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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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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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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乎乎的夜中,仲元从炕炉子上提上冒着一串白气的铁壶,灌在外面水房子的吊罐和唐瓶里,他洗着大净。 他从水房子出来时已能隐隐约约看见房子院落草垛的轮廓了——拂晓来临了,他开始了一个穆斯林每日必修的功课诵经。在屋西角铺着羊毛拜毡子上的他换上了一顶崭新的六角白帽,他跪着神情肃穆,庄重执着——日复一日的晨礼“邦搭”开始了…… 他出来时朦胧初破晓,满眼是亮晴天色。日出了,光明和温暖又在山塬上开始了轮照了。 阿丹和努哈从山梁上下来,进了院子帮着仲元用绳子捆住大羯子的四蹄,俩人将一天没喂的羯羊抬到了院子的西畔放倒,羊无助又无力地咩咩叫了几声不再挣扎了,可能知道它的生命到了尽头,惊恐的眼神垂下,一阵暗淡。它望着高处围过来的人脸,没有了惊恐,茫然听天由命的等着被宰的宿命。 仲元会念《古兰经》,不用阿訇能宰牲。他从腰上拔出一把锋利细长的刀子,嘴里念着“台思迷”即奉真主之命度亡魂……他面向西方,一刀捅进了大羯羊的脖子,割断了血管,喉管,气管,血流尽时,大羯羊彻底不抽搐了。 跟娃悄悄地问身后的明远说:“干大嘴里念得撒?”明远挤眉怪脸又严肃的开玩笑对他姐夫说:“只怪刀子不怪我,吃进肚子超度你……” 这话被努哈听见了,他满脸通红,两眼瞪圆盯着明远,有一付想闹事的劲头。还好明和、易臻俩都在新兵营认得努哈。 明和说:“只娃瓜着呢,屁都不懂。” 明和打了圆场,宰羊时明远胡说的事才算勉强过去了。跟娃见是他嘴长惹起得事,一把拉过明远下山砸冰担水去了。 院子里又陆续来了些人,向仲元道着“色俩目”,院子里一下热闹了起来,他们都是仲元请来过“尔麦里”的。女人们唐瓶洗了手进了火房锅台上给火米乃帮灶煮肉起了,男人们围着几个新兵叫他们耍一下兵营里教的把式。阿丹和努哈不示弱,扎了几下站桩走了几个寸步,赢得一群人的赞笑,他俩乘兴又打了一套回回十八肘,人们又一阵叫好,然后他俩眼瞅着易臻和明和,心里想说:“怎么样,你俩耍个啥?让红套子的人也瞅瞅。” 仲元看出了点门道,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你俩能得。易臻,明和,给他俩来个刀枪笑,窑里有家伙,取来比活一下。” 易臻说:“干大,我和明和的三角猫功夫在这儿不丢人了吧!” 可架不住人多,仲元又用鼓励的眼神让他俩非要亮相。阿丹和努哈早已取上了家当,俩人只有展示一番了。明和使的一把大刀,易臻一把花枪,你来我往的斗了几个来回。一寸长,一寸强,明和的大刀竟然不输易臻的花枪。 “把真的用上,不来用花架子,力道用实,再快。”仲元给易臻说。他担货郎担和走盐时常给他们兄弟俩指点武艺,今儿不过是在考校俩人罢了。他担心的是易臻,平时一个人练时看不出破绽,和人一交手,心存犹豫,不像明和,该出手就出手,一出手稳准狠。 明和一个力劈华山砍掉了易臻的红缨枪,易臻赶忙一躲,跳在一旁。众人纷纷叫好。易庭把枪捡起,说:“哥,你没吃饭吗?囊死了,看我的。” 他和明和拉开了架式。仲元上来制止了,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本来能赢,当仁奏让,也只有臻子你了。” 明和在人面子上赢了易臻,好不威风,又兴奋地耍了几腕刀花,刀风旋舞,又让大伙一阵点赞。他知道他和易臻俩私下比武,他赢得少,平得多。 而易臻的想法是他俩斗到几时才能分出胜负,早点输了,还有其他人场子呢,干大今儿可是叫了几个好手让他们弟兄长见识来了。 院子里一个壮汉使起了西北农村打麦子的梿枷和一个使二节棍的汉子霹雳乓啷又斗了几个往来。一个拿哨子棍的和拿鞭杆把的又是不分上下的较量。还有一个老汉在发辫上拴上一个石锁抡得呼呼生风……易庭心想:“干大呀!你窑里装了多少宝贝还没使完,小小红套子竟是藏龙卧虎之地,这些人那个都不敢小看。” 跟娃和明远土眼骨眼的垂头进院了,没找上水,抬了几块冰渣揽了山阴坳里的几堆干雪放在了驴棚水槽子里等着消融。 ——他俩本来是没有真心打水去的,因明远一句开得不适宜的玩笑让他俩尴尬,才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消磨时间的。回来看院里几个人满头大汗的知道错过了好戏,俩人又相互窝了一眼,好不懊恼。 仲元见明远来了,笑着:“明远,把你的小红拳给干大打一路,看最近有长进吗!” “岁大,最近都忘了,我斗鸡大腿还行。”说着,提起右腿抱起了膝盖,一个金鸡独立的站式冲着努哈。 仲元说:“好,你和你姐夫对阵阿丹和努哈,看谁厉害。” 这种游戏也叫“撞拐子”。规则是一脚独立,另一脚腿用手扳成三角状,膝盖朝外,用膝盖去攻击对方,若对方双脚落地,则赢得战斗。这当时是山村里最显男子汉气概的游戏,而且杀伤力惊人。 努哈第一个照面用了个晴空霹雳,经过远距离高速冲刺后,高高跃起将膝盖撞向明远胸部。明远一个金刚腿,以膝碰膝,硬碰硬,俩人通的一声各退挪一步再战。 而跟娃和阿丹不那么生猛,双方运起了凌波微步,每一步腾挪,都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在身体间滑过,伺机进行反击。 明远有点不支努哈转身想跑,努哈紧追不放,只见明远一个回马枪,跃起一招泰山压顶,将膝盖连同大小腿撞压在努哈整个膝上,努哈一个趔趄,差点放腿落地,原来明远佯败使诈。 阿丹看见,放弃了和跟娃的纠缠转向进攻明远,他故意把自己的膝盖放低,诱使明远进攻,然后猛抬膝尖,这叫挑滑车,把明远挑起差点掀翻在地。 单挑变成了混战,那使梿枷棍、二节棍、辫子甩石锁的都抱腿参战了。明和说:“心齐呀!还想吃乱团,上,弟兄们!易臻易庭明和又加入了战团。” 院子里一阵呐喊声彼高此低,连火窑里剥葱捣蒜的女人都出来喊加油,鼓劲看欢闹。 阿丹缠住明远,努哈乘机一个精准点穴,以膝尖顶击了明远大腿根部外侧,明远身子一酥软脚落地放弃了抵抗。明远第一个落败了。 激烈的混战中明和觉得屁股一麻,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下,他回头一看,是穿着开裆裤的尕西姆,冻红着脸,淌着鼻涕在背后向他射木箭,他被气笑了,一分神又被阿丹挑落坐地…… 一场有意思的混战结束了,易臻弟兄几个败了,明远找借口不服。仲元干大说:“战场上你死我活,只有生死,不讲过场。今个弟兄几个结交认识人,还长了见识,不错。记住干大的话,心齐移了泰山,你们看,回汉一个理,你们弟兄几个一辈子记牢……” 满碟子满碗的羊肉,香气四溢的烩菜,外黄里酥的油香端了上来,那边十几个男人念诵完经词才开吃。马仲元家待客实诚厚道,总想端得越多才能表示这次过“尔麦里”的诚意。 庄里人放开了,吃得油光红面,没有做假的客气,热情的笑脸都对仲元一家表示着深深的祝福和谢意。临了,吃好了,道过了“都哇”,火米乃又给他们装了夹了两片肉的两份油香。 明远提出和努哈再比试一哈拳脚,被仲元止住了,说只要成了兄弟,有的是时间。阿丹、努哈通过今儿和几个小伙子不打不相识,也挺佩服高看他们,也有了见面太迟相识太欢的感觉。 易臻明和走时,仲元和米乃把仅留下的油香、煮肉装了两个毛布抽抽让给家里人捎上,易臻几个推让不掉只好驮在驴上也向干大干妈告辞起身了。仲元抱着尕西姆把他们送到了沟底,他给跟娃安顿好好照看烟儿,又给几个兄弟安顿在外面闯荡,心思放大些,必须相互照应。还问了易祥、金宝,叫易臻有事多向易祥讨教。 仲元微笑着,炯炯有神的黑眼睛凝视着山下几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思忖着自己是否老了,没有一点像他们年轻时冲动的豪气了,他再望了一眼远去消失在他视线中的几个人,亲了一下尕西姆冻得通红的脸蛋,缓缓转身回了。 一抹温暖山阳照射,一股料峭的寒风掠过。山贴在天上,风高过日头。五个人,三头驴在光秃秃连绵起伏的大山间行走。吆驴的易庭、明远在寂寥的大山中驴鞭儿一挥像是赶着山走。 到沟底时明远对着一个立壁陡峭的山崖吼了几声: 春种一摞子, 夏收一抱子, 秋打一帽子, 吃饭靠糜子, 穿衣靠皮子, 老羊皮袄皮朝外, 白天穿,晚上盖, 日子打住了还能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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