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和来垴尔沟了,一抱子抱着易臻说哥哥好着吗?易臻说好过火了……
俩兄弟见了面高兴地眼睛都湿了。
易臻出了垴尔沟,跟明和到了固原城北十里铺。
十里铺的西沟上面有一座土坝拘着从远山上流下的雨水,坝下流着一条泛着水的小河从沟里汩汩流到东边的清水河,河两边的滩地上还能看见种过糜谷的茬痕。
明和在沟东面山台上挖了几孔窑,盖了几间土木房。有三间正在立木搭梁。明和说这个没盖起的窑院是他为报答结拜兄弟送给易臻的,没易臻顶缸坐牢救他的命,他不会有今儿个。
潘留也在这儿置了地盖了房。他见易臻后,来不及擦两手的泥浆就跪下来嚎了。
易臻扶他起来说:“嚎撒呢,你不是原来的六九咧……”
“头一辈置地,二辈盖房,三辈闹排场。”他抬头望着十里铺天上高远移动的云朵随口说了出来。
——他的意思是人富不过三代。一代节俭,二代变化,三代败家。
明和给易臻说:“潘留这怂,在天津北京同洋鬼子作战时发了死人财,在义和团的身上没少搜。”
“是吗!”易臻淡应了一声。
他又问明和说你置地盖房的钱哪儿来的?明和说他把家里藏的几坛大烟偷出来卖了。地主家地多骡驴多奏是没银子。
他还说千万不来让他大和金宝知道,知道会出人命的……
易臻听罢呵呵笑出了声。说你把地、房及其他缴销的花费列出来我给你还。
明和说:“这就把兄弟不当人了……没有几个钱……”
“那不行,当着乡众总得给你打个欠约吧!”易臻认真地说。
“噢!对了哥,街面上还有一个驼马歇脚渴水的小栈落,你用起,看一天能落几个干粮钱吗!有总比没有强。我差点忘了!”
明和补充着。
他俩找了人具保,当着几个乡众易臻给明和当面打了欠约。
——至于易臻欠明和的钱还了没还,只有他俩知道!
易臻丢银子和明和送房送地这两件事,后来何张两家的后世子孙中,有人也推判出了一个或许:
就是易臻在牢中常冥想的那个“或许是”——易臻、明和监守自盗。但这仅是一个或许。
——或许易臻义气坐牢和明和慷慨送房都是假的。这只是两家后辈子孙中有人一个推测臆演。其中究竟,只有他两人知道。
易臻暂时把儿子风云留在海城县学堂读初小,带着有了身子的巧儿把家安在了十里铺。
明和暂时两头子跑,他来就是收个房租地租的。
老潘贵硬是没拦住潘留一家子。潘留说易臻、明和也住那儿,潘贵才放了心让走。
五里墩的学塾散了:一个是县城教训处设了初小高小学堂。二是李童生彻底不给此处当先生了。
——县教处领得国文书本的课文。第一课:各处学堂,皆供孔子,我上学堂,我拜孔子。第二课:入学堂,学算法,有笔算,有珠算。其他如认识身边物的如衫帽鞋裙,驴马狐虎西瓜南瓜及了解时辰等。有了解穿衣饮食分辩爷奶舅侄等礼貌称呼的。还有讲故事、述美文、明白生活不易的、做人礼节的、知晓国家大义的等。
最后一课:学生小,读书好,今年放假回家去,更愿明年开学早,莫把青春空过了。
这本幼儿启蒙能让人分清五谷杂粮,会称呼姑姨叔舅……总之,有趣,图文并茂,深入童心。娃娃既识文字有知晓自然,懂得做人礼节……
李先生刚教了第一课。其他课文他觉得浅鄙,粗讲了遍。就摇头晃脑的教起了《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等。除了这些,整天他让学生读老书、习诗文、练书法。
娃娃里除了仲元家尕西姆用功、稳重外,其他都调皮捣蛋没有多老实听他话的。学生整天背那老书也受不了,没几天几个被戒尺打跑不来了。
还有李先生的宝贝戒尺也丢了……回家路上被谁挖得装了屎尿的陷坑绊过几回……
先生被孩子们作弄,倒成了受气桶。他想得会有点心、茶水等供应。甚至有人专门伺候塾师,也没落实,成了梦想。只有个凹着脸端饭的明和媳妇改麦给他送饭送水。
改麦有时把饭盒提来轻放轻拿,有时“咚”的一声墩在桌上。李先生没计较,知道改麦就是那性子。
但他受不了的是一年吃不上几顿白面细粮尽是粗粮黑面,碗里还南瓜红白萝卜等菜蔬盛得多。没有油水子进肚,李先生肚子的肠胃一天咕噜噜的响,他满身子的萝卜味还总觉得饿。
但勉强打起精神凑和着传播他一身的知识。
陈老六不是说比东家吃得好吗!鸡蛋油沫子常有吗!他咋没见。
有次他问老六。老六说原来是,娶咧媳妇,而个不知道咋咧!
不是吃食由各家摊得吗!可能是两个妯娌现后瓜瓜和改麦的事。只两个现后拿不扎经常哈抠脸打捶呢!没有好怂。
陈老六谝闲传到兴奋处,还给李先生说起了焕才家吃饭的事。说焕才一瓶芝麻香油一年都没吃完,还越吃越多,为撒?
他问李先生,李先生只摇头说他不知道。
陈六说每次用筷头往菜里沾一下,放筷子时筷头上的水又带进了油瓶,不是又多了吗!
老六又得意地说,乃现后两个经常能吃上清油白面饭,你知道为撒吗?
李先生说他真不知道。老六说你经常看见东家撅着勾蛋子在院子干撒,知道吗?
——他在捡麻豆子、麦颗子。是两现后在他回家进门前故意撒一把在院子上的,东家细祥怕遭贱粮食爬下奏捡。现后两个拖延时间趁机会在吃清油白面鸡蛋饭。
这时后头传来一个声音:“烂嘴子陈老六,小心奶奶把你烂皮撕了……”是金宝媳妇瓜瓜的声音。
陈老六闻声一个土箭窜了。
李先生叹曰:“吝啬鬼!搜搜鬼!东君可怜!”
他临走时又叹道:“教书难,教书难,教书先生好可怜!”
——李先生走后的当晚,张焕才死了。
死前他让兰香把高房子上的炕烧热的比平常热烙了好多。让陈老六到城里买了一个卤猪肘子,三个猪蹄子自己吃完后胀死的。
第二天早上被兰香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