼貌双手拜礼。他在军中还没见过这样清秀貌美的男子,禁不住要多看他几眼。
“他负了伤,恐怕见绛之前都不能行动自如。夜不安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他?”苏摹将透放下,和流帆对话。
流帆听了透的过往,将一个海螺塞进他手里:“从前为她做的,安枕用。如今看来她用不上,就给你吧。”
这么舍得?苏摹轻笑:“你去伏波演奏的曲目准备好了?”
“是。就选曲《行乐》。”流帆答。
苏摹皱眉:“行乐?那首对着画卷做的亡国之音?现在绛已为伏波之主,你竟然要当着她的面弹奏这曲?”
透不敢随意插话,只听。手握流帆给的留音螺。
流帆浅笑:“海皇有所不知。那幅画本就出自绛之手,我依画作曲,正是想提醒他们莫要再走上老路,自取灭亡。”
苏摹默然。
“海皇放心,绛是能解我心意的。我也会精心填奏此曲,让它适合在国宴上演奏。”流帆俨然,已成为这世上唯一了解绛的男人了。苏摹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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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弓弦,红鸢忽然出现在白璎的家。
“真的?是治修说的?!”白璎转身望着红鸢,心似雷电。
“嗯。”红鸢走来点头:“十拿九稳。那位肆师,当是对你隐瞒了实情。”
白璎内心狂跳不止。
这是在她的住处,红鸢来往稀松平常。也免于特意招待了。
“海皇亲口承认,他受反噬大不如前,无需医治。治修翻了那书,唯有丧失心智可望达成此境界。”红鸢坐下,慢慢道来:“然而海皇全不似失心成疯,唯一可解的是,他对你的爱意便是他的缺失!…”
白璎目光凝滞中蓦然坐下,往事如骤雨袭来。不分轻重的吹打。
“阿璎…”红鸢担心地靠过来。
白璎摇摇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红鸢望着白璎这如痴的模样,担心的目不转睛盯着她。
“没什么,说通了…”白璎一头倒在红鸢肩膀上,疲倦已极:“果真是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阿璎,你别吓我…”
“我没事。红鸢姐,我终于,可以放心的离开他…”白璎低声。
红鸢几乎潸然泪下:“你就骗我吧。”
“真的。”白璎仰面:“我那日,对那位神许愿,希望苏摹永不受反噬之苦,能保护他的臣民…果然…她也未失信。”
“什么神?”
红鸢叹:“你就真的只把她往好处想?不想想如果是她利用你呢?”
白璎转笑:“若说利用,也是苏摹吧?如果绛真是她的骨血,她定然要为绛归程铺路的。海皇苏摹,正有可以保护她的智慧,和力量。那她不会害海皇。”
她将双手合十,向远方祈祷。
“你这是对谁?”红鸢问。
“当然是对她。神助怎可能轻易获取?那日就说过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她回绝了。原来是这般缘故。她若能洞悉世间,我希望她知道,我依然感谢她。”白璎虔诚闭上眼睛,双唇微颤。
“唉!”红鸢一声哀叹。
“这样真的是对他最好的安排。鲛人寿命漫长,我以后,也并不能陪伴他长久。”白璎仰视月光。
红鸢听到这话,心中一簇。
白璎感知到了,转身微笑:“你们不一样的。你们两情相悦,能拥有两个人的幸福。而我…”
“阿璎!…”
“我不能拥有。那就只望,他能一个人圆满此生!”白璎对月微笑:“我没有什么可怨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