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岚望着桌案上的信笺悠然自得,是炎汐刚发来的。适逢西京也在,他笑:“这是海皇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哼。”真岚声傲:“我有自己的能臣,只拿自己应得的。才用不上他。他碧落海的东西,还是留在碧落海吧!”
西京心实高兴,他已经好久不见真岚这样自得了。
“哎,饿啦!传膳。大司命那里,有没有去送膳饮?”真岚手边事一推,乐得一甩宽大衣摆,换上一件轻便的衣服。
西京也起身随往合宴殿。
真岚习惯在摇摇晃晃的车撵中悄悄打盹。这一程,不知怎么,反复听到自己的声音:“帝王之血…呵呵呵呵呵呵…”
好久没有听到这几个字眼了。自己又怎么会这样称呼自己呢?真岚警醒,大声质问:“谁在说话?”
“陛下?”外面传来一声侍从的轻唤。
真岚睁开了眼,望着车床上装点的飘穗随风轻摇:“哦,没事。到哪里了?”
“就要到了,陛下。大司命已在外面迎候。”侍从这么说话,是没听到一点声音。
确实,刚才声音是在自己身体里出现的。
再试着向内心探寻,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他嘲你国穷民弱!你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等什么?!…他的一切,只要你想,唾手可得!…”
“恭候陛下!”外面传来大司命的声音。那个声音停了。
拉开轿门,轿夫摆下踏脚梯。真岚走在下来时身形摇晃了一下,这一幕被西京瞥见。
他们三人一起用午膳。真岚忽然问,觉得如今的空桑怎么样。
“国祚重兴,四海八荒,万民来投,那是空前盛世…”大司命如此回答。
西京皱眉,觉得真岚不对劲。
“那…大司命觉得,我还应该再做点什么呢?”真岚又问。
大司命笑容带憨:“欸,陛下应该将息身体,早兴立后,延传国本为是…”
真岚潦草一笑,再没说什么。
过了一阵,真岚探问大司命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大司命最近研心,有没有过那种经历?嗯…嗯…”
西京见真岚如此举棋不定,更生疑心。
“比如你白天想定的事情,到了夜晚睡梦里,冒出与之截然相反的念头?”真岚道。
大司命瞪大眼睛:“哎呀!那就是灵念呐!神之赐予!许多事物都是这样发现的!”
真岚笑容僵在脸上,连声道:“不是不是…哎,不问也罢。”
饭后离开,真岚没有乘坐车撵。西京追上他:“陛下这些天是否遇到什么困扰?”
他问的斩钉截铁。真岚知他已经看出端倪,便不再隐瞒:“还记得之前说,我梦里总生出一些平时完全没有的想法么?”
西京点头。
“我一沉睡下去,就老有人跟我说话。都不是什么好话…你应该听说了我一直挑灯夜读,其实夜不安枕而已。哎,白天累了倒是可以眯一会儿。”真岚道。
西京大惊:“这…陛下你,可是有人在干扰你心智?”
真岚摆摆手,没继续说。
“多长时间了?!”西京穷追不舍。
“也不少时候了。”真岚摊手,懒得计算:“所以我说累啊。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勤政…哈哈哈哈…”
“唉,陛下怎么不早些告诉我?”西京顿足:“这样下去身体会熬垮!今晚我用心法守着陛下。”
当夜西京打坐守在真岚床前,看着他酣睡。一夜安然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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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海城艳阳高照。白璎敲开了红鸢家的门。衣着鲜亮,神采非常。
“今天那笙他们到城里来,说是要买出行用的东西。一起聚聚?”她面带笑容发出邀请,红鸢终见她走出阴霾。
“好啊。等我换件衣服。”
地点约在了翠漪阁。那笙和炎汐都在。并没有苏摹。白璎笑着前去打招呼。
“来啦…”炎汐正被聒噪的受不了:“麻烦你们了。哎,我说你要珠宝,泉先什么样的没有,还跑出来买?”
“你懂什么呀!”那笙掐着腰,理不直也气壮的样子:“绛姐姐在泉先,什么样的珠宝没见过啊?送当然是要送有意义的!”
“还“绛姐姐”。你这称呼也不改改口,去到那里可没那么多人依从你。”炎汐点着那笙的额头教训。
“到那里我就改了嘛!”那笙只管噘嘴回应。绿漪进到阁间,提示约的人已到,她就兴奋地跳起来。
白璎和红鸢点头,一起动身。
炎汐被排斥在外,点点不服:“还得两个人给你“保驾”。什么了不得的大买卖…”
白璎被逗笑:“没关系,举手之劳。左权使放心。有什么不许的?我帮你看着。”
炎汐听她这么一说,立刻现出宠溺的笑容:“除了醉酒,别的就没有了。出行在即,可不能宿醉不归。”
“哼,事多…”那笙出了阁间就一直在轻声抱怨。白璎轻叹,什么也没说。
绿漪这里经常有三教九流的奇宝豪商光顾,有真货的会帮那笙留意着。
那笙眼光好,出手又大方。她相中了一对姊妹玉珏做成的腰间挂饰,是同一块通灵玉雕刻完成。对在一起,玉体中心的纹络会相互交接,寓意姐妹同心,又指无论分离多远都能再聚。
卖家把东西放在托盘上,不放定银都不能随便摸。白璎怕那笙受骗,上眼看,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罕物。
爽快成交。
等黄昏与那笙分别,红鸢和和白璎坐在海边的酒肆里,看日落时分。
“好了,你赢啦。今晚随意想喝什么。”红鸢放下一块银锭子,招呼小二弄好酒。她白天和白璎打过赌,如果白璎这一天都不提及苏摹,晚上的酒就她请了。
白璎对着海上红日微笑。
“其实,我不是不想他。”等小二上来了酒,白璎浅浅喝下一口:“我是知道不得不死心罢了。谁让是我要求的呢?”
苦涩的笑容。
“哎,事在人为。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红鸢绞尽脑汁想出的一句安慰之语。
白璎摇头:“他动辄施为好强。如果不再记挂我就能安好,也不错。”
酒一杯两杯的送下,速度越来越快。红鸢看着她这样子:“阿璎…”
终于一滴热泪,混进那浑浊的酒中。脑中闪念,都是苏摹若即若离的样子。
“我以为他重新爱上我了…在外征战的时候…”白璎目光迷离,嘴角挂笑:“结果他又说他喜欢绛。”
笑意淡下去。
“然后他又说喜欢绛是假的。骗真岚玩…又约我出门,但说瞧着我就心空…你说他是不是在耍我?”白璎终于心气上来拍了一下桌子:“他哄真岚不过,发现我可以哄着玩?!”
“阿璎…”看她是酒力冲涌,红鸢鼓动:“你要是恨他能好受一点,不如恨下去。说不定就是哄骗你的真心实意!哪天不忿,咱们打上门去,把这个理讲清楚!耍人不行!”
白璎笑,摇一摇头:“他是有留恋之意的。他自己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埋在心里…”
她学着苏摹一样抚按胸口:“你说,鲛人心口疼痛,会不会就是这样子?”
红鸢撇一撇嘴。这个问题,她也无从回答。只好拿治修的话来堵她:“他好得很!”
现在再好的酒到嘴里也索然无味。白璎默然,眼望那一轮红日,渐渐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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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先的复函一到伏波,皇庭上下就为迎接海皇到访忙碌起来。
绛钦点岩屈负责打理迎宾事宜。这算是他们族一大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受重用。
迎接仪式还安排了军队检阅。是岩屈故意给擎阳王下绊。战场新败,各族部众原就不服。现还要屈居人下,联合起来奏告请免…朝堂一度争吵不休,耘烸也不能把控。出奇擎阳王这时和绛完全一致,合力弹压。各族终迫不得已屈从。
岩屈一改平日怠惰,一花一木的摆放都亲自到场盯着。日夜不休。
“嘻,二哥?怎么样?就要大功告成了。”岩屈指着新装的西宫别院问赋。
赋是特意来看他,啧啧称叹:“够可以了。幸亏时间紧。不然她能命令现盖一间新的宫殿出来给海皇住,你信不信?”
岩屈直笑。这次迎访规格极高,简直是“敞开了国库大门,银钱如流水倒出去”。甜悦开始还规劝两句,后来直接把支取令牌扔给岩屈,不闻不问了。
俩人正说着甜悦,她就从远处疾步走来。面带忧愠。
赋还以为是嫌岩屈花钱太多,结果她是冲着自己来的:“泉先海皇的复函是你打开的?”
“嗯?嗯…是,是啊。”赋笑了笑。
甜悦眉头紧拧:“此物是呈给陛下的,你就这么拆了?”
“我…”赋一时手快。平时他们几人一起,公函并不在意这些顺序。
甜悦见他有所懊悔:“这次我就说是我没留心。下次可不许了!”
赋感激谢过。既然碰面,三人就一同站在阴凉里里谈上几句。赋问道:“皇姐,我这有个疑问半天想不通。擎阳王怎么开始了对新皇陛下如此配合?他这样,还要我们做什么。”
这疑问也是岩屈心里的。甜悦闷声:“别人族中的事情,我怎么好乱打听。”
“哎?这怎么可能?她早就不是那族里的人了…”赋只不信。
甜悦见四下无人,悄声向前:“行了。告诉你们也无妨。这次海皇驾临,会谈及战场上馈死因死状。陛下答应,借海皇的口说出馈是被云荒邪祟附身,解馈一族嫌疑。所以他才这么配合…”
“噢!”岩屈恍然大悟。
“嘶…”这下赋觉得背后寒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联手的呢。那这次之后馈一族会铁了心紧跟擎阳王。”
“是。”甜悦点头认可。赋难掩失望。
“凡事不能一蹴而就。馈一族是望族,哪能这样顷刻妥协瓦解。二弟未免太急躁。”甜悦又转身叮嘱岩屈:“所以擎那边你也别出新花样了。咱们先静观其变。”
赋面带疑虑:“唉,她这手段也不低…”
“说什么呢!”甜悦提醒他不要口不择言。
岩屈拍了拍赋肩膀。
赋不再压抑:“皇姐!你老说她是咱们的希望,可今观她之作为,分明是有意两方都拉拢,迫使我们相互牵制,稳固自己…”
三人对面,直抒胸臆。
“就算是,又能怎么样?”甜悦默笑:“无非寻常帝王之术。难道不许她行?论好处,也没少给你们。”
“可是…”
甜悦指着身后浩大工程:“这次盛事以后,论功行赏,小屈族里的人顺理成章接掌礼乐部,从此于朝堂之上立足。不是恩遇?”
“也是…”岩屈连连点头。
“擎阳王这次有求于人,才这般乖巧。以后能襄助陛下的,还得是我们。陛下心里不是不知道。要沉住气…”甜悦解释。
“是。”赋心悦诚服:“但愿皇姐此心,不被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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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出行的日子临近。透能勉强站立。他双腿纤细如杆,陆上是一步也挪不动的。
苏摹还要着人盯紧他。免得一时不见,他就又想出不能让自己“横着进伏波”的馊主意,再次伤害身体。
接引的地点依照苏摹选在了空桑国境边缘,云荒凸起的那一片巨石山地。
即使大战过去,这里依旧环境恶劣,荒无人烟。本就是伏波悄悄缔造,方便登陆云荒的一大片呈伞状的无人区。
甜悦亲领仪仗在此恭候。苏摹协众,登上他们早已靠岸的巨轮,往伏波驶去。
经过一些航程再往后看,只剩茫茫海域。不见陆地。伏波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漂移,已经离开了云荒。
“你就别抱怨坐着了。几时见鲛人出海还要靠船?”苏摹望着一旁坐木轮椅的透道。
甜悦就在身旁,笑盈盈的答话:“海皇见谅。女皇陛下特旨顶礼接待,迎奉臣民可无法都到水下。”
苏摹摆首,望见了一身盛装的甜悦项间硕大的绿莹珠,尽显招摇。他记得绛说过,凡是深绿色宝石都只有皇族贵胄可用。寻常人私藏即是死罪,更别提佩戴。
心里一阵不快。懒得搭话。
正沉默中,海上忽起浓雾。凭视觉不能分辨方向。苏摹向下观察,船底摇桨的船夫纷纷戴上眼罩,持续运作。
甜悦见苏摹在凝神观察,上前解释:“他们这样是为了不受浓雾干扰。海上风大浪急,自会根据水流判断方位。海皇不必担心,交给他们就是。”
苏摹闭上眼睛,果然能感悟到方向。轻轻一笑。
行至某刻船停。苏摹站在船头,见前往阴暗的浓雾大开,阳光破进犹如天门的景象再度显现。是结界放他们通行。
等船队靠岸,岸边布满彩色的花环,人群只在外面张望,伏波国境到了。
那笙和炎夕从另一船上下,一落地就在大呼小喝,见到仙界一样。她说这正是从前憧憬云荒的样子…甜悦听见,分外开心。和她攀谈起来。
苏摹对炎汐使眼色。炎汐会意,立刻以夫君的身份伴在那笙身边,防止她忘乎所以,被甜悦套话。
车辇向皇城进发。仪仗浩浩荡荡。一过皇城大门,城内百姓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争睹海皇风采。也有不少人好奇,那个能与海皇同车而坐的小个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透摸着车厢精美的金色窗边,嘴咧一咧。两脚不能沾地,又在车辇里晃晃悠悠的,疼痛感一阵一阵,身体歪歪斜斜。
苏摹发现,暗地用丝线勾起他的双腿,帮他擦拭额上汗珠。
车窗外迸发不一样的呼声,全是新奇的眼神。也不知这些人在兴奋什么。
绛率领群臣在皇宫外等候。不等苏摹到,自己先疾步走出来。
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面,难掩激动。
那笙仪态端庄走上来见礼,按照事先演练,一点不疏漏。绛喜不自胜。再见炎汐,他也还是那样,仪度不凡。
向后张望,没有新的华帐了。绛转身与苏摹并肩走向内廷,悄声问:“他来了吗?”
“谁?”苏摹故作不知。
绛提心紧张:“流帆难道没跟你们来?”
她曾在信里特意提及。苏摹幽幽地笑:“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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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乐繁复,花彩万端。在正殿交代完了各种仪式,绛终于能有暇照顾透了。
她依然没有见到流帆的影子,频频张望:“流帆到底在哪?”
苏摹笑:“你先把我的事办完,人才交给你。”
绛轻声抗拒:“哼。怎么觉得你这次不是为了我来?”
苏摹在端详她,甚至后来举手用指尖轻触她精巧的容妆:“做好心理准备。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怕你忽然间承受不来…”
绛愣在原地。苏摹却抬步先走了。透已经事先被安置在侧厅,正等着他们。
侧厅里的光线忽然阴暗,如地府降临。任什么灯光烛火都照不亮。气氛惊骇。苏摹止步。
绛一阵疾风似的追上他:“流帆到底怎么了?!”
常人这种反应,多数是因人已消亡。绛非要苏摹说个明白!
苏摹注视,还好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你这么紧张他,那也值了。”
刚才一阵,知道是她的力量觉醒。苏摹停顿了一回儿:“最快今晚就见了,你这又是何必?人好好的。”
周遭渐渐平静。绛自知反应过激,羞涩走上前,和苏摹一起通过狭长的走廊。尽头亮堂。
透已经被优先安置照顾。苏摹将透的事情细说,绛轻抚他那双细长走形的残腿惆怅:“可怜,这样要受多少苦…你叫什么名字?”
“嗯…透。女皇陛下…”透小心翼翼地回答。
苏摹道:“你没怎么见过他。你们这次上场的战士们倒是可能对他有印象。”
绛以食指抵唇边嘘声,拉他来到窗边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有那种力量?”
苏摹发出笑声:“别告诉我,你在泉先没用过。”
绛见苏摹已知晓,也不隐瞒:“我那是对自己用。要刻意用在别人身上,还是拿不准的…有些风险…”
她顾忌的向透看了一眼。
苏摹在一旁皱眉:“你说的风险,是什么风险?”
“我说不太清。我还没有对任何人施展过这样的法术。我不知透以前是什么样子,只能估量…假设说,我恢复了透的残肢,却要他重新劈尾才能站立,他愿意吗?”
“愿意!”透支撑坐起。他一直在注意听着这边。
绛仍犹豫。透怕她再说半个不字:“无论什么后果,我都可以承担!哪怕…”
这时走进来一个宫嬷,带着一个年轻女倌。绛示意透先不要说话。
这位宫嬷便是先前城外行宫遇绛大赦被释放的那个。她感念绛的恩德,又无家无业,无儿无女,了无牵挂,自愿留在宫中,继续侍奉王驾。因年长,钗头衔环,比普通宫娥有身份。
女倌是为了先向海皇宣读迎客安排:“午宴大宴在正殿承露殿,宴请王公侯爵并各部大臣要员,宴后接引泉先贵客往西宫别院下榻…晚宴王族内贺宴,为海皇接风洗尘。设在内院风晚阁,备有酒宴歌舞夜彩节目…明日…”
绛微微点头,问一旁苏摹:“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去想见的?可预先吩咐安排。”
苏摹摆手道:“客随主便。这儿你是主,就听你的了。”
绛喜,对女倌吩咐:“明天一早的向后推迟几个时辰。海皇一路辛劳,需要休息。”
苏摹一听即知她有别的安排,没有多话。
我。要。见。流。帆!…绛只用口型对他挤出这句。苏摹微笑:“等晚上。”
“你走的那样潇洒,现在又急?”
女倌听不懂苏摹说的话。引身先退。宫嬷微笑走上前来对绛行礼:“启禀陛下!宴席齐备。恭候海皇和陛下。”
“好,”绛挥一挥衣袖,将手搭在透的肩膀上,嬉笑道:“那咱们这位小战士,想在哪里用餐呢?”
透只等听苏摹吩咐,不敢擅自作答。
苏摹道:“他现在不便见人,另行安排为好。需有人看护。”
绛点头:“照海皇吩咐做。”
“是!”宫嬷退去。
绛起身对透道:“我愿意帮你。不过要先跟海皇商量…你先在这住下来,需要什么就都让刚才那个嬷嬷给你办。”
透万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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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与苏摹一同外出赴宴,珊瑚珀玥宴厅外迎候。
“哦,珊瑚珀玥,我的贴身…”绛远望着她们对苏摹介绍。
苏摹淡淡的点头。行至半路,他从怀中拿出一朵绢花给了绛:“还记得临海城你救的那些流民么?他们落户,开了一家叫织繆莊的布坊。生意不小。”
绛一眼就认出了那朵簪花,兴奋的拿在手里。又吩咐珊瑚珀玥帮忙别在发上。
“开业那天我去看过。他们对你常怀感激,千方百计的把那副离月珠赎了回来,现当做镇店之物供奉…”苏摹笑谈。
绛转身:“就赠予他们?”
“好啊。”苏摹来了兴致:“就把你送给你甜悦姐的那个巨型绿莹珠赔我吧。”
“那怎么可以!…”绛知道他是故意和甜悦过不去。翘一翘嘴巴。
前方正门,彤骏在守候。绛忽然想到:“对了,我还要跟你介绍一个人。他,你还记得?我收在身边护卫了。”
“海皇!”彤骏拘礼。
苏摹端详了一阵才认出他来:“哦,原来是你。”
等从彤骏面前走过,苏摹将当初伏波偶遇彤骏兄妹之事相告。
绛心欢喜,庆幸当初凭借一时灵感赦免了他。
“看着不像奸恶之人,我才留他。希望他能好好为你所用。不负皇恩。”苏摹也言语,目视前方。
平静走了一段,绛笑问道:“对了,迎接仪式布置都是岩屈安排的,你可满意?”
“嗯。看得出是他的手笔。不过…”苏摹微笑:“你才是他们的王,我满意与否,有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绛歪头,不留神发簪掉在地上,珊瑚急忙拾取,帮她重新插戴。”
“你今天宴上说的话可关乎到他族能否顺利主朝入幕。”绛神气活现。
“哦?那你是希望还是不希望他得此志呢?”苏摹笑问。
绛一卷嘴:“我还以为海皇能读我心呢…”
此时承露殿大门敞开,内外大臣并王公侯爵起身迎候。十二皇族站在最前,要逐一与苏摹会面。炎汐也在此时加入。
走过火绫,火砾时,兄妹俩的神情都淡淡的。难掩当初仇敌样的目光。因不敢违逆,才不得已低身拜礼。
相比之下,控比他们洒脱自然的多。
行至鲛人族面前,竭率众以古老的泉先礼仪向海皇致敬。苏摹和炎汐驻足对望,最后决定依着泉先的礼节回敬。算是独树一帜。
再到影椤。他眉目中看不出喜悲。
轮到岩屈,苏摹大方言辞:“听说这一路盛况都出自你手。多谢费心。”
绛在一旁,露出甜甜的笑容。
岩屈喜:“荣幸之至。海皇请。”
赋浅笑尊礼,不在此间饶舌。
再往上,是璧和瑺落。苏摹记得与她们交过手,此时神态也是淡的。
她们两人身上都有光环,是修习之人特有。灵力逼人。驾驭神力。应对皇天后土不逊色。怪不得并不将白璎放在眼里。
甜悦面带微笑。从外面一路接引了他们来,风尘仆仆的。现在还要换了装束来,代表她族中另行见面礼。
唯一不变的,是项间那颗绿莹珠。晶耀晃眼。皇族无限荣光。可见绛一归来,她在皇族增色不少。
清晰可见,绛十分信任她。而且泉先一众长老们也对她印象颇佳。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别人酣战之际,她似有先见之明。背负天机,大约只是托词而已。苏摹暂时还看不透。
“海皇?海皇请…”一旁陪同的人提醒他是时候继续。
苏摹点头抬步。
伏波依旧按照地位长幼,擎阳王在队列最上首。他竟微笑着打招呼:“又见面了。”
苏摹感到了些许不情愿在里面,知道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范。于是抿出一丝笑,权做回应。
这里除了王室,伏波重要的官员都在,自然少不了国师耘烸。他是苏摹当初梦境里唯一还能认出的,不禁频频与之对视,目光里中带着考察的意味,让耘烸心思不明。
再度扫视四周,确认绛那个凶神恶煞的养父不在。或许已经被废出朝赐死…苏摹这样想,不再提及。
与绛双双坐定。礼乐声起。苏摹偶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你们那位祭司大人呢?今天这样的事她不参与?”
“你问落颜?她作为神侍平时不下圣山。不过你如果想见他,明日可以带你登顶,她会接见。”绛回答。
“呵…”苏摹在乐声的掩盖中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