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幽州路上,一架钿车宝马悠悠行驶在天地间。
“对了姐。”
车舆内,本想安稳睡上一觉的陈令秋,思索之后,忽然想起了一件差点忘记的事。
“你之前派人来寻过我?”
“自然。”陈北霜点头,又将书籍翻上一页。
“云州出事的消息传回王府后,我便动身南下。只是在路途中遇上了几个...拦路之人。”
停顿片刻,陈北霜又继续道:“那几人实力虽不如何,但却如苍蝇一般没完没了,甚是恼人。为了不耽误时机,我便让一位江湖上朋友先一步南下。
“你见过他了?”
茶铺中所见的那位青衣许宁,竟还当真是陈北霜交托之人。只是他当时为何没有将自己救走?
言谈间也有些古怪...
稍加思索之后,陈令秋毫不犹豫将许宁给卖了。
“见倒是见过了,只是那人自称为...我姐夫。”
车舆一静。
拉车的马儿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异样,停下马蹄原地嘶鸣咴咴。
车厢内,陈北霜破天荒的将手中古籍放下,双手平放于膝间,一双与陈令秋一般无二的柳叶眸微微眯起几分。
“姓许的...”
自知老姐脾气的陈令秋眼观鼻鼻观心,没有继续落井下石,只是别开视线,默默将身子缩回锦绸被褥间。
多日来的紧绷心弦终于放下,意识稍作停歇一会儿后,身躯心神终于还是一齐陷入柔软床榻,沉沉睡去...
桌案旁,放下古籍的陈北霜侧望了一眼床榻上酣睡的弟弟,眼角露出一抹笑意。
两年未见,是长大了不少。
都学会拐姑娘了。
陈北霜无奈一笑,轻手轻脚起身,越过案榻掀起马车前帘,盘腿坐好后手持辔头,开始朝着幽州方向缓缓驾车。
那片青翠茂盛的竹海在眼底渐渐褪却,她不由得回想起了之前的一场交谈。
竹海之内,一切平息。
气血上涌后不省人事的陈令秋倒在一旁。余下武道天资卓绝的两位奇女子,初次见面的气氛却是颇为怪异。
相顾站定,却又不发一言。
清风拂过,严实遮掩日头的竹叶轻轻摇晃,影出几道婆娑斑驳的碎阳。
良久,陈北霜才率先开口:
“这位...”
“柳新儿。”
或许是受了伤的缘故,柳悍匪的声音没有以往那般清冷。
“嗯...柳姑娘。”陈北霜点头道:“虽然你此次出手绑架令秋一事不假,可一路上若不是你的话,如今说不定...”说到这时,话音停顿,偏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弟弟。
早在南下之前,有关绑匪的身份以及云州的一切,便已送上了她的桌案。
陈北霜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但,仅限于此。
眼神平静的望着眼前姿容倾城的白衣女子,陈北霜平淡道:“所以,我不会为难柳姑娘你,出手绑架令秋一事,漠北王府也可以不再计较。
“姑娘若是想回古蜀,可以就此离去了。”
话音到此。
陈北霜负手静立,等待着柳新儿的反应。
自家弟弟虽然因此受伤,但终归是无大碍,所以之前一切她都可以不再计较。
可这名女子若再有其它念头。
她不介意南下一趟古蜀。
听完这番话后,柳新儿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裙袂旁的白衣公子,踌躇片刻,还是并未多言,拾起脚下的笠帽听水吟,环顾周身一圈后,随便挑了个方向迈步朝林外走去。
二人擦肩而过。
可那青衣却忽然开口拦下她的脚步:
“等等。”
面对陈北霜这种早已攀至武道顶峰的女子,莫说柳新儿如今伤势未愈,即使全盛时也难以抵挡。此时她一开口,柳悍匪顿感压力骤生,下意识将手中狭刀握紧。
原地沉默一会儿,方才带着几分警觉,回身侧望那袭青衣。
只见陈北霜悠悠转过身子,面无表情的抬手指了指柳新儿前行的反方向。
“蜀地在那边。”
“......”
柳悍匪帷幔下的小脸儿一红,身体僵了半响,方才动了动小脑袋朝陈北霜颔首示意。
转身后,脚步匆匆。
望着那袭白衣远去的倩影,站在斑驳竹影下的陈郡主默默摇了摇头。
这姑娘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难怪会被小弟骗得团团转。
...
...
扶風郡不远处的玉泉重镇。
大日当空,十余骑策马飞驰。
马蹄极为凌乱的踩踏声不断响起,留下身后尘土飞扬。
若是近些瞧去便能发现,这十余骑的样子似乎有些狼狈,策马奔走间,也是各种粗声喘息不断。
其中的一位黑衣中年男子,抬头瞧见远处的城楼处,迎风鼓猎的旗纛上篆有“大周”二字后,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转头看向身后的那为首之人,中气十足地开口说道:
“赵公公,玉泉城到了。”
这几人正是先前过山武观进入漠北的队伍。
只是不知一路上经历了何事,近百人的队伍如今却只剩下十余人。明明两日的路程,也足足赶了三四日方才到。
被中年男子称呼为赵公公的人也渐渐停下马蹄,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原本透着病态的白皙脸颊,如今也微微泛着红光。
显然,一场生死大战再加上逃命的疾驰后,令得他内息乱了不少。
身上象征着大周从四品的绯红宦官官服变得褴褛不堪,几道猩红伤口甚至渗出了殷殷血迹,凭白为这老人添上了几分戾气。
赵公公到底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眼见终于赶到玉泉没了性命之忧后,便稳了稳心神,转头关心起下属:
“温山,你可有损伤?”
名为李温山的中年男子微微欠身,
“无妨,昨日那两名男女实力虽然不容小觑,但在下多年浸染的龙象体魄倒也不弱,寻常兵器伤我不得。”
李温山显然是那种刚刚踏入官场的江湖人,对于官僚礼制了解不多,说话间仍是抱着一股江湖气。
在随口宽慰了几句之后,赵福便不再多言。
至于剩余几名下属虽然受了更为严重的伤势,但他们的身份,显然远犯不上让这名位列内官从四品的少监开口关心。
本名赵福的赵公公只是将目光看向远处的城楼,细长的眼眸中露出一丝阴婺:
“先去城内歇息片刻,之后再差人出城寻出这群歹徒。胆敢公然袭击朝廷官差,咱家倒是要瞧瞧,这群不服管束的江湖狼犬有几个脑袋砍。”
“......”
这番话传到李温山耳中,颇有些刺耳。只不过这位中年男子身居人下的处境容不得他有任何不满,只能默默颔首,也并未多说什么。
几人继续驾马前行。
不多时,远处的玉泉城楼已经清晰可见。正在几人打算策马入城之时,大地忽然间震颤不已。
几人虽从京城远道而来,但进了漠北之后,早已见过骑军驰骋的场景,几乎同一时间看向自己右侧。
果不其然,天边一线处,一股黑潮朝玉泉重镇所在的方位挤涌而来。
尚在远处便能听见一股震天声响,犹如天边的百十位神人一齐擂鼓,震耳欲聋。
寻常马贼自然不可能发出这等动静。
正儿八经的漠北边军。
观之气势,只怕不下千骑。
赵福与李温山二人,甚至能够凭借自身武道实力,目力穷极瞧见那扛纛甲士手中的鲜红旗帜。
迎风鼓猎的旗帜之上并非朝廷的“大周”,而是象征着漠北铁骑的“漠”字王旗。
面对这幅景象,公鸭嗓赵福眉目拧作一团,神情间颇为不耐:
“这群漠北蛮子为何还在此?”
这一次,李温山并未附和赵福的话,只是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远处骑军疾驰的场景,眼中露出一丝神往。
那数千骑军似乎也发觉了几人的存在,竟调转了马蹄,朝着他们的方位奔腾而来。
数千马蹄涌踏声响,撼天动地。
不消片刻,马蹄拥至。