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急雨停。
街上,雨珠仍旧悬停滞空。
身后,那袭白衣手中莹亮狭刀在空中挥洒半圆,发出如水吟般的轻鸣后,缓缓入鞘。
入耳风声渐弱,刀锋上的寒意一点点敛去,在街道肆意纵横的无数气机悉数平复消弭。
“哒~”
锋刃归鞘的瞬间,空中滞停的雨珠齐齐坠落,千万雨珠掷地碎裂声不绝于耳。
柳新儿这羚羊挂角的一刀不仅将陈令秋手中锋刃一分为二,甚至就连这场秋雨都在这一刀的威势之下骤停。
风停雨住,没了萧萧风雨声,秋雨过后的街道弥漫着一层异样的寂静,就连小镇内的人声狗吠都闻不见丝毫。
一片沉寂中。
陈令秋有些僵硬地转过身,与那袭白衣四目相对。
一场刀光剑影,令得女子头覆的帷帽不知所踪,直到这时,陈令秋方才真正看清她的容貌。
眉如翠羽,双眸潋潋胜秋水,秀靥却冷若寒霜。头顶的青丝半绾半散,只用一只最普通的木簪随意束着发鬓。
但不施粉黛便如朝霞映雪。
宛若倾城。
俏生生站定时,倒也算得上是位玉立亭亭、遗世独立的“娇弱“女子。
平淡注视间,她清冷目光循着陈令秋的视线而来,语气幽幽:
“还有后手么?”
几日来,这是她第一次开口。
声音很好听。
清冽却又不失温润。
目光平静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瞧了眼手中的断刃,陈令秋无奈一笑。
看来,理论与实践仍是有不小差距啊。
不过他本就明白自己与柳新儿之间实力的差距,这一切作为也不过是拖延时间之举。
对此,陈令秋倒也并未介怀。
趁着那袭白衣朝他走近的功夫,随手将半截长刀扔掉,不急不缓折返回铺子前,弯腰将搁置的水竹伞捡起。
“目前来看...”
纸伞“嘭“的一声被撑开,污泞雨珠顿时飞散四溅。
重新举过头顶,陈令秋给了桌案后头瑟瑟发抖的少妇一个安心的和煦笑意,随即又望了眼空阔无人的远方戈壁,这才回身笑道:
“没了。”
话音落下,陈令秋不退反进,足下华贵皁靴踩着污浊泥泞朝柳新儿走去,同时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平静:
“但在被姑娘强行掳走之前,本世子能否先问你几个问题?”
踏着水洼双向奔赴间,二人再次回到了几步的距离。
天色晦暗,无声对视。
身形高挑的陈令秋甚至需要略微垂下视线,才能毫无遗漏的打量着眼前的“娇弱“女子。
可惜,这种俯视并未给他带来心安。
而柳新儿也并未着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神情平静,同样在打量着这名风雨停歇还撑伞而立的俊朗男子。
与江湖传言中那名放浪形骸的世子,的确不太一样。不仅仅只是武道实力或是城府心思之类的藏拙之举。
气机流转间的感觉,更像是...
换了个人。
犹豫片刻,她终于点点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你想知道什么?”
连串玉珠碎地声平息后,瑟瑟秋风重新掩上安静的街道之上。
“蜀地刀圣柳邵元,难道是...”
话语中掺杂着风声,陈令秋小心斟酌着言辞,同时也在不断打量着这位倾城女子的眉眼,道:
“你爹?”
“......”
入耳风声一滞,街道重新陷入另一种寂静。远处草苫棚顶汇聚的点滴雨珠,溅落在水洼中的微弱声响格外明晰。
见柳新儿神情一冷,周身寒意骤降,陈令秋便知道她误会自己的意思了。
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还是因为半旬前武道山巅的所见。他想知道,眼前的女子莫名出现在那,是否与九人之一的刀圣柳邵元有关。
可惜,大概是问不出答案了。
“好吧,若是姑娘不想回答,那便换一个问题。”见她缄默不语,陈令秋淡淡一笑,重新问道:
“你家师太为何看上本世子?”
“......”柳新儿仍旧沉默。
撑着纸伞迈开脚步,陈令秋踏着水洼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以前也有不少江湖人寻上幽王府,试图收我为徒。但这些人无一例外,全是一些沽名钓誉之辈,都被本世子放狗咬出去了。
“他们,为得无非是功名利禄或是幽王府收录的武学秘籍。却不知道这蜀地莲花峰的道长们,又是所求为何?”
“当真是看上本世子的修道潜质?”陈令秋双眼轻眯:“还是说出云观的道长与我口中那些人一般无二,同样试图以这种方式攀附或威胁幽王府?”
柳新儿摇摇头,语气平淡:
“你多虑了。”
脚步停歇,盯着她凝望良久,陈令秋才展颜笑道:“那好,那柳姑娘倒是说说看其中缘由,我洗耳恭听。”
可柳新儿只是同样神情平静的望着他,并没有回答。
二人无声对视中,陈令秋从那双秋水美眸里读出了几个字——你没有选择。
“姑娘知道本世子的身份。”
心中已然生出几分火气的陈令秋,毫不示弱的与她对视,语气逐渐加重:
“即便你今日将我掳走又如何?本世子若是出了意外,不消几日功夫,漠北马蹄便会踏至蜀地莲花峰。
“即便女侠你武艺超群,又当真能挡得住漠北边军么?”
话音中断,脚下朝前迈出一步,撑伞而立的陈令秋居高临下打量着眼前的倾城女子,声音轻了几分:
“想必姑娘也不希望看到自家山门,被数万马蹄践踏成小土堆吧?”
“......”
柳新儿冷若寒霜的眸子淡淡望了他一眼,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将玉手抚上腰侧刀柄。
与此同时,一股道不明的凛然寒意从未出鞘的狭刀上逐渐弥漫开来。
陈令秋斜下一睨,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不由得神情一滞,赶忙亡羊补牢道:
“女侠,有话好好说,倒也不必...”
下一瞬。
“飒——”
一道耀眼白光一闪即逝。
陈令秋眼中刚生出一抹诧异,还未有所反应,便在恍惚间瞧见了鬓间几缕发丝在眼前飞散。手中的水竹伞也从伞柄齐根断开,歪斜掉进了一旁的泥泞中。
街道一静。
稍作沉寂,心有余悸的陈令秋连忙伸手摸向脖颈处。
所幸,脑袋没掉。
看来柳新儿的目的的确只是将其掳走,并没有想过要杀他。
心下一松的同时,陈令秋刚想继续开口,却忽觉浑身上下竟再生不出一丝气力,眼前那完美无瑕的容颜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他顿觉天旋地转,只想一头栽倒。
于是陈令秋选择了向前倒去。
好在,他愿景并未落空。那白衣女子向前一步搀扶住了他,一抹女子独有的体香也顺势窜入鼻喉间。
陈令秋还来得及生出最后一个念头。
好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