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义渠戎土地上大雪纷飞,放眼望去,汉之彭水,宋之乾兴寨,明时陕西万安苑养马的地方:沟壑纵横,恢弘的黄土旱塬层峦叠嶂,又银装素裹般的苍茫。
旱塬上朔风冷冽,但易臻的心是火热的。天麻乎子的早了,在王家洼黑煤窑背完煤的他用凉水擦过身子,喝完一马勺凉水,拿着两个黑麸面结头子一边啃着便匆匆赶路了。
他百里奔波只为了烟儿。
崖屲半山上一座废窨子是跑土匪用的。刮风下雨时放羊娃常进,窑里放羊娃用剁铲掏出了个有炕的窑中窑。窑炕上铺层烂麦草、胡麻柴还一张快没了毛的破羊皮。
易臻从山下上窑时学了两声呱啦鸡叫。今儿他叫的轻巧,没有引起跟娃家的黑狗咬。他摸进了瘆气森森的黑洞中脱下被汗湿透的棉袄,身上剩下冒着热气的夹衫。手抖着好不容易把火镰打着点上一个羊油碗灯盏上的线绳。
一灯如豆下,他咧嘴笑了,心想:“庄上的狗都不咬他了,狗看来对他和烟儿偷情也睁只眼闭只眼。啥时跟娃也这样多美气。”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烟儿还不来。他冷得又穿上了棉袄。这时的衣裳硬梆梆的,他一边搓手一边在窑中像只心慌的狗晃着脑袋在黑夜中窥视。
伴随轻微的响声,烟儿像幽魂一样摸了进来,红头巾上飘满了雪花。易臻一把搂住了她,把嘴又搭贴上去。烟儿偏过头推他,却手没处使劲。易臻抱得太紧了。
烟儿挣扎着说:“桑眼很,急得没枣捞咧!今儿个红着呢,不能弄。”
“你是我的命系系!我不弄你弄谁!”
“先松开说一阵子话。”
易臻放了手,搂着烟儿坐在炕草上。烟儿从怀里掏出了两张还热着的白面烙馍,又在腰间取下水别子给他。
说:“她不敢再来了,越想越怕,跟娃知道了咋办?说不定跟娃已知道了只是不喘,谋列个撒?说不定跟娃不愿把这羞先人的事一哈子捅破……”
易臻咂了下她冻得凉冷的嘴唇,一个手摸着烟儿身上说:“不行咱俩个跑,上伊盟左旗。”
“我走不脱,三个娃儿我舍不得!那个家我舍不得!跟娃对我好很……”烟儿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一个娃长得像你了!眼睛越深了,鼻子越直了,愁死人咧!”烟儿哽咽着,眼泪出来了。
“啊!……”易臻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心里估摸着是老几。他逐渐灵醒了过来。天下男女身底下想干的事在他脑子里转速慢了下来。
“对跟娃好一点。”他脱口说了出来。他说这句话时,不知是内疚还是亏心……此时他都不知道表达的是几个意思。
“今儿最后一回了,臻子哥。”烟儿改了棉衣襟上扣子,他把臻子哥的手拉住……
易臻的手紧张着……黑窑里的他没感觉到一点乏,浑身充满了无尽的力量……
易臻要离开走时,取出个锡纸包着还带点土腥气的金锭子塞到烟儿手上。这是他来时从煤窑对面山洼里的一棵老杏树下挖取出来的。
烟儿不接拿,问:“哪里来得?为啥要给我?”
易臻说:“我妈给了两个,一个他离家走时给了巧儿。给你就是想给扯我心的人,没有理由不为撒。”
烟儿呆了会:“你先走吧!我乏了,身上疼……”又转过头说,“今后给你弄过的女人给东西时,在她跟前不来再提另一个女人……还有,金子不敢埋在土里,会跑的……”
易臻出了窑,像一个贼偷上了东西,满意中匆匆离开走了。
烟儿一个人静静地流泪。她不想出去,她想一辈子坐在这儿,一辈子不想天亮。
鸡叫前易臻换了衣服下了王家老窑去刨炭,太阳落山了他才出来,他领了十三根签。
窑柜上的吴秃子结算时笑他:“今儿日了怪咧,你领的钱还不够两顿饭,没吃饭还是人乏了。”说请他吃饭,易臻不去,可架不住吴秃子的拉拽。
煤窑外头的铺馆里能住店、有赌场还有专挣这些四面八方来,三教九流人的煤黑子钱的土婊子。
吴秃子六个月前来,方脸大耳垂,和气,不惹人和谁都和的来。窑主见他粗识几个字还会画符看病,他就在窑上是记工发签子的。
他给几个发烧头疼的小煤黑子把符烧成灰掺水一喝,念上几句人听不懂的话叫睡一会儿,人就能精神;秃斑的女人,他把早春第一茬被牛吃得青草拉的稀屎和上纸符灰糊在头上,老婆娘也会青丝如墨;眼烂癞巴子等久治不愈的病他用茅坑里的蛆虫碾成粉吹口气抹上几天就好。
最绝的是他把一个死了两天,肚胀如鼓的女人救活了。他把曲蟮的土粪便用做饭的风匣从嘴里打进,死了的女人忽然响了几个震天的如打雷的屁,拉了一二十斤硬屎,活了。
有人问他:你是华佗再世,神人下凡,可你咋是个秃头。吴秃子一笑说他现在是个人世间正渡劫的活佛,转世的和尚,天生的金光封顶……时候还没到呢……反正他能耐大,信他的人不是一般的多。
吴秃子要了两大碗干炒面一盘拌牛杂。易臻两嘴刨完想回去睡觉。吴秃子却慢吞吞边吃边和他扯话,说这搭女人的骚劲,说煤窑汉子嫖风的故事……又说这达他见过嫖风胆子最大最发码厉害的人,赶夜路连狼都不怕,来回百二十里山路脚程走四个时辰,还能刨一天煤的人……
易臻一惊:“你见过!谁?”
吴秃子一笑,紧盯着他眼睛:“就在眼前……我还知道那女人叫烟儿,有三个娃……”
易臻一把抓住他的手,睁圆的深眼里喷出了两股火:“你知道?你想干撒?”他压低声音狠狠地说。
“何哨官隐匿的好深,几方人马都请不动,原来是窝在黑煤窑里的一条龙啊……竟为了一个女人,你先不来上火,听我说完。”
吴秃子又呵呵了下:“环县张九才慕你大名,让兄弟我邀你入袍哥当爷去,去不去由你。张爷还说要不把烟儿给你抢来,要不……要不宰了她家人把她送给你更另干,看你!……”
——易臻脖子一凉,万丈怒火轰然塌陷,他像似被谁一双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命系系,只要轻微一捏……他一下子没了乏意,松开了攥紧的双拳,缓缓的说:“想……干撒?你想……咋样!”易臻竟有点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