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
时辰不早,稍作歇息之后,二人也不再耽搁,牵着马匹打算驾马前往扶風郡。
柳新儿率先翻身上马,垂眸看向陈令秋,轻声问道:“扶風郡那片竹海还有多远?”
听到这个问题后,陈令秋却并未回答,陷入沉默。
“柳姑娘,其实...”
抬眸之后,陈令秋无声笑了笑,“其实你的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草药对你而言作用不大。”
坐在马上的柳新儿掀起帷幔一角,看向陈令秋腹部草草包扎的伤口,神情认真:
“可是,你的伤不是还没好吗?”
“......”
陈令秋默然不语。
这位女侠,当真是被卖了还得替人家数钱的人物啊。
高坐马上的女子肩挑朝霞,俏脸儿轮廓在初阳下朦胧且透亮。
那双清幽的眸子似乎愈发好看了。
望着她沉默片刻,陈令秋也不再犹豫,翻身上马。
马儿踱步。
可正在二人打算驾马出发之时,陈令秋余光却忽然瞥见了地面上的文字沙尘,莫名开始震颤。
细细砂砾抖如筛。
与此同时,远处一股敲击大地的沉闷声响也顺势传入耳中。对于马蹄疾驰无比熟悉的陈令秋,瞬间意识到了这股声响的来历。
骑军。
能有这等动静,不下数十骑。
柳新儿更早察觉,早已蹙着眉头看向了东南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不其然,不远处的山坡侧面,一股弥漫大地的尘土四散飞扬。
尚在远处瞧不真切,陈令秋本以为是漠北的巡防边骑,可身前的柳新儿却轻声说道:
“不是骑军。”
远眺那股来历不明的风沙,看着的确不像是冲他们而来。而且马蹄声凌乱无绪,根本不像是正经边军,纵马疾驰的目的更像是在仓促追赶着什么。
不多时,马蹄涌至。
跃下马匹在山坡上站定的陈令秋,此时也终于看清了那伙人——衣着不一,手中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有长刀利剑木棍,甚至还有拎着钢叉狼牙棒的大汉。
马贼。
念头生出,陈令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漠北地势广阔,虽有数十万边军,但大多都陈兵在各处军镇之中。偶有巡防的军伍也皆是以什伍为制,大多不超过百人。
可即便如此,幽州王府对于漠北六州的掌控还是丝毫不弱的。
对于属地之内马贼的清缴也是极为重视,每年都会由各地官府牵头,驻守城内的军伍负责分出部分人马绞杀马匪,当作新军练手。
历年的屠杀之下,断然不可能出现几十乃至近百人的马贼队伍。
况且距离扶風郡不远处,可还有一座名为玉泉的军伍重镇,其中戍守的人马不下万人之数。
数十人的马贼当着坐拥数万军伍的重镇面前肆意纵横?
脑袋是铁打的?
低头思索之时,马群马匪已经策奔到了陈令秋二人所在的山坡之下。
一大批马匪的前头,有十余骑为了躲避身后的屠刀,正狼狈不堪的往前逃窜。可那几人座下的马匹已经筋疲力竭,身后的马贼却是杀意正浓。
一名络腮胡的马贼策马近前后,举起手中长刀狠狠一刀剁了下去,落在队伍最后头的男子随即应声倒地。
跌落在地之时,口中噙满了鲜血,双手无力地向前探出,还未来得及张口呼喊同伴,便被身后前仆后继的马蹄踏烂了胸膛。
如此厮杀片刻后,马贼队伍前方已经剩下最后两骑,只怕不消多时,也会命丧刀口。
清晨的冷冽未央,初升朝霞的秀色中,被增添上了几道滚烫炙热的鲜血。
望着山坡下的屠杀,陈令秋尚未开口,便忽觉身侧一空。
抬眸一瞧,
漫天风沙之中,一道白衣倩影已经飞跃而下。雪白衣袖长衫迎风鼓猎,说不出的轻逸出尘。
看着这一幕,陈令秋哑然之后,莫名想起了一句与之无关的诗。
落魄江湖载酒行。
虽然这趟意外的路途上没带上酒,但是这后一句...
陈令秋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楚腰纤细...掌中轻。
风起云涌。
山坡下,本来一面倒的屠杀有了柳悍匪的加入后,局势很快逆转。
这群山贼虽人数居多,但多数是一些庄稼汉放下镰刀拿屠刀的乌合之众。
即使柳新儿伤势未愈,可凭借身法气力,甚至腰间的长刀都未曾出鞘,闪转腾挪间便留下了数十具马贼尸首。
一位像是匪首的络腮胡大汉,被柳新儿轻轻一脚踏碎胸膛后,余下不堪一击的马匪很快便乱作一团,就连同伙的尸首都顾不上收敛,如鸟兽散去。
在马贼追杀之下侥幸存活的两骑,其中一人身披黑袍瞧不清面目,瘫软在马匹上不动弹,似乎是晕厥了过去。
另一位却是名妇人。
见到那袭白衣出现之后,眨眼的功夫便解决了余下的马匪,惊魂未定的她连忙勒转马蹄。
蹲在山坡上观战的陈令秋忽然愣了愣。
因为他看见了那妇人怀中,有一名三四岁的女童。
一身粉衣的小姑娘神情呆滞,并没有惊惧之类的神色,似乎对于先前发生的一切还没有什么认知。
方才一直躲在娘亲怀中的小姑娘,虽然不曾亲眼见到身边的亲友一个个倒下的场景,但想必那震天厮杀声早已传入她耳中。
只怕这经历难以磨灭。
劫后余生的妇人惊慌失措之后,自然也明白能够脱险多亏了眼前的白衣女子。于是连忙翻身下马走到柳新儿面前,俯首跪地,恸哭感激。
那粉衣小女童则带着几分不知所措的茫然,愣在原地。
或许是见娘亲跪下了,于是便也懵懵懂懂的伏低身子,打算学着娘亲的样子给救命恩人磕头。
柳新儿虽伸手搀扶,但那美妇无论如何不肯起身,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光洁额头上沾满了尘土,甚至都磕出了血迹。
看着山坡下手足无措的几人,陈令秋眼神复杂。
馋柳女侠身子的说法,并非虚言。
但不是字面意思。
因为之前踏入武道山巅后,他再次见到了那位腰悬刀剑迈步登山的白衣女子。梦中的她,已经跨过了山腰处,朝着山顶不停歇。
两次入梦见到她,对此,陈令秋心中自然有许多疑惑。
所以他原本是打算还以颜色,在扶風郡竹海稍作歇息后,直接继续西行前往玉泉重镇,寻上几百甲士护送自己回幽州的同时,也顺道将柳悍匪拐回去。
之后再慢慢找出二者之间的联系。
可在见到那袭白衣于人群中行云流水般的飒爽英姿,以及当下的场景时,这种念头忽然渐弱了许多。
江湖上若是少了这些柔情意骨的女侠,好像是没得什么意思。
等回过神之时,那幸存的二骑已经策马远去,而柳新儿也已重新跃上了山坡,迈步走向他。
待她走到身前,陈令秋起身笑了笑,正欲开口,柳新儿却忽然将手中的一个物件举在了二人之间。
是一只风车。
淡黄色的纸风车上沾了些许血渍。
秋风复起,风车舞动,那抹鲜血犹如被朱砂点缀的樱红,莹转其间。
煌煌日头的山坡之上,一袭雪白长襟的倾城女子与那贵公子相顾而立,衣袂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