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到巳时,连绵的淫雨便逐渐停歇。
西北的天气本就干旱,日头虽被遮掩,但早秋雨后的寒意却在一点点消散,天地间也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清明了几分。
道路上的黏湿泥尘渐渐干涸,远处的风沙也再度起舞,替代绵绵秋雨重新覆上了这片土地。
小道上,一架马车悠悠行驶了一响午。
柳女侠虽不怎么认识路,但好在做事也没那么呆,这架马车便是她提前备好的。
车舆内不仅干粮净水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张无用武之地的大周疆域图。
作为绑匪,态度倒是一丝不苟。
陈令秋腹部的伤势本就不算太严重,又经过柳新儿极为随意的捆扎后,愈合了些许,暂时也并无大碍。
此时的陈世子正倚靠着车壁,看着四周熟悉的漠北景象怔怔出神。
虽然已经来到这方世界两年之久,并且早已习惯了藩王世子的身份。可陈令秋其实并未继承那位世子殿下的全部记忆。
脑海中的记忆,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认知之外,有关幽州王府内至亲之人间的经历却是模糊至极。
偶尔念头闪过时,也会有两种记忆交错重叠在一起,构成一副更加完整的画卷场景在眼前浮现。
鳞次栉比、四衢八街的京城,
气势磅礴、雕栏玉彻的王府,
黄沙滚滚的漠北地界,
以及勾栏听曲玩儿花魁、牡丹帐下弄娇娘的旖旎缱绻场面...
相比于其它记忆依稀模糊,这些场景倒是历历在目,仿佛当真是亲自躬身践行一般。
至于更多的,
记不太清了。
除了记忆的不完整之外,还有一点陈令秋直到如今都不曾想明白。
自己是以身入梦,成为了幽王世子。
那,当初那位漠北二世祖去了何处?
刚穿越入梦时,他便拥有了那位世子的大梦武道山巅的能力。
再之后,更多的记忆也随着时间推移源源涌现,将这方世界的画卷描绘的更加清晰。
虽然他承袭了那位世子殿下的部分记起,但当初的那位二世祖,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二人长相应是极为相似,性子也差不多。所以即便陈令秋的记忆不完整,甚至经常记不清一些事情,也无一人看出他的半分异样。
只是不知道当他真正回到幽州王府,面对幽王老爹以及那位家姐时,又该以何种姿态相处。
好在有一点值得庆幸,这方世界的江湖武夫武力虽高得吓人,譬如柳新儿雨幕出刀使风雨骤停就挺离谱。
但除此之外,倒也不曾有过什么摄魂夺舍一说。
届时再次面对最熟悉的亲人,不至于被怀疑,实在不行就推脱得了癔症之类的病症便是。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陈令秋逐渐回过神。
百无聊赖的转头看向身旁那位正手持缰绳,驱赶着马车的白衣女子,随口问道:
“冒昧问一句,莲花峰打算收本世子为徒的那位师太,今年高寿?”
“......”
正襟危坐的柳新儿仿佛没听见耳旁的聒噪,只是一言不发闷头驱车。
陈令秋也并未在意,回想着她昨日雨幕下出刀时的飒爽英姿,换了个话题开口套近乎:
“柳姑娘如此年纪便能有这般武道境界,除了天资卓绝之外,想必也离不开这莲花峰道长们的栽培吧?”
《听潮》最早著书乃二十年前,那么算起来柳新儿如今最多也不过二八年华。如此年岁便能跻身宗师,若是与同龄人相比,当真是一骑绝尘。
“嗯。”
对于之前主动“帮助”自己的陈令秋,柳女侠的印象似乎有所改观,点头回道:“在道观的日子里...师父帮了我许多。”
见她话风松动,陈令秋略作思量,语气平淡的开始套话:
“柳姑娘都已然出类拔萃拥有这般实力,想必你师父的道法只怕更加不同寻常。难不成柳姑娘的师父,是修成道家心法“玉碑子“的那位莲花女冠?”
柳女侠倒也不傻,只是轻轻偏头隔着帷幔望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虽然不知道踏入道门大真人境的女道长为何瞧上了本世子,但若果真只是想传授我真气心法的话...”
说到这时,陈令秋无声轻笑,视线重新看向远处的风沙,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或许你们找错人了。”
听闻此话,柳新儿终于有了反应,隔着帷幔轻纱问道:
“为什么?”
“本世子会武学不假。”陈令秋双眸无神,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但可惜的是,黄庭漏如竹篓,极难容下真气气机。柳姑娘之前替我...时,想必也有所察觉。
“按《道藏》中所载的内容来看,“玉碑子“是心法,修的是道家真气。可即使气机涛涛如江河,容器却是竹篓的话,对我而言,早晚也会流失殆尽的时候。”
陈令秋毫不在意一笑:
“所以你家那位师太若是想当本世子的传道人,可以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了。”
当初那位世子殿下虽武道天赋卓绝,却独独因为丹田黄庭像是漏气一般,无论如何调息吐纳,都容不下半分气机。
陈令秋来此之后体魄虽有些许改善,却仍是避免不了养气艰难,稍有不慎气机便如开闸倾洪的境地。
即便他如今拥有武道山巅,坐拥天下顶尖武学。可气机若是不足以支撑,也如无源之泉,难登绝顶。
莲花峰那位女道长所参悟的心法“玉碑子“,或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也说不定。但相比于武道前路,陈令秋更担心被师太关起来当禁脔。
胡思乱想之后,他正打算继续跟柳新儿探探口风,以应对接下来的打算。
可话到嘴旁,他却忽然咽了回去。
马车停了下来。
方才还在驾车的柳新儿,也不知在何时起了身,纤纤玉手压着腰侧狭刀,默不作声地看着远处。
望见柳新儿蓄势待发的模样,一股不好的预感从陈令秋心底生出,他立即转头望向前方道路尽头。
果不其然。
不远处的黄沙之中,一袭红衣悄然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