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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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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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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吃完几付药没顶多大事,人时好时坏,脸瘦得有点脱形了,已没有原来那个不俗灵动的美劲了。她肩耸脖缩,脸色枯羸奄奄的人更像一个吃大烟的烟鬼—— 后洼家家户户都种大烟,给她创造了吃得条件,她没有远离它,偷偷摸摸隔三差五地抽。烟瘾不重的她,这些年一直克制着但却戒不掉。兰香吃大烟的事庄里只有三个人知道:金宝和瓜瓜,长工陈六。 受双重折磨的兰香,时儿发愣,时儿自语,在睡梦中猛地惊醒乍起,有时昏睡几天不醒。 焕才骂她:“日他妈的,魂丢了。” 两儿子要到城里请郎中,焕才说等卡,他在近处请了个庆阳神婆子,比潘婆婆名气大几十倍的刘奶奶来禳治。 刘奶奶脚小走不得路,是陈六背上来的。老庆阳村里年龄大的都会个几手立筷子、扣碗、烧黄纸、撒米、缝红布的叫魂祛惊、驱邪气等些禳治法。 刘奶奶要了个干净白碗盛满清水,手拿根筷子立在碗中,嘴里默念道:“拦了你的路,撞了你的桥,你是撞死的、吊死的、溺死的,烧死的……无意冲撞,不要见怪。既然找到我了,就献你点水饭,求你放过我吧!“ 她念叨时一松手,筷子在碗中央立住了。 刘奶奶神情一重又松了一口气给焕才说,“撞上鬼了。”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刘奶奶将第一次立着的筷子取出,重新用右手扶筷于碗中,念道:“如果你是淹死的,吊死的,烧死的,杀死的那你就再站一次给我看!“刘奶奶边说左手摸着兰香全身发烧昏迷的身体、额头。待刘奶奶说到烧死时,手一松筷子立住了。 旁边的焕才吃惊得张了张嘴,想说撒又没说:他才知道兰香被死去多年他的大老婆杨氏缠上了。 刘奶奶第三次立筷子,她是要进一步确认,然后用水饭送走它。她还是用右手扶着筷子立于碗中,默念:“如果你真是烧死的,那你再立一次,让我明白的确是你!“她一松手筷子还是不倒,立住了。 这时刘奶奶把瓜瓜早准备好的一点长面饭,倒在水碗中,随口念道:“本家水饭,送你到三千门外!” 刘奶奶凝神看着水碗里站直的筷子,如果它倒了,说明它吃了饭走了。如果不倒,说明它不想走。半炷香的功夫筷子还是屹立不动。 刘奶奶脸色一变,厉声说:“拿刀来!” 焕才瓷着在想撒,没应声也没动弹。门外早站了半天的明远把伙房的一把菜刀提了进来递给刘奶奶。 她向屋里四周乱挥,大吼道:“再不走,刀砍你!” 怪事发生了,筷子向房子南的方位倒了。刘奶奶又恢复到刚来时的和慈庄重样,她对焕才说:“筷子倒向房门,它就走了,如果不是门的方向,说明它不是来要饭的,到底是个撒,我再不好问,你上坟烧些纸好好送给她,叫她走。” 刘奶奶吃了几嘴馍,喝了会儿茶后。从怀里掏出两角一寸宽三寸长的画了些符号的黄纸,一张贴在兰香的炕脑里,一张对着门烧了,边烧边念:“兰香回来了,兰香回来了……” 刘奶奶又用一个扫炕笤帚从兰香的头顶往下扫,扫至脚底,嘴里念着天兵天将玉皇大帝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什么的,把兰香周身都扫一遍。 刘奶奶怜慈的注视着兰香,她说了声:“遭孽可怜的女子,奶奶把浑身的本事都给你用了。”又给焕才说“兰香遇上了脏东西,把炕头上那个收惊符不来扯了。” “阴人气好消,阳人气难受”。这是刘奶奶最后走时随口自说的话。 焕才揣摩着他的头,听了个没眉失眼。给了她二十个铜元,又让长工陈老六背上下山了。 刘奶奶走后,兰香缓好消停了一段日子,一家子人该干啥的干啥。小雪时节,腌寒菜时,媳妇瓜瓜的月子在兰香尽心伺候下出月了。家里却出了一些邪气事,准备过年的大肥猪晚上四蹄一蹬死硬了,连住几天鸡、羊连窝抬圈了。 焕才吓坏了怕遭及到驴马牛骡驼大牲口,连夜叫陈老六下山去背刘奶奶再上山禳治。 陈老六一个人回来了,说刘奶奶要浪亲戚起,不能来。 焕才急得在院里走前走后直搓手,他又想张口骂谁……金宝过来了想给他说撒,这时兰香揭开门帘子出来倒孙娃子洗尿布切切的水,金宝眼睛向兰香身上瞅了半天,又把眼神转向焕才面上……良久,对他摇了摇头,黑着棒棒脸回窑里到他媳妇瓜瓜跟前了。 这个举动焕才明白了:金宝意思是家里发生的一切,根子都在兰香身上——不祥之兆都是兰香带来的。 焕才把陈六叫来让他带上口粮把大牲口赶到山里的窝棚窨子窑里喂上几天。陈六嗯了一声准备去了。又回过头问了句:“牲口饮水咋办?” 焕才恼了:“你个死怂不会驮!” 他转进屋子,坐在炕沿上沉着脸,瞅一边搓洗瓜瓜衣裤一边擦汗的兰香,停了半响说:“咋不做饭起,把人往死里饿吗?” 兰香说:“瓜瓜做,我洗着呢。还有一大堆呢!把你身上的脱下也洗了……” “只几天你坐在屋里,哪儿都不出去,瓜瓜窑里也别进去。”焕才提高了声音说。 兰香停了半天伸了个腰才说:“为撒,把人往死憋吗!一大家子饭谁管?” 焕才骂道:“贼你妈!老子倒咧八辈子霉,娶咧你只么个万货,看你乃一天死眉瞪眼的怂相,奏不是撒好兆头!你在皮犟……” 焕才彻底怒了,一股无名的火没征兆的发了出来,气得一急之下竟用老陕话骂咧出来。 他举起了手要打兰香。可没等他巴掌落下:兰香突然怪叫了一声,两眼一翻摔倒了,再站起来时候,说话的声音和走路的姿势全变了。 焕才一眼认出:那恍然就是他头房老婆,金宝死了的亲妈杨氏。 正是中午到饭的点儿,一时庄里哄动了。许多人都围来看热闹。假兰香站起来舀了清水洗了几遍手,又麻利地打扫房子,抹桌椅板凳,炕上该叠地叠,放整齐后就在屋里哭闹,“杨氏”埋怨焕才打骂兰香: “我妹子进你张家门只些年来,亏待过谁!对我金宝比亲妈还亲,比我还照看得好,我不在了,你个瓜弥失眼的坏怂,伙上他几个捏着撮撮学会了欺负老实人,你是个瞎子吗?你来把我妹妹打一哈,今儿都打死算咧!……将来有你老怂受得罪!” “杨氏”走出来在院子急声地絮叨着。院子里人挤满了,连窑畔上都站着些娃娃伙儿看热闹。 一个年纪大的长辈上前劝解,他证明的焕才其实一直对那兰香好着呢。他说:“只些年也没见你们家里淘气吵仗,张甲长脾气直一点,嘴爱骂人,但骂过心里不记病,对人没坏心,金宝妈,你多担待点。” 众人上来也七嘴八舌的劝说:“日子只有你们家最囊哉,牛多驴多地多长工多,光阴最好,方圆我们谁家都比不上。”还有个说:“兰香进门把福享了,吃得好,穿得亮鲜,一家子都没受罪,富汉家比我们穷汉强到哪达起了!我们瞅着都稀罕……” “杨氏”听到这话,眼一闭,又睁开:“哼!我们家吃得穿得我知道,还不如长工吃得好,长工还能吃个清油炒菜,我和几个娃娃吃腌寒菜喝得是没油水的白水汤。” 她的声腔变过来了,是兰香的。兰香发飙了,接着说道:“你们张甲长一个帽子戴了十几年,垢甲成圈了洗都洗不掉,穿得还不如长工,一泡尿一泡屎都要憋在自个地里。你们见过只样的大富汉吗?都是从嘴上身上抠出来的。我娘几个起早贪黑下得撒苦?你们知道吗?驴粪蛋蛋外面光,不知道里头害惜惶!” 一旁的焕才听得脸上发烧,嘴上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一个窘迫境儿,他把手筒到袖筒里原地转坨坨。而跟前看热闹的人听得起劲,多的面带一丝不信的神情,嘴上却偷着笑呢。 心想:“地主富汉是这练成的,过得还不如我们只些地少、没地的穷棒子呢!” 这时明和明远兄弟俩从打拉池团练使武举人董乡贤那里训练回来了,一看院里崖背上站满了人,他俩慌忙进院说咋咧? 只听得他妈继续数落道:“我女子烟儿从小到大奏没穿过一件新衣服,你嫌是女儿迟早要嫁人,不让她吃饱穿暖,你骂烟儿是赔钱的货,早早急发给了人。烟儿在只个家遭了多少罪,要不是她马干大疼她,逢节过年给几截红头绳几尺布,人家还以为咱们养了个男娃娃……” 焕才实在不能听了,也听不下去了。急了用手指着兰香:“你,你个干皮,还不到房呢去。” 金宝和瓜瓜一直在窑里躲着偷听,知道今儿早上的事由他们引起的,眼看事情大了,才心里有点怕,又听见明和明远回来了,不出去怕不行,他先出去,叫瓜瓜把娃娃哄睡愜好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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