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身上穿的,依旧是祭祀时的那身红袍。
三尺贡台上,三丈高的河神石像立在正中,其右侧,是面目狰狞的夜叉护卫。
而左侧,那本应该是龟丞相的位置,此刻则是换成了文先生。
文先生面向河神仰头跪拜,神情恭敬肃穆,如同面见仙神的朝圣者。
但与寻常不同的是,文先生此刻似乎是被定在那里,表情夸张但却一动不动。
庙内香烟缭绕,庙外阴雨倾盆。
原本庄严肃穆的河神,此刻却像是择人而噬的恶鬼。
水生躲在陆鸣身后,声音有些颤抖,同时还不忘拉扯陆鸣的衣袖。
“少爷,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怎么觉着这文先生看着让人瘆得慌呢?”
陆鸣心中同样在打颤,即便是两世为人的他,也同样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还真是胆小如鼠,不过是一个死人而已,有南宫大人在此,自是不会让我们受伤的。”高启幸灾乐祸道。
陆鸣与他身份相当,高启不会明着嘲讽,但水生显然不在此列。
瞥了高启一眼,陆鸣没有多说什么。
水生被训斥,自是不敢反驳,只得是一幅战战兢兢的样子,心中的恐惧溢于言表。
比起高启的冷嘲热讽,南宫三渠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且表现的极为镇定。
这倒是让陆鸣平添了几分底气,这至少说明,此时的河神庙里没有什么危险。
主仆二人表现各异,南宫三渠尽皆看在眼里,他拿起了贡台上的香炉打量着,似是意有所指道:
“陆先生倒是好胆色,要是普通百姓看到此景必定离避三尺,想不到陆先生还能镇定自若。”
陆鸣自然是听出来南宫三渠的弦外之音,但事情不是他做的,他自然问心无愧。
“南宫大人言重了,在下也不过是一寻常百姓,心里自然是怕的,不过是大人在前,不好表现的过于失态罢了。”
南宫三渠闻言未作表示,而是自顾自的在四周查看起来。
显然,他并没有相信陆鸣的话
陆鸣见此,脸色略有几分阴沉,他就不该离开。
正欲跟上前去,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动了!他动了!”
轰!!!
庙外雷声炸响,远处正俯身摆弄着贡品的南宫三渠闻声瞬间抬起头。
几乎是瞬息的功夫,他便已经来到陆鸣身侧,目光死死的盯着陆鸣身后的水生。
“什么动了?你看到什么了?”
陆鸣此时也被水生吸引,所以并未注意到南宫三渠那异于常人的速度。
水生此刻已经全然没了正常思考的能力,他眼珠瞪得溜圆,手指贡台上的文先生惊颤道:
“他动了!他刚刚看我了!”
南宫三渠闻言先是面露惊异,而后又是不解,似乎在他的印象中事情本不该如此。
低着头沉思片刻,他抬起头看向陆鸣。
“天色已暗,陆先生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免得雨天夜路难走,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陆鸣闻言面露不甘,他不过是刚到这里,还没找到自己想要的。
南宫三渠看到了他的犹豫,便又补了一句。
“对了,陆先生日后若是遇到了麻烦倒是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沐风街的官驿。”
陆鸣皱了皱眉,南宫三渠明显是不想他继续呆在这里。
但让他疑惑的是,那之后没来由的叮嘱,虽说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陆鸣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视线转向贡台旁,是因为高启?
可惜南宫三渠似乎并没有为自己解惑的意思,见三人都在看着自己,陆鸣也只能应下。
“多谢南宫大人,既如此,在下便告辞了。”
出门时,似是心有所感,陆鸣不经意间回头望了一眼。
却见文先生依旧是那个文先生,但那漆黑冰冷的河神像似乎动了一下,石眸正冷冷注视着自己。
......
深夜,陆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每当闭眼,面前总是那冰冷的河神象。
直到听见鸡鸣,陆鸣才发现,床上已经被汗水浸湿。
迈出房门,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已经等候多时的春晓。
“...公子,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您多少还是吃一点吧,免得累坏了身子。”
望着陆鸣满面愁容,春晓不禁面露担忧道。
陆鸣此刻心烦意乱,不仅无意进食,就连身侧之人脸上的忧心,他也未曾注意。
“我有事要出门一趟,晚饭不用等我了。”
说罢,陆鸣径直向院外走去。
“公子...”
公子心在野,不知佳人思。
...
杉木质坚,是作为建材的上佳材料,尤其是木门,声音简短而清脆,更因其寓意高原,受到了许多文人墨客的追捧。
咚咚咚!
“老师,学生来看您了。”
杂乱的竹篱,三五只野鸡,任谁都不会想到,这里住的,会是整个吉县乃至曹阳府最有学问的人。
吱嘎~
木门应声而开。
“进来吧。”
无需多言,一老一少默契的走进了书房。
“呵呵,你小子不忙着弄你那些商贾之术,跑来我这个糟老头子这里做什么,老头子我这里可没有春三月的乌雨。”
秋风瑟骨,茶暖人心。
老人虽然嘴上调侃,但手上的动作不停,过半的热茶徐徐送到陆鸣面前,飘起暖心的温热。
“老师就不要再调侃学生了,学生当年也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
老者名叫刘楠仁,是已经致仕的乡绅。
对于老者,陆鸣是半点埋怨不起来的。
自从当年河岸边相遇,两人相识已有十二年,刘楠仁于陆鸣,一直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陆鸣能有如今的成就,一半的原因都要归功于刘楠仁。
毕竟天资努力易有,贵人机遇难求。
老者抿了一口手中香茗,瞥了一眼陆鸣,调侃道:
“说吧,又遇到什么难处了?你小子没事从来不会往老头子我这跑。”
老者虽然学问高深,但说话却不古板,让人听起来很是舒坦。
陆鸣本就是为解惑而来,脸上自然没了往日的笑意。
端正坐姿,手中的茶水也被放回桌上。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师的眼睛,此事还要从河神祭说起...”
从河神祭开始,到遇见南宫三渠,所有事情一一道来。
当然,陆鸣将自己被神像盯着的那部分隐去了,刘楠仁最讨厌的,就是陆鸣接触这些鬼神之事。
至于水生的异常,陆鸣并未隐瞒,因为知道的不止他一人,所以早晚会传到老师的这里。
刘楠仁一边听着,一边捋着自己的胡须,最后缓缓道:
“河神祭出了问题,总是有人要承担责任的,那个南宫三渠估计是上面派来的人,不清楚这吉县的状况,把你当成了替罪羊,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老头子我还是有些脸面的,在我没倒下之前,外面风雨还到不了你这里。”
刘楠仁先是分析,而后给了陆鸣一颗定心丸,陆鸣也心下也总算有了几分安
毕竟在吉县,若论身份地位,能与老者比肩者寥寥无几。
河神祭没了后顾之忧,陆鸣也想到了些其他的东西,但他却有些迟疑。
“...老师,这世上真的有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