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海喇都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八章(3)
保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列表
麻老财见他一身好力拨,两石碗豆驮他背上,他稳稳当当能走,磨地的大键牛他一把能扳拽掉头。也好在他平日只知道做活,没有懈怠和挑刺,麻老财就断了赶他出去的念想。 麻老财的女儿盼儿吃得好喝得好,长得丰满瓷实,喜欢把头发挽个圆髻盘在头顶梳成个小高梁头,乡里有人称屎耙耙头。 他头上扎一道红艳艳头绳,绿绸绸的衫袄,青色绑口灯笼裤,脚上爱穿绣花的鞋。大脸盘上和许多西海固山里的女子一样,有两个红脸蛋,外地人又叫红二团的特有标签。 盼儿十六岁了,及笈之年,应该是媒婆婆跑上门提亲问聘的年龄,可登门的媒婆子没有,因为盼儿早已聘了亲,是他大的拜把子李柯寨李老财家的麻子脸儿子李成,亲事因为今年本命年才搁置。 待阁出嫁的女人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盼儿话少却爱出门,最近尤其喜欢往火房里钻,爱帮她妈烧锅端饭,洗锅涮碗。她妈以为姑娘家出嫁前学本事伺候婆家呢,心里还嘀咕着女儿大了心向外! 盼儿话少不言喘,对龙二克却加倍关心,给他碗里是稠的多稀的少,有时碗底还来个碗底藏珠,放个鸡蛋。时常给二克洗衣换被,高兴了顺便带上大克的。 大克越不看她,她越刁怪为难,但是她一见大克到她跟前,脸上的红二团越发上色了,像秋里燃烧的枫树叶。她每次见到大克头一低不说话,像做了亏心的事快步溜走。 一个晌晚,大克收工回来的早,在院子菜园子里蹲下拔个红萝卜时,见盼儿用木托盘端着几碗饭往院里桌子上走来,边走边往一个碗里吐着什么。 大克奇怪,脚步放轻悄悄跟在她身后,看见盼儿往一个豁了个小口的大黑粗碗里,唾唾沫。 ——大克后来给二克说过这个怪事,书读得多的二克想起了一个词“相濡以沫”,他想说给哥哥听,又怕他听不懂,二克心里光自笑,话到嘴边一直给哥哥没讲出来过。 那个碗其他长工没人吃,说“吃了豁豁碗,干活日子短”。大克不计较,成了他的专用碗。 大克没声张,心里却想:今儿个是看见了,这几年没看见不知道吃了她多少涶沫渣子。他一阵隔心。 大克快步上前坐在板凳上,果不其然盼儿把那豁牙碗“腾”地一声墩在他跟前,还在碗上放了把筷子。 这时跟前没人,大克一只手伸向盼儿,一把拧住一块肉不丢手,大克用劲的掐着,盼儿瓷不楞登的硬是没动弹,不知道是不敢动弹还是不想动弹的僵持着。 院外传来的是长工走动的声音,盼儿憋红的眼剜了一眼大克的眼睛,又向她的窑门口呶了一下嘴,缓缓地想走不想走的转头走了。 ——盼儿在龙家兄弟来时就看上了龙大克,她从心底里喜欢或者是爱上他了。但这个山里土老财的女子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见过撒世面,看上一个人不会表达,或者表达的方式超乎人的想象。 她心里只是封闭式的压抑,自我发挥的一种阴晦懵懂的情感举动。她喜欢龙大克实际喜欢的太累。 ——爱用在盼儿身上不知是否妥当,如果算,是不是一种另类的爱。 躺在大通炕上的龙大克摩挲着他的胸毛毫无睡意,心里五味交加,他今儿捏着盼儿的肥勾子只是对她向碗里吐唾沫的惩罚,后摸了几摸只是少年的心得逞了觉得刺激。 他心里从没有在意过盼儿,扛活的龙大克因地位身份的关系顾不上,也记不起,没有那份男女心思。 窑外雷声滚动,炕上鼾声如雷,轰隆隆声带一道闪电劈进了窑,饶是惊心动魄。 龙大克的思绪又回到了他内心世界的另一个认知:凭什么麻老财豪横霸道占了他家家业,龙家窝窝他家的房他家的地为啥姓了麻。他瞅了下身旁熟睡中弟弟二克稚气的脸,蹬上裤子,穿上褂子出了窑门。 堡子里一片漆黑,雨悄悄地来了,先丝丝下着又成了少有的漂泊大雨。 龙大克悄悄地进了盼儿的窑。他此时把内心世界的另一个认知,报复性的发泄在麻老财女儿盼儿身上。 盼儿脱光了在被窝里等他,盼儿见他来了犹如一滩软泥,呢喃声呻唤声在这个黑咕隆咚的夜晚被雷雨声吞噬了…… 盼儿脸上的红脸蛋褪袪了,没有了西北黄土高原上女子因气候干燥峻冷,和山风掠过脸上留下固有的红血丝丝了。没有了红脸蛋红二团的盼儿换了个人似地,话多了,裂着牙会呲呡笑了,端饭收碗时眼睛常扫向,好像在她身上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龙大克身脸上。 大克的豁牙碗换了,碗底和龙二克一样时不时也会来个碗底藏珠放个蛋。 ——盼儿看待龙大克发生的巨大变化,连弟弟二克都看出来了,更不用说长工,麻老财,麻老财家里人。 麻老财给人说这几天他不在家,要到龙家窝窝收几天租子起。连续几天晚上,他却隐秘的显现在他窑上的一座高房子里。终于一个晚上,他等到了龙大克胆大包天的贼影进了盼儿的窑,上了盼儿的炕。 他的猜想完全得到了证实。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他没有声张,原因是盼儿已订了亲,明着做事怕坏了麻家的名声。他只把丢人丢到家的丑事给大老婆透露了。大老婆气得骂:“女子没心,谁日谁亲”。 最后老婆给麻老财过了个窍说:只能阴做,叫外面的靠得住的人,明儿他去娘家寻个人来做。麻老财点了点头。 哈拉子嘴里爱淌口水,说话然然胡胡是个咬舌子,经常给他姑夫麻老财家驮粮食,大克二克都认得。 哈拉子这一次是帮麻老财淘堡子里井的,五六丈深的井快干了。 大克在井沿上低头往下瞅,井底有一个碗大般遥远的亮光,说,“没干呀!” 他抬起头时,一个大土黄蜂儿向他眼睛飞来,他急忙偏头一闪身,只见后头的哈拉子“妈哟”一声掉到井里了,又听见“扑通”一声。 大克以为自己躲蜂儿时把哈拉子撞倒在井底了,赶紧踩着井沿脚窝子下去,用手在深水里把淹过了头的哈拉子绑上井绳拽了上来。 哈拉子一身的水冻得只打激灵,还被赶过来的麻老财臭骂了一顿。 大克给麻老财说是他躲蜂儿时没防住把哈拉子撞到井里了,两人下井看了,井没干,水深着呢! 麻老财阴着脸说:“没干,不淘了!” 晚上睡觉时大克给大伙说淘井这件事,说他今儿不小心差点害了哈拉子,大伙听了都不言喘。一个老点长工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说记着点娃娃,“一人不进庙,两人不看井,三人不抬树,独坐不靠栏”。再撒话都没说。 二克给哥哥示了眼神,叫了出去。 二克问了他和盼儿的事,他承认了。二克给哥哥说惹上麻达了,小心保命最重要……弟兄俩说了半晚上的话……最后给哥哥说看情况,实在不行了就跑。 ——命运多舛时,亲情最可靠。 大克下身惹下的杀身之祸,只有他的弟弟二克一心想着为他解难排险。 第二天中午时,哈拉子又叫大克去山上的胡圈里往上抱羊,说小克放羊时,几只羊掉进了胡圈,小克怕也跟着掉了下去。大克一听小克有危险,想都没想跟上走了。 过鹰嘴崖他忽然明白了。鹰嘴崖山道最窄处仅容一个人贴身能过,到了最窄处哈拉子让他前面过,大克却把哈拉子猛地搡在他前头,这时一块石头从崖顶上落下来砸在哈拉子大腿上。 因这一搡哈拉子身子斜了才没砸在头上要了命。 龙大克看都没看哈拉子,返身就跑,他把将将发生的事细细地说给麻老财,只是把他搡了一把哈拉子的事给略了。 正在高房子上为盼儿的事把人愁得喝酒的麻老财听罢,凝神半响不说话,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绿一阵红。等了会儿,他不知道为了什么,抬头对天一阵大笑。 “天不灭他,我怎敢取!”麻老财两次设计害死龙大克,却不成功。反而大克救人有功。天不遂人愿,他还敢做第三次吗? 他从高房子再上往下看龙大克:大克虽然衣衫破旧,但骨相不俗,脸上没有任何卑怯之态,不像那些抽大烟的人面黄肌瘦,弱软散松。 这是个硬强的人,胜过横行乡里盼儿已订了的亲,小麻子脸李成。 盼儿和他订亲只是麻老财和李成父亲有一段生死交情。两人在临夏都杀过人当过匪。李老财救过麻老财的命。 “娃娃,上来。” “哈拉子还等着人救呢!”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上来,把酒喝了!”麻老财还要以酒观其心。 龙大克上来了,他现在撒都不怕了。经历了两次死亡的他有一种光脚不怕穿鞋的气势,一种豁出去的气概。 但他睡了麻老财女儿,理有点亏就上来了。 龙大克空肚子被麻老财灌了三斤糜子酒,醉了。 —— 大克见盼儿出来,手松开那玩意,挣着提上裤子喊“盼儿,盼儿,救我!观音菩萨救战,观音娘娘救我!”他满脸红透,嗓们变粗。 盼儿早已羞得回窑关门,寻了棉花塞住耳朵。 麻老财没喝多少,笑,看大克酒后没说胡话淫话,还尽是些好听的话。酒后观人品。放心了,他有了新主意。 大克又连滚带爬的下了高房子,院子拿上了一个煨炕的灰耙子舞了起来,说他是主帅杨令公,连挑金营十二座。 他唱起了秦腔金沙滩: 蛟龙出水甚凶险,惊动圣驾非等闲。七郎掌剑把龙斩,手捧龙头跪驾前。 又唱起了三十六哭: 曹孟德哭的典韦将,江南孙权哭吕蒙。 刘备哭的是关公,小阿斗又哭诸葛孔明。 他成了演戏的。 唱了会儿,他嫌不过瘾,他拿着灰耙子又爬到堡子里一头麻草驴背上,驴绕着堡子转圈圈:众将听令,杀呀!冲呀!…… 全堡子里三四十口人都笑瓜了,这比唱戏都精彩。但笑归笑,还都佩服这个岁怂的记戏词的记性,唱得虽然变调,但人小气势大。 麻老财笑得眼泪都擦不及,脸上真有点抽筋的感觉,但他很欣赏只个尕小子。麻老财脑海里有了最后的新主意。 土匪龙大克这一出后来一直被王家大堡的人传诵。 麻老财最后的主意是把他从龙大克他大龙三手里取过来的房子、土地全部送还龙家兄弟,还心甘情愿的搭贴上了盼儿。 他抹下老脸,下贱的把开在王团镇的斗行、粜粮籴米的粮店赔给了退了婚的,他未遂女婿李成,外加二十垧平地。而王团镇的几个铺子作为盼儿的嫁妆给了龙大克。 “十四留头十五嫁十六生个毛娃娃”。盼儿抱着娃娃和龙家兄弟回到龙家窝窝。龙大克聚友好交,龙二克人小主意多,龙家的日子越过越好。 在靖远城里窑子店打扫垃圾兼要饭的龙三闻讯赶回来,俩兄弟把这个败家的卖儿卖妻的父亲赶出了门外。 龙三在门外缩了三天不走,儿媳妇盼儿看着不忍心自做主意叫了进去。 龙家兄弟给他大换了身行头,装了些银钱,安顿龙三根据线索寻找他们的亲妈起。龙三满口答应,吃喝了两天启了程。 过了半个月,龙家兄弟去靖远县城进货。见城门洞子外一个叫化子被人打得滚地呻唤,一群人围着议论。 二克眼尖认出了是他大龙三。他叫过旁边的人问了情况。那人提起了精神,说只个叫龙三的人,城里的谁不知道,都叫他“老嫖”,一把年纪了,包夜包的是头花,这不没钱了当了衣裳,毒瘾又缠身,被窑子里人抬着撇列出来。 龙大克城里进完货出了城门,见龙三还卧倦在城门边,一口恶气从胸口涌上,气得一把刀子搭在龙三的喉咙上准备抹了他。 二克一把拽住大克的袖子,顺手移过刀子把龙三干瘪的辫子连根割断拿走。又往龙三杯里塞了一个什么。 ——龙三被官府砍了头。原来他是太平长毛军的坐探。 他本来能找个假辫子保命,但他的恶行己经不需要人们同情了,何况他还怀揣着一张私通太平余孽信件的铁证。 龙小克生下的几年后,龙二克去了平凉书院读书。 龙家兄弟因为盼儿从地下上了天堂。乃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成了龙家兄弟命运转变的契机。但这个契机也给龙家和麻老财带来牢狱之灾杀身之祸。 麻子脸李成失了未婚妻又见盼儿嫁了龙大克,龙家家道中兴,便构陷龙大克麻老财暗中资助回变中的乱匪。被逮了去的岳婿两人散尽半面家财才出了囹圄。出来后龙大克又散尽另半家资,带人一把火烧了李柯寨灭了李家族人,干脆落草为寇啸居山林了。 ——龙小克成功的带回了爱他死心塌地的阿舍尔。阿舍尔就是抓手,就是契机。 龙大克父子把生米做成熟饭,先斩后奏的这招用在女人身上,真是妙笔生花,出神入化呀! ——不是龙二克由衷感慨的“神来之笔”是什么!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