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欲滴的竹海内,
那名实力犹胜柳新儿的中年男子,此时依然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手掌中的血痕。
这种伤势对他而言,甚至根本算不得受伤。先前与那女子刀客的一战中,丹田内息虽损耗了许多,但也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关键在于,即使那名同为宗师的女子武夫倾尽全力,也只是近他身前半丈。
这还是他有意为之。
如今,他不仅被那名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世子轰碎了古琴,还被他...
一指割破了手掌?
望着白嫩掌心间的粘稠鲜血,男子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脸色变得愈加阴沉,成竹于胸事在掌握的心境不见丝毫。
抬眸之后,眼中的浓郁杀机再也遮掩不住。
右脚猛然抬腿踢向手边古琴下方,泥土落叶飞散而出的同时,中年男子单腿弯曲盘坐,将古琴再度平放于膝间。
手掌一抹琴身,在气机加持之下,一道带着血丝的猩红琴弦竟是从半损的古琴号钟之上,栩栩生出。
身体半悬空而坐的男子,面无表情的抬手轻轻拨弄血弦。
“琤——”
悠扬琴音飘散的同时,琴弦的拨弄也让几滴粘稠鲜血滴落在乌木琴身之上。
随即,
“琤琤——”
弥漫着浓郁血腥气味的肃杀琴音,激荡如浪潮,在竹海之内再度炸起!
一丈余外,陈令秋面无表情的站定。
如今阴阳为一,体魄无虞。
可黄庭真气毕竟温养不多时,方才的一场厮杀中刀法剑招拳式尽出,可谓是真正做到了一气呵成,气运周天自如。
但这些对于如今的他而言,极为耗费心神,刚才的见好就收,实则是一气耗竭后不得不为之的举动。
黄庭气机虽然还有余存,可好不容易阔绰了点,总要省着些用,纵欲过度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他还没到那种生生不息的境界。
对方毕竟是宗师三境的人物,自己与之差距太大。即便是数次凛然出手,也仅仅只让他受了一些小伤。这还是一时占了中年男子不善近身搏杀的弱点。
如今距离被拉开,他若想要再欺身近前,也绝不是那般容易。
毕竟柳悍匪都不曾做到。
但无所谓。
面对催命的琴音,陈令秋只是转头看向带着关切目光的柳新儿,淡淡一笑后,重新转头将手中狭刀抵地,双手重叠,不避不退。
扑鼻血腥气息笼罩整片竹海,峥嵘琴音好似有如实形一般,化作千百柄利刃,将二人之间的青嫩竹叶悉数撕成齑粉。
途中一切再不可拦阻利刃杀戮之气的挥出。
陈令秋却是面带笑意,杵刀静立,长发衣袂翩飞。
杀机凛然的琴音临身之时,
忽地,
竹海之内,有穿林风骤起。
无数竹叶四散飞舞。
在莫名涌现的磅礴气机牵引之下,竹海林间万千竹株高耸挺拔的苍翠青竹,竟同一时间弯曲如柳枝,朝陈令秋所在的方向倾倒朝拜。
肃杀琴音,被倏忽间出现的一名来者,随手一挥,瞬间消弭于无形。
等再度欺身,
杀机已如春风化雨,吹得陈令秋长袖飞散。
随即,
一道清冷的女子轻音传入众人耳中。
“在我地头闹事,不知道漠北姓什么?”
来者着青衣。
素净淡雅的浅青色流裙,三千青丝简简单单绾起。新月曲如眉,一双柳眸清凉明净,与陈令秋有几分相似之处。
女子的姿色算不得倾城倾国,一眼瞧不出任何惊艳之处。可那种娴静风轻的气质却与姿容极为相宜,让人如沐和风。
听着耳旁熟悉的轻音,陈令秋咧嘴一笑。
“姐。”
先前与那红衣女子交手时,她明明占据上风甚至马上就能取自己性命,却忽然间不管不顾抽身遁走,陈令秋心中便已然猜到是谁赶来了。
能让宗师高手都如此忌惮的人,漠北可找不出第二位。
望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让人格外安心的青衣,陈令秋多日来的紧绷心弦终于一松,旋即便是一股深深的疲惫涌上。
下一瞬,眼前开始模糊不清。
趁着尚有一丝意识尚存,陈令秋斜下一睨,无力的将身形倒向那位倾城白衣。
柳新儿没有让他失望,拖着疲惫受伤的身子依然将陈令秋稳稳抱住。
佳人拥他入怀。
望着柳悍匪眼眸中流露出的关切,陈令秋在彻底晕过去之前,下意识的伸手抓向这名女子的皓腕。
还是一样的软...
...
...
晃晃悠悠。
一片迷蒙中,陈令秋从床榻上猛然惊醒。
坐立起身后,待意识彻底清醒上几分,旋即便抬眼环顾四周。
那道白衣已经消失不见。
入眼的是一处马车车厢内部。
车舆内极为宽敞,案桌蒲团香鼎皆有,脚下铺的都是锦缎编织而成的雪白绒毯,浅白帷幔从车顶垂下,垂缀丝穗如瀑如烟。
车外的风景同样被几帘浅绿绉纱所遮挡,使人瞧不真切。
“醒了?”
循着声音望去,陈北霜正静静盘腿坐在一处案榻旁,手中拿着一本书籍,头也不回。
陈令秋长长舒了口气,没有应声,重新躺了回去。望着雕梁画柱的车顶,在脑中仔细回想着近几日所发生的事。
沉寂了许久,车舆内的沉默方才被打破。
“柳姑娘...”
“走了。”陈北霜语气依旧平淡。
闻言,陈令秋便也没再多问,只是默默支撑起身子,掀起绉纱侧帘,看向车舆外的景色。
天色未晚,日头仍悬挂在天边。
远处的丘阜形色不致,起伏错落于天地间。这片苍茫荒凉的土地,似乎千百年来都不曾有丝毫变化。
难怪柳悍匪当初迷了路。
自幼生长于这片贫瘠土地的陈令秋,自然能够认出他们是在朝幽州方向驶去。但四周只有这一架马车,并无军伍队伍护送。
不过有陈北霜在,这些也不足为俱。
半步武圣的老姐,足以胜过千骑。
远眺群山间,陈令秋声音平静的开口继续问道:
“那二人抓住了?”
“其中一人察觉到我的到来,先一步遁走了,为了救你,便没能顾上。”
“嗯,耍琴那个男的呢?”
陈北霜将手中古籍翻过一页,目光仍遗留在黑白字句中,语气平淡:
“不小心出手重了点,打死了。”
“......”
你一个跻身天下武榜的武道大宗师,不小心出手过重?
可这番话从自己亲姐姐口中说出来,陈令秋还当真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觉得没能留下活口问出幕后之人,未免有些可惜。
不过陈北霜行事可比他稳重的多,兴许有自己的考虑。略作思量后,陈令秋便也不再纠结此事。
“你的体魄...”愣神之际,陈北霜忽然斜睨了他一眼。
自己受伤昏迷,身为大宗师的老姐自然会查探一番,以免身体留下暗疾。
果不其然,陈令秋低头掀起衣衫后才发觉,之前柳悍匪仓促包扎的伤口,已经被陈北霜重新涂抹药膏,裹上了一层洁净白布。
对于此事,陈令秋已然心无顾虑,当下只是平静道:
“历经生死之后,忽然有些开悟。”
世子殿下自幼饱览抱朴阁内的武学典辛,只是受限于体魄方才没能踏上武道之路。这么些年来的累积,再加上京城两年未见,这个弟弟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也不是没可能。
“嗯...”
陈北霜倒也并未再多问,依旧低头看着手中书籍,半响方才轻声补充一句:
“好事。”
陈令秋低头笑了笑。
这位老姐性子便是如此。
小时候倒还事无巨细像娘亲一样的照顾他。
可是等二人长大了,一人身处武道巅峰楼阁,一人卧榻青楼花魁闺房,再加上两年未见,难免就会显得生分了些,也不好再像小时候那般亲昵。
陈令秋并未在意,经陈北霜提醒后,闭眸感受了一下丹田黄庭。
体魄暂时无虞,黄庭气机温养无碍。
以山巅养气法门呼吸吐纳间,原本平静的丹田湖面便会泛起波涛涟漪。
至于离魂症...
如今虽然阴神阳神合一,但以后这种失忆症状会不会再次出现,陈令秋心中也没底。
可,柳新儿为何会知道此事?
回忆起之前的种种,这名悍匪对于他的情形,像是早就有所了解。
陈令秋忽然有些后悔没将她拐回幽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