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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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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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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女子都是大脚,梳着高粱抓髻头,上身挽袖短袄,下身黑袄裤,衣裳破旧了点,但还是平常的汉族打扮。她们看上去是突击装梳了一下,但还是没遮掩住流途中的一身疲乏气。 家义一眼瞅中一个圆脸眉正的女子,问她叫撒?多大了?家里有撒人? 那女子也实诚,大方地说道:“曹叫巧巧,曹十九岁,曹个家里父母都在,曹随两哥哥一起出来的。”家义眼睛刚往她身上落时,冰草上来一把挽着巧巧袖子说:“姐姐我俩有话说,就把她拉到一边了。” 剩下尖脸稀眉和个头小的留给陈老六和潘贵了。 陈老六对一个尖脸女人说:“十个大元太贵咧,我能买五头大犍牛呢!” 苏三一笑说:“陈家大,你奏叫大犍牛给你在炕上养娃娃起。” 在场人一阵笑,气氛活泛了。 跟在女人后面的那家人却不依了,说:“你个老汉还弹闲曹呢!曹个家黄花闺女不给喽。”说完拉着女儿手要走。 苏三赶紧说:“只是亲家公,儿子都攒劲很,还没回来在兵营呢,都是独疙瘩没连累,上下一点担负没有,打上灯笼都找不上的好相口……” 焕才说:“老陈你赶紧招呼亲戚,清油炒些鸡蛋,把饭叫吃了,给上八个银洋叫亲戚起身……” 巧巧和冰草在一起住,俩无话不说。巧巧人活泛,有眼色,嘴巧手巧心巧。窗格子上剪得红窗花精致完美,两条鲤鱼几朵莲花,还能给起个名叫连年有余。锅台上赶得葱花长面又细又长又筋道,糜子面炸得米糕松黄软脆,一个鸡蛋水煎面炒和汤能做出几个花样来。 巧巧的来到让丝麦高兴,家里添了人,有一种鲜新乐和的味儿。 易臻回来总是对巧巧爱搭不理的,他估摸到是家里给他说得媳妇。易庭却爱找巧巧说话,他见巧巧说得秦安方言“曹咧个了”的就笑,巧巧以后再见他就一直不说“曹咧个了……”。 胳膊拗不过大腿,家义最后拍板坐坡了,巧巧许给易臻:一来他是家里老二,二来娶个媳妇生个娃他就有念想,不会在外面胡逛了。 大婚当晚,易臻就不在婚房,跑到明和家和那兄弟俩睡,整天不是在营房就是去明和家。焕才骂道:“新郎官不守媳妇起,把伙食掏哈,给我当儿子算咧!” 烟儿一家三口是正月从东山牛耳塬里来浪娘家的。女婿跟娃中等个子黑黑黝黝的平日里没话,一副东山里人的老实憨相,谁说个撒张嘴呲抿一笑,露出亮晶晶的一口白牙。跟娃到老丈人家来了些天全干了活咧:拉粪,垫圈,翻地格椤,修房,劈柴……一天都没闲哈。兰香看着女婿娃下得重苦不忍,常做些好吃地给端去。在焕才跟前叨咕:“娃来是看你浪亲戚的,不是当长工的,老六也没给你下过只么大的苦,把娃挣坏了咋办?” 焕才鼻子一哼:“一年四季来咧几回,能苦个啥,按乡俗女婿娃两口子一年回来个几趟奏得给我组活。” 烟儿乖巧,说:“对着呢,大,跟娃有把子力气,你要是不害怕他吃得多,我们常回来组活。” 焕才听了高兴,把外孙子铁锁从烟儿怀里抱上,嘴惯了两下。惯得猛,铁锁嚎开咧,焕才哄不下,给了个一文小铜元他才停哈。这是焕才第二回给外孙子给钱:三十晚上散过一文压岁钱。 烟儿嫁了人,长得越秀溜了:媚脸长颈,窈窕体态。兰香见她有时想,烟儿的模样是不是当年的她。可当年的她在鸭儿嘴过得撒日子奏只有她自己知道…… 易臻婚后几天很少见他的人,回来了一跌倒就呼呼大睡,跟前的巧巧见他一点都没有乃个意思的动向,也摸不来他气眼子,以为刚开始生分不好意思着呢!她想着慢慢奏好咧,结果他不是借口兵营忙,就是一回来像死猪一样就睡倒,看她都不一看一眼,别说和她说话了。 男女之事连亚圣孟子都提出:食色,性也。凡是饮食男女,性是人的天性本性。 巧儿老家庄子里连屁都不懂得瓜皮碎娃娃骂仗的字眼都带着男女身上乃些隐秘的器官,咋不骂你大嘴,你妈鼻子眼,尽是些球了皮咧的话。人也是动物,本身就带着动物的欲性,不分男女,只不过在世俗中一个真主动,一个假被动。 ——没吃过猪肉总见得猪跑吧!看见身前睡着一个名正言顺合法的能乃个的男人,巧巧正是情窦初开时,心里怎么不怀春,黑麻咕咚的夜晚她在热炕上翻来覆去。 半夜莲花开,她胡思乱想着和他乃个的场景。可易臻奏像个泡猪娃子一样躺在近前一个呼噜连着呼噜。 婚后两口子就没有过热切。巧巧前几天在家里人面前还有说有笑,后几天装不下去了,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有了脸势。 一天早上,她搭火做饭抱柴火时,对着一截烂木棒踢来踢去,嘴里骂着:“烂木头,木疙瘩,实腾腾地瓷货。” 骂罢,拾起一扬手隔墙撇了出去,把正在外面茅房里蹲着的冰草吓了一跳,赶紧提上裤子出来问巧巧:“咋了,嫂子?” “问你……二哥起!”巧巧咕哝说完,抱着柴火低头进了伙房。 冰草把这个事给她妈丝麦说了。丝麦又给家义说了,家义找见易祥说:“你给乃个孽障带个话,他不圆房留个种,兵奏不来当起咧!” 巧巧在伙房里和面时,丝麦进来了,她看着揉得满头是汗的巧巧说:“巧儿,面紧了不能干揉,越洒面泼越硬,倒点盐水才能和络,人不吃力。”丝麦坐下拉起了风匣又说:“奏像这男人像是要和的面,女人像是调面的水,搭匀称了才能吃上好饭……你大乃时候脾气也硬……” 巧巧灵巧,会听婆婆的话。易臻回来的一个晚上。巧巧给易臻拌了个菜,热了半壶酒,又给伺候着把脚洗了才扶上炕,吹了灯。有点小醉的易臻被巧巧窸窸窣窣的剥了衣裤……这个黑漆漆地夜,寒风吹得树梢发响,易臻以为是他和烟儿在野外的废窑里山洞里树林里疯狂的浪劲和烟儿酥颤的呻唤…… 早上起来时,他真切地看到是巧巧,他仔细地端视着这个买来的圆脸南杆杆女人,她红润的脸上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嘴角带笑被一种甜蜜幸福还有其他一些说不上来的撒笼罩。他心里有了丝愧疚感,他可怜起了巧巧,惜疼起了巧巧,又把她揽在怀里…… 易臻心里对巧巧没有爱,觉得欠下巧巧撒着呢,他心里一直有个念头:巧巧怕是个可怜的人。 ——甘军新兵拔营,临走河湟杀敌练兵去的一个晚上。易臻对易庭说:哥走咧还能回得来吗!你在家替我行孝,照看好大妈,还要替我帮看好你嫂子巧儿。哥对巧儿不好,唉!不知大是咋木想的把巧儿说给了我,哥也看出来了,其实你和巧儿最能说来。我走咧后,万一哥死了或回不来,只要你对巧儿好,你咋木做哥都不怨你。他拍了下易庭的肩头,又说:“记哈哥的话咧吗?能成吗?” 易庭脸一红,半天竟然没说出话来。 红套子这个庄落,山是青灰色的,沟是褐红色的。馒头一样的山一座连着一座,凌乱的沟一架套着一架。沟谷里有被山洪冲出来铺在沟底的红胶泥,是漫墙糊窖烧罐做盆的好东西。 红套子山旮旯的野坳里:一家一山,一崖一梨树,梨花白,点染柔丽,给寡淡早春添上妩媚。 窑洞,柴垛,土坯房。一声狗叫,激活了山湾里的寥闷。 马仲元从不高的半截胡基墙院里出来高兴地开了门。 明和、易臻兄弟还有烟儿女婿都叫着:“岁大好!”仲元赶紧把几个让进房子里叫上炕座,端了果盘叫嗑瓜子吃核桃花生枣儿,喊火米乃烧水做饭。 易庭、跟娃把一只黑蹄子白背子大羯羊拴好后也进来了。这只羯羊是家义和焕才给他们的干大赶来的。仲元是个虔诚的回回穆民。再拿其他东西他是一概不受的。俩娃进了兵营临走时家义让把他干大看一哈,家义安顿:“只次无论如何都要给你干大留下羊才能回来。” 家义问过你大你妈都好着吗!……抓着跟娃的手给他塞了一把大枣,说:“越结板了,烟儿咋没来?” 明和说:“我姐怕红套子的狼。”几个人笑了。仲元又问:“臻子把你媳妇咋不领上?” 易臻说他媳妇也怕狼。 仲元在泥炉上熬起了罐罐茶。明远说:“岁大你给我烤几个洋芋。就拉着跟娃走伙窑看他干妈去了。” 火米乃一袭黑盖头,遮耳包脖到腰,脸色在弥漫的灶火烟气中黑糊糊地看不清,说话间只露出白牙。炕头上三个娃娃在耍,大点的拿着把锯短了的鸟铳,黑洞洞的铁枪管对准跟娃,小手扣了下扳机,嘴里“啪”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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